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理不理拳腳說理(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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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嗔鮑與蘭香主皆是臉色一變,彼此心思各是不同,一個忖道:“這弘景長老的遺書,但看前麵字跡,確是他親手無誤,也正是兩年前的舊筆陳墨。不想我一時大意,觀之最後一個字時,辨
別出它的偽疑,反倒因此忘了觀其色澤,識出是最新添撰之物。”
另一個略有恚怒,此刻方才明白過來,恨道:“誘我發怒,自言鼻嗅之力舉世無雙,便是如此目的?這兩個娃娃好生奸詐,果真是中原人物,風物人情,皆於我西域雪漠豪傑大大的不同。”
他心中愈想愈是惱怒,胸中鬱結無從宣泄,鐵色由黑轉紅,由紅轉紫,由紫變白,道似那蜀門戲台的變臉一般,瞬間變幻,終究按耐不得,大吼一聲,怒道:“此書真偽無從說起,少林寺迫
人為僧,且藏匿遺體,此乃不爭之事實,再來辯駁,徒然惹人笑話,又有何益?小娃娃,我看你見識頗為了得,老夫就來討教一二。”言罷,不及陳天識應答,一手成爪,便往他肩頭抓去,
另一手則從袖下猛然探出,手指若鉤,抓向另一側羅琴手腕脈門。
念雲大師就在二人身後,眼見如此情狀,眉頭微蹙,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見識不凡,但年紀尚幼,怎可與長輩平起平坐,探討這世界奧妙?老衲不才,就與令主橫縱交談一番吧?”雙
袖一出一收,陳天識與羅琴陡覺身後一股偌大的吸力傳來,身不由己,不覺踉踉蹌蹌往後麵退去,正避過江嗔鮑的兩抓,於七八步外,方才站定,彼此相顧一視,暗道:“少*功,技蓋天下;
少林高僧,名不虛傳。”
江嗔鮑見一擊不中,更是惱怒,冷笑道:“什麽‘橫縱交談’,老和尚說話莫名其妙,叫人不懂。”
他不知念雲大師口中橫縱之語,本是戰國末期,諸候為抵禦西戎強秦入侵,便取蘇秦“連橫”之策,一呼百應,有難俱援。其時張儀事秦,便以“合縱”之法對之。他使將一條十三節的鋼鞭
,其中便有“蘇秦背劍”之一招式,乃由劍法背擊反襲之術演變而來,另外雙手拳腳功夫,尚有“張儀行賄”一式。
此式頗為不雅,但自有一段典故,便是說道秦惠文王更元十二年,惠王想攻伐齊國,但憂慮齊、楚結成聯盟,便遣張儀入楚,遊說楚懷王。張儀利誘楚懷王道:“楚誠能絕齊,秦願獻商於之
地六百裏。”楚懷王本忘信貪婪之徒,聽信此言,果真與齊斷絕關係,並派人入秦受地。張儀覆臉賴帳,反對楚使說:“儀與王約六裏,不聞六百裏。”楚懷王一怒之下,興兵攻打秦國。秦
惠文王更元十三年,秦兵大敗楚軍於丹陽,虜楚將屈丐等七十多人,戮兵卒無數,且攻占楚漢中一地,取地六百裏,置漢中郡。如此一來,秦國的巴蜀與漢中連成一片,既排除了楚國對秦國
本土之威脅,亦使秦國疆土更加擴大,國力愈發強盛。是以《史記·張儀列傳》中說道:“三晉多權變之士,夫言縱橫強秦者大抵皆三晉之人也。”張儀便是其中翹楚、最為傑出者。後秦欲
與楚修好,言歸還漢中一地,懷王猶恨張儀,道:“不願得地,願得張儀而甘心焉。”張儀聞,乃奏秦王道:“以一儀而當漢中地,臣請往如楚。”到了楚國,又用厚幣財寶、稀世罕珍賄賂
寵臣靳尚,而設絕世花紅、種種詭辯於懷王寵姬鄭袖之前。二人開脫,張儀得以安然,得意返秦。
江嗔鮑一介武夫,隻懂得武功拳腳,哪裏還管得如此典故曆史?自然更是沒有耐性玩味過往煙雲之意蘊。
念雲大師哭笑不得,暗道:“此人雖然粗鄙,但看方才二抓之勢,迅猛快捷,角度刁鑽,一身修為,實在不容小覷。”
江嗔鮑深吸一氣,內息貫於雙臂,方待出手,聽得教眾陣列之中,有人叫道:“少林寺的和尚憊懶無賴,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江令主,你們皆為主帥大將,哪裏能夠說打就打的道理呢?昨
日我在山前打量,遇上一個巡邏的和尚,二人鬥了許多招,不分勝負。今日定然要借此機會,再與他好好比試一番,也好挫沒那少林寺的威名,長我銀月皓皓之光。”話音甫落,一人飛身而
起,卻是“雷震旗”副香主雷誠,其兄雷宏願為真香主,急急招喚道:“兄弟當心。”
林月明一眾七人微笑退下,江嗔鮑愕然一怔,嘴巴一咧,哼道:“好小子,竟然搶了我的風頭。”轉念一想:“他說得也對,兩軍對陣,大帥豈可輕易出戰。”思忖如是,反倒幾分歡喜,退
後觀戰。
三位首座眼見酣鬥不能避免,喟然一歎,俱是無可奈何,也往本陣走去。
雷誠一擺手中大刀,大聲嚷道:“昨日的那個和尚呢?快些出來,若是躲躲藏藏,老子自然不會誇你好漢,卻要罵你是縮頭的烏龜禿驢了。”
眾僧神情遽變,莫不忿然,便看羅漢堂陣中走出一人,朗聲道:“施主何必出言不遜,若要較量,貧僧慧煢自然領教。”
雷誠一愣,待見清了他的麵目,不覺大喜,道:“就是你這個和尚,好,好,廢話少說,你接招吧。”言罷,大刀一擺,便往慧邛斫去。他看似粗莽,但刀法不弱,茫鋒之下,若是仔細覷看
,可見其銳刃直中有斜,略往旁邊傾挑半分,真是暗藏變化之招。
慧邛不敢怠慢,見他刀來,雙臂叫力,挺將手中長棍抵擋,戳出三尺之時,扭腰挫肩,徑直朝他刀身橫橫劈去。
雷誠也不躲閃,手腕微轉,變化之式頓時顯然,便看得大刀呼嘯有聲,砍向慧邛手臂,喝道:“若不撒棍,叫你從此獨臂禮佛。”
慧邛怒道:“滿口汙穢惡毒,讓你醍醐灌頂,早日沉沒地府。”雙足輕點,後退得兩步,遂一手成環扣中空之勢,繞住棍身,另一拳轟然擊在棍柄末端,道:“你要棍麽?給你就是。”就看
得長棍若離弦之箭,往雷誠飛去。
雷誠驚訝,急忙揮刀撥弄,隻覺得右手微微顫抖,略有麻痹之感,暗道:“好沉的棍。”卻不知少林寺武僧所用木棍,皆是采自東北寒山雪嶺的鬆木所製。極寒之地,樹木生長不易,極其緩
慢,南方樹木一年一輪,北國卻是數年才長一年輪,且樹質密地甚緊。若以之為棍,既沉又硬,正合作為防身的兵器。
那長棍被他挑起,在空中翻滾了幾個筋鬥,不待跌落,慧邛已然跳躍,伸手將之接住,喝道:“雲海降魔。”借墜地之勢,又是一棍往雷誠砸下。
雷誠被他逼迫,不禁大怒,罵道:“臭和尚,你咄咄逼人,難不成以為我怕你麽?”彈跳而出,躲避長棍攻路,反手一刀往上揮去。
眾僧啊呀一聲,心中驚道:“他反映好快,若是慧邛不能應對,一雙腳便要廢了。”皆替他捏上一把汗。
慧邛急中生智,見大刀即至,咬牙切齒,長棍驀然翻轉,正堪堪撞在刀上,遂趁機借壓彈之力,飄然落地,暗道僥幸:“這銀月魔人的武功的確了得,萬萬小覷不得。”雷誠也是不由誇讚,
道:“和尚武功不錯,莫怪昨日與我打了許久,險象環生,卻始終不分勝負。”
數十招過去,一僧一漢糾纏伯仲之間。初時鬥得性起,彼此快刀疾棍,你砍我紮,來往俱有性命之虞。漸漸莫名,卻又惺惺相惜之意,下手不似先前那般淩厲奪命,刀棍之下,彼此用力皆留
三分餘力,能收能發,發則索魂,收則保命。
不過時,就聽得他二人說起話來:“你這和尚好生愚蠢,那棍再下壓半尺,我這肩膀豈非就要受傷?”、“施主刀法雖妙,可惜招式變化尚不能銜接無縫,破綻甚多。”“咦!你反倒笑我不
濟,若非我手下留情,隻將刀刃從棍旁挑出,你現下還能站在這裏麽?和尚不說真話,不是好人”、“非也,非也,那破綻為何明顯?乃是我誘敵之術,要是施主果真犯險冒進,貧僧隻消將
長棍擰轉,摸索你大刀脫手,便是手臂骨頭,也定然折了。”
又是數十招過去,算來已有百餘招之多,這僧漢二人俱是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不止。
“轟”的一聲,眾人訝然觀之,卻是二人同時出掌,打向對方胸口。雙掌甫抵,頓時生出巨力,兩人盡皆拿捏不得身形,一個拖刀,一個拽棍,踉踉蹌蹌地往後麵退去,各有幾步站穩。
雷誠哈哈大笑,道:“此番鬥得甚是過癮,可惜依舊沒有能夠較量得高下,你我日後有緣,再好好切磋。”回到本陣,對八位令主抱拳道:“我雷某無能,不能為銀月聖教大長好好之光,慚
愧,慚愧。”
林月明道:“不勝不敗,有何慚愧?”
慧邛也是微微一歎,返歸羅漢堂屬。
念風笑道:“你先前所說,何謂之‘讓你醍醐灌頂,早日沉沒地府’?不可口舌蛇毒也。”慧邛臉色一紅,低聲道:“弟子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