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雙絕睥睨唯伯仲(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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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一說,楊不識心中陡然升起念頭:“當日韓老前輩掠走念雨大師的肉身佛像,便是要勸罷銀月教與少林寺之間的糾葛紛爭,卻不知他將之挪移到哪一座寶刹去供奉香火了?”此刻雙方
劍拔弩張,正是情勢危急之時,卻不好相詢。韓青鏑歎道:“你們不在外麵等我,奈何帶了一個女娃娃進來?”聽得那小女孩雙手掙脫開來,牢牢捉定朱天的衣襟下擺,口中猶自念叨著吃糖
雲雲,眉頭微蹙,道:“好孩兒,你要吃糖,便牽拽著這位大叔莫要鬆手,他家裏糖山糖海,任你幾輩子也是吃不完的。”那小女孩年紀極幼,哪裏聽得懂什麽“糖山糖海”於她而言極其高
深的言語,一味嚷嚷糾纏。
朱天苦笑不已,道:“師父,你這卻是冤枉我了。我與袁兄弟在後院閑聊,說道身子太過熱乎,要是能喝上一口亮湯最好。這女娃娃與一幫小夥伴就在旁邊玩耍,想必嘴饞得緊,又將這‘涼
糖’聽成了‘涼糖’,吃喝不分,別人都往他處去玩了,她卻象個小尾巴一般跟隨我們。直進著這三進的院子,不肯歇罷幹休。”
高義元認得小小女孩兒,不覺笑道:“他是後院洗衣婆的孫女,喚做小皮兒,最是調皮胡鬧。”眾人不覺莞爾,暗道一個小小的女孩兒既然稱為“小皮兒”,可見得正如高老幫主所言,定然
是活潑淘氣得很了。小皮兒緊緊扯拽朱天,便似怕他逃走,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悠不停。饒是朱天號稱“鐵屠熊”,威猛異常,卻對她無可奈何,滿臉苦相躊躇。
韓青鏑歎道:“罷了,罷了,今日撞見了這小冤家,你不給她幾塊糖果,斷然是脫身不得。”從懷中掏出一根小棒糖來,方要招呼,聽得羅琴急道:“這等髒東西,哪裏吃得?要是饞嘴,隻
怕疼將肚子,那才是不妙呢!”金庚孫附和道:“羅姊姊說得是極,那上麵黑乎乎的一塊,真不知是燙壞的糖凝,還是汙垢,哪裏吃得?”韓青鏑眼睛一翻,呸道:“老夫的糖物是髒了一些
,但是你們若有別的法子,何不說出來聽聽。兩隻麻雀,唧唧咂咂。”羅琴與金庚孫心中不服,但身上未曾攜帶糖果,遂莫不吱聲。小皮兒畢竟聰明,聽得羅琴說道吃下麵前邋遢老爺爺手上
的糖果,肚痛難忍,便不敢接過,依舊拽緊朱天不放。
韓青鏑哭笑不得,笑罵道:“小臭丫頭聽了兩個大臭丫頭的唆掇,變得如此膽小,活該沒有口福。”又將小棒糖往懷中揣去,隻瞧得二女眉頭直皺,暗道這位老前輩武功固然傲立絕頂、睥睨
天下群豪,但是這等邋遢,實在教人不敢恭維。高義元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個紙包,塞在小皮兒手中,道:“小皮兒,這是糖果,你放了這位大伯吧?”小皮兒眉開眼笑,果真鬆開朱天
,接過紙包,掂出裏麵的一粒圓圓綠糖往口中放去,跑在牆角往眾人窺探,離韓青鏑倒也不遠。
南畢遠大聲道:“耶律先生,你與諸位高手前來,且不論是否關注密蚩生死,但想必就那地圖卻是勢在必得的,但縱觀之今日種種情形,隻怕你們也不能輕易得手,何不就此離去,便在江南
各地遊曆觀賞,飽覽這大好的春色美景,也免得再傷彼此的一團和氣?”
陳泰寶哼道:“終究是金國走狗,與他們能有什麽交情?”五醜兄弟與“竹蘆雙怪”俱是漢人,耶律雷藿是契丹族後裔,皆非女真族人,此刻風塵仆仆潛赴江南,專替金主完顏亮效命賣力,
在其眼中,便是鷹犬走狗無二,自該列如卑劣無恥、忘本負義之屬,暗想:“這耶律狗賊的傳聞我也聽從甚多,什麽‘性情恢廓’、‘雅量高致’,又道‘器量頗大’雲雲,狗屁,多半都是
一些諂媚小人,為了恭維巴結他捏造出來的天大鬼話。南牛鼻子假惺惺的,也實在客氣過甚了,還要與他作什麽朋友呢?想老夫再是不才,乃是頂天立地的宋人,誓死不與他攀談什麽交情。
”心念如是,意誌堅決。
陳泰寶性子耿直,本不善遮掩,想到哪裏便說到那裏,於是脫口而出,絲毫不肯忖及後果。南畢遠拂塵一撣,頗多不悅,眉頭微蹙,暗道:“好糊塗的師弟,你不能滅火倒也罷了,何必添柴
澆油?便是耶律雷藿有撤退之意,聽了你這妄語,以為挑釁,心中盛怒之下,也必定要相爭到底了。”
烏鐵手聞言,臉色陡變,大步走到中央,抱拳自左往右恭行一禮,又略略扭轉身形,從右朝左再是一禮,朗聲道:“大夥兒單就江湖而論,都是習武之人,最重江湖意氣、武林規矩,相互之
間,該是好朋友才是。偏偏如今立場不同、各為其主,我師父在諸位眼中是什麽什麽,但在大金國的官民眼中,卻未嚐不是英雄。”這乃是大實話,但聽在陳泰寶耳中,分明就是曲辯回護,
不禁冷叱道:“胡說八道。”楊不識大是焦急,暗道烏鐵手所言,其實句句在理,各自為主分憂,乃為公事,便是彼此打鬥也情理規矩之中,本不該相互唾罵怪責,心想:“爹爹說話本不至
於如此,隻是他一見著金人,昔日的氣度雅致便蕩然無存了。唉,我…我也不好相勸。”
烏鐵手心中頓時火起,方要發作,轉眼瞥看得楊不識,見他神情惶惶,滿臉皆是為難苦楚之色,不由暗道:“小兄弟是個好人,奈何他的老子卻是這般猖狂固執?若是這盆髒水潑濺到我一人
身上,任他怎樣責罵,我也看在小兄弟的麵子上,隻裝作不曾聽見罷了,但是偏偏幹係我師父他老人家的赫赫威名、道德人品,我卻是讓步不得的了,好歹要辯駁幾句。便即小兄弟與羅姑娘
朝我翻臉,我也顧忌不能,就算是大哥哥對不起他們了。”咳嗽一聲,昂首挺胸,道:“陳員外此言差矣!當今南宋皇帝怎樣,你們世居江南,心中比我等北人更該有數。不是有人日夜傳唱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隻把杭州作汴州’麽?可見得這位皇帝與他手下的大臣,那都是胸無大誌,隻求偏安一隅的。江南號稱天下第一富庶之地,我金國上
下的確垂涎,但是我師徒一路過來,路上依舊屢見餓殍,詢問打聽之下,卻是官府橫征暴斂、欺壓百姓所致,所謂‘苛政猛於虎也’,想必莫過於此。諸位是愛國豪傑、忠烈的英雄,我們委
實佩服,但詳盡設法阻攔我天朝大軍,殫思竭力要維護趙家殘垣,反之是否也說是助紂為虐,不顧百姓的死活呢?豎子無理,鬥膽咶噪,還請諸位請教。”
陳泰寶能爭吵,卻不善辯駁,聞聽烏鐵手之言,又羞又惱,一時之間無話可說,暗道:“這金國的狗賊,就是這般歡喜胡攪蠻纏,專門講些歪理。自古以來,我中國才是天朝中樞,四方蠻狄
鹹服,他怎敢將金韃子稱作是天朝大軍呢?莫不成他們來此,那就是天國上使麽?真正是可笑之極。”韓青鏑哈哈大笑,道:“你這漢子倒也有些英雄氣概,且不論你是姓宋姓金,撇開各自
立場,你如此豪情,卻也當得豪傑英雄。”有意無意之間,朝楊不識看待了一眼,撫須頷首,連聲道:“除卻我這兩個不成器的壯年徒弟,江湖之上後起之秀紛出不絕,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
浪,自古英雄出少年。”烏鐵手愕然,繼而抱拳道:“韓老前輩說話客氣,晚輩自忖本領低微,卻萬萬當不得如此誇讚。”
羅琴見韓青鏑朝楊不識瞥看,心中十分歡喜,忖道:“他這是明讚烏大哥,暗地裏卻對不識哥哥頗有溢美之詞了。是了,我不識哥哥自從學得八脈神功,勤鍛奮煉,造詣已不在‘竹蘆雙怪’
、師父與顧師伯之下,稍稍假以時日,必可躋身絕頂高手,與他幾位前輩共稱‘七絕’也或未定,果真如此,那可是大妙極美之事。”袁子通卻不以為然,摳摳鼻孔,輕彈蕩出,一點汙垢往
對麵飛去,竟往五醜兄弟徑直落下,不偏不倚,貼在三醜的褲腿之上,黏腥黃淤。
三醜甚是厭惡,暗暗罵道:“他奶奶的,這家夥狗仗人勢,竟然向我挑釁,以後若是落了單,我五兄弟定然要好好教訓他一通,叫他知曉爺爺們的厲害。”隻是此刻情狀不妙,遂忍氣吞聲,
隻把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袁子通。袁子通不住把玩手中的打狗竹棒,搖擺晃蕩,笑道:“師父也說過了,‘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與老朱既然不是少年郎君,那自然不是英雄了。”朱天點
頭道:“這‘英雄’二字,你我是不要指望了。想你我曾經做過大惡人,如今混將得愈發落魄,卻在老花子後麵作起了小花子,年歲也長,占不得什麽便宜,前程實在堪憂呀1
羅琴撲哧一笑,道:“那你眼中的前程是什麽,當上八袋長老,好領著一幫小叫化子更在後麵,走在大街小巷之中,那倒也是八麵威風、官架子凜凜的。”金庚孫搶白道:“他呀,還該到裁
縫鋪製上幾麵大旗。他走在前麵,小花子舉著‘英武絕倫、神功無敵’的大旗幡跟在後麵,旌旗獵獵,可比什麽大元帥、大將軍要威風得多了。”
朱天晃蕩身上的兩隻布袋子,麵有憂色,歎息道:“師父不肯開後門幫忙,隻給我兩隻袋子,與一幫子一二十歲的毛頭小夥混在一起,還道我老不長進,隻怕他們就是扛旗,上麵必定書道‘
憊懶無賴,灰枯老朽’。我還要臉,這旌旗不製也罷,省下些錢財買酒換肉吃。”袁子通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無妨,無妨,你還比我多了一個袋子。走出去,那可是比我風光多了。”朱
天眼睛一翻,哼道:“是麽?既然你這樣好心,下次就走在我的前麵。”扭頭道:“師父,你還要與這北國武林的第一高手耶律先生打架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