第二十七回春風含笑看秀峰(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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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好奇,輕輕打驢過去,轉過一片籬笆,看見三個和尚圍著一個道士,各執戒刀,蹙眉皺鼻,對其怒目相向。
那道士拂塵在手,輕輕垂於地麵,嗬嗬笑道:“原來各位出家的和尚,不僅僅會念經誦佛,還能兼作那大有前途的攔路強盜,對我這同為出家人之老道士也不肯放過。隻是貧道清寒,身上並
沒有什麽金銀珠寶,美玉珍奇,隻怕要讓你們幾位失望了。”
一個滿臉橫肉的和尚怒道:“呸,大爺有得是錢財,哪裏需要你來施舍恩濟?我問你,你可是要上那少林寺去,欲對裏麵的和尚不利?”
道士嘻嘻一笑,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莫非還有個什麽說法不成?”
另一個麵有刀疤的和尚哼道:“你若不是與少林寺為難,自能放你一條生路,快快轉身回去。我大仁大義慈悲普渡的三羅漢決計不會在後麵偷襲,保你三百步內,平安無恙。”
道士搖頭道:“這卻難辦了?”
刀疤和尚神情一變,目露凶光,道:“如何難辦?莫非你還真是要上山辱滅少林?牛鼻子,你我雖然佛道不同宗,但都是勘破紅塵的出家人,隻瞧在這一點上,我‘中量羅漢’給你幾分忠告
:那少林寺的和尚武功雖然不甚高強,便是念雷禿驢,一身修為也勉勉強強,但盡皆強壯凶悍,打起架來,那也是口中念著阿彌陀佛,不顧自己性命的。你要是與他們作對,萬萬占不了半分
便宜,就是被殺死,他們也不會給你誦經超度。哼!其時你不得超度,變作孤魂野鬼,隻在這嵩山來來回回地閑逛,那可是淒慘之極。”
道士笑道:“原來你是‘中量羅漢’,難不成這兩位就是‘大量羅漢’和‘少量羅漢’麽?”手指一點那體裁瘦峭的和尚,道:“你是‘大量羅漢’?”一眼往橫肉和尚看去,道:“你必定
是‘少量羅漢’了。”
大量羅漢驚訝不已,道:“道人,莫非你能看相?”
道士搖頭道:“別人和尚的頭頂,那都是九個戒疤,偏偏你有十個。這莫名多出了一個,就是‘多量’,類同‘大量’了。”
大量和尚恍然大悟,卻又不以為然,道:“這你就不懂了,他們九個戒疤,不算完全。我多點上一個,湊齊‘十個’,便是‘十全十美’之意。唉,你不是我佛門弟子,又沒有什麽慧根,與
你講來,你也是大眼瞪小眼,不懂其中的奧妙。”言罷,自己先瞪起來眼睛,喝道:“我這兩個師弟脾性甚壞,不似我這般好說話的。你再不轉身逃去,惹得他們生氣,這大刀一擺,就要斷
喪你的性命。”
道士不慌不忙,笑道:“是,是,大量羅漢大量大毒,比那中量中度,小量小度可謂之寬宏仁厚之極了。隻是我這牛鼻子腿腳不便,走出三百步外,你們歹心又起,追上來害我,我慢騰騰地
躲避不得,那可如何是好呀?”
中量羅漢咧咧嘴,哼道:“我排行第二,所以叫此綽號,怎的就變成中量中度?”抬眼往少量羅漢瞥去,忽而拍掌笑道:“是了,如此一來,你就是少量少度,畢竟還能給我墊底,妙哉,妙
哉!”
少量和尚大怒,臉上橫肉抖動,罵道:“豈有此理,若說大度,你我都是大度;倘若小氣,彼此盡皆都是小氣,為何單單我是最後?”一揚手中的戒刀,朝著那道士喝道:“牛鼻子,你莫要
胡亂說話,快快就此逃命去罷。果真要害你的話,現在就可一刀將你劈了,隻是我家如來佛爺爺在靈山看著,不叫我們這幫光頭的和尚大開殺戒,我們也甚是孝敬他老人家,自然聽話。三百
步內都不殺你,三百步外,那更是不會殺你了。”
陳天識與羅琴躍下驢來,在籬笆後麵聽得真切,不覺暗暗訝然。二人麵麵相覷,忖道:“他們莫非是少林寺的和尚麽?聽其口氣,似乎又不是,這三個和尚洶洶氣勢,哪裏有半分出家人的清
靜無為之修持,好不怪異。”隻是那道士也不同尋常,被三個凶和尚圍著,竟然不慌不忙,嘻嘻笑笑,似乎遊刃有餘,倘若換作旁人,被幾柄戒刀如此環伺,便非魂飛魄散,那也是膽戰心驚
、肉跳不已,雙袖抱著頭顱就要飛奔逃跑的,哪裏能象他這般輕鬆咶噪、說東道西的?
道人眉飛色舞,笑道:“既然如此,貧道就可安心回去了。”轉身走上幾步,驀然想起一念,回過頭來,眉頭微蹙,道:“不可,不可,貧道還有一問,要向三位羅漢請教。這問題倘若不得
解答,心中始終牽墜,沉重然然,便是睡覺打坐也不得輕鬆。”
中量羅漢歎道:“這出家人倒也有些本領,卻似那喋喋不休的潑婦婆娘一般,糾纏不清,罷了,罷了,你快將問題報出,我們答完之後,你趕緊滾蛋,莫要再騷擾大爺,嗯,貧僧的耳根清靜
。”
道士將拂塵插於肩領空處,摩搓雙掌,笑道:“假若--”咳嗽幾聲,眼睛往三個和尚瞧去:“假若我上得嵩山,要與少林寺的各位大德高僧尋仇,卻不幸被他們打死,他們惦念仇怨,必定
是不會替我誦經超度的。隻是你們三位都是慈悲的菩薩、垂憫的佛爺,逢此景狀,怎可袖手旁觀、漠然無視?想必你們卻會替我念上幾段經文符咒,息我亡魂吧?”
三個和尚相顧一曬,麵色羞慚,頗有愧疚之色,喟然歎道:“我兄弟三人自從入了這佛門,不吃肉,不喝酒,少殺生,卻也不曾背誦什麽厲害的經文。你假如膽大,或是那病急亂投醫,讓我
們來給你超度,我們胡亂念上一段經文,自己聽不懂倒也罷了,隻怕會將你愈超愈入地獄,多念得一句,你離那靈山極樂之地更是遙遠一分。”
道士哈哈大笑,道:“我道家也有替亡者設置道場,以行超度一職。如此說來,我便是死去,也依托不得你們三位不會誦經的羅漢,要我自己給自己超度了。”
大量羅漢搖頭道:“你這道士好不糊塗,又說什麽昏話了?你快些逃出三百步去,自然活得好好的,以後麽?莫說再到觀中收納香油煙,便是要還俗娶家,那也是可以的,幹嗎說些大不吉利
的話?”
道士哈哈大笑,道:“不錯,我何必替自己超度,的確是有些混帳了。隻是我現下手癢,還偏偏想要超度幾人,以為聊懷愜意,就拿你們幾人開張大吉了。”話音甫落,陡然間出手,正是迅
如疾電。
三人躲避不及,啊呀幾聲,瞬間皆被點倒,撲通撲通躺在地上。
陳天識駭然,暗道:“此人好快的手法。”
道士在三羅漢旁邊走來走去,嘻皮笑臉,忽而用拂塵握柄輕輕點戳一二,或是用密密銀線從三人臉上逐次拂過。三人雖然動彈不得,但呼吸無恙,鼻喉通暢,被其中一兩根絲線落入鼻中口內
,不覺噴嚏連天、咂咂呸吐,甚是滑稽可笑。
少量羅漢罵道:“臭牛鼻子,為何用這等惡毒的手法折磨我們?我等三兄弟皆是那錚錚鐵骨的羅漢,決計不會於你屈服的。”
陳天識忖道:“少林寺乃武林泰鬥,江湖地位何其崇高?這三人雖然粗魯鄙陋,但站在這山下看護少林,想必也不是什麽壞人。道士笑裏藏刀,陡然出手,有欠光明磊落,隻恐不是什麽善類
吧?”就要出手相救,卻被一旁羅琴按住,低聲笑道:“不急,我看此道士並無什麽惡意,不過是捉弄他三人罷了。”
陳天識依舊憂心忡忡,歎道:“他出手陰險,難道――”不及說完,看羅琴將手指按在自己唇上,示意噤聲,繼而附耳道:“你說話越加大聲了,難到要被他們聽得不成?”微微一笑,又道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他們三個什麽羅漢加起來,便是六隻手,這不也是陰險無賴麽?”陳天識聞言愕然,訕訕一笑。
那道士咦道:“果真不怕麽?好,這般為我便無所顧忌,要下重刑了。”言罷,麵色肅容嚴整,果然有所不同。
三羅漢驚道:“你,你要下什麽重手?”道士搖頭晃腦,道:“我若是下了這等重手,你們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苦楚萬分,嚎叫撼天也。”大量羅漢驚道:“你莫要用水浸火烙之刑?
”
少量羅漢道:“此話大謬了,想我們乃堂堂英雄好漢、佛門之偌大的驕傲,哪裏會畏懼屑末的水火,難不成是老虎凳、夾手指麽?”
中量羅漢呸道:“既然是錚錚鐵骨,水火自然不怕,那老虎凳過來,也一並將他凳子壓壞。是了,定然是那極其歹毒的‘分筋錯骨揚灰手’,堪與這臭牛鼻子的黑心腸相匹配。”
三人臉如土色,嗟歎道:“這‘分筋錯骨揚灰手’厲害無比,便是閻王小鬼看見,也要趨避幾分,你我又怎能扛受得起?啊呀呀,臭牛鼻子,你還是爽快一些,將我們殺了吧。”道士眼中含
笑,卻冷然道:“這‘分筋錯骨揚灰手’算得了什麽?我這種刑罰,可比它高明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