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圍魏可是要救趙(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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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時,聽得外麵傳來一陣清嘯聲,聲音極長極遠,初時聞之,似是尚在三五裏之外,但不過轉眼,那嘯聲便即到了屋外。柳庭花臉色陡變,目光之中,頗有幾分失措驚惶之意,低聲道:
“不好,此人若來,你我屋中眾人加起來,怕也不是他的對手。”辛芙不以為然,笑道:“書呆子武功這般高,也抵擋他不得麽?你說的是什麽人哩?難不成窗上的停戰牌子也約束他不得嗎
?”
她一句玩笑話,卻看柳庭花秀眉微蹙,歎道:“這銅牌子尚有半日期限,隻對銀月教有用,對他卻是一塊廢銅爛鐵罷了。糟糕,糟糕之極。”踱步走到窗前,神情凝重無比。眾人見他不似做
作玩耍,前後委實判若兩人,心頭也是格噔一下,皆是悚懼不安,隨他來到窗口,朝外麵窺望。聽得腳步聲響,華寶上人麵色端凝肅嚴、整衽順袍,合十站立身後。
小院之中,站立一位黑袍黑冠之人,袖口之上,鏽著金色蒼鷹,張翅欲飛。袍下露出一雙青皂布履,清棉踏底。此人麵容之上,套著一副青惻惻的人皮麵具,不動不牽,無皺無紋,毫無表情
態色,隻是兩個眼洞裏雙目透出,尖銳若隼,朝著窗格之內一瞥,精光四射,隻瞧得眾人心頭俱是一震,胸口莫不悸顫慌張,莫名膽寒。那麵具下麵,華須銀線,露出一尺的胡髯,飄飄灑灑
,風過處,盡垂於胸前。楊不識與他對視一眼,雙目甫交,似曾相識,然細細觀辨,又覺陌生,不覺暗暗凜然,心想此人神光精斂、三花藏納,果然是好渾厚的內力,再望柳庭花瞧去,見他
瞪目咬牙,顯對這戴著麵具之人甚是戒備,雙拳緊攥,一隻放在窗楣上,一隻格於腰間,微微顫抖。
辛英、王萍見他如此模樣,一顆心也是噗噗亂跳,便在胸腔裏七上八下,暗道:“此人是誰,便連這淘氣無懼之人,也似失魂落魄一般無助。”雖不知曉黑袍人身份,但想必也是極其厲害的
一個主兒,更兼添焦思躁慮。辛芙不自覺攀著窗邊的繩索,正是先前布置的機括總樞所在,卻被柳庭花按住肩頭,搖首道:“使不得,若是違約,這牌子便連周三竹、竇淵之流,那也阻礙不
得了。”辛芙驚愕訝然,頹喪退下。
周三竹與彭雲飛引著眾人走上幾步,躬身抱拳道:“秦王爺見好。”那黑袍人頷首示意,道:“那和尚還是不肯將物事交出來麽?”周三竹道:“和尚脾性執拗,我等若是逼迫過甚,猶恐適
得其反,反教他玉瓦俱碎,將物事毀去。”
黑袍人嘿嘿一笑,道:“好,你辦事小心,莫怪汝教林令主對你備加讚賞,堪為大用。”緩緩走到窗前,距離楊不識一眾二三丈歇停,抱拳道:“大遼國殿前總管、誥封秦王爺、一等夾山爵
耶律餘幹求與華寶大師說話。”言語甚是恭敬。楊不識奇道:“怪哉,遼國自天祚帝後,不是已然被金國滅掉了麽?如何這裏又出來一個遼國?”百思不得索解。辛英在大都日久,多聽完顏
亮談述國事,對此知之頗多,低聲道:“你有所不知,那天祚帝乃是一個不能知彼知己,一生唯對名茶、古畫、音樂、美姝興趣濃厚,且信任所托皆非人善用,處理軍國大事接連失當的大大
昏君。昔日金遼戰事,那東京、乾、顯諸州失陷後,他不思進取,絲毫未做防禦中京之部署,卻一路南下,大作逃亡安排。因他‘惡聞女真事’,殿前佞臣蕭奉先便自擅主張,卻連上京失陷
如此重大軍情也不上報,乃貽誤戰機。後這皇帝雖得知戰敗消息,依舊不肯追究戰敗責任,也不做防守中京的準備,尚裝珠斂財,攜姬帶妾,一路南逃至南京、中京、西京,結果金兵勢如破
竹,垂枯拉朽,緊追不舍之下,反致中京、西京相繼失陷,最後惶惶若喪家之犬,無奈逃入夾山。因他數月沉靡頹喪,不與外界往來,消息堵塞,於是南京蕃漢諸臣共立秦晉國王耶律淳為帝
,貶天祚帝為湘陰王,遼朝遂一分為二。保大二年底,南京亦然失陷。三年,被金兵俘虜的林牙耶律大石帶領部分兵力逃出,至夾山見天祚帝。孰料這位昏君惦念當初榮華極享,見兵力稍厚
,不識時務,不辨形勢,又想出兵收複燕、雲。大石力諫,昏君隻是不從,當真是利令智昏,無可救藥。大石心灰意冷,率眾北上,後自立為王,建立西遼王朝。天祚帝遂率軍出夾山,攻克
天德諸州,然畢竟天數已盡,勝績不過曇花一現,榮耀已為昨日黃花,終為金兵擊潰,其勢悉毀。昏君逃赴西夏,於半途之上被俘。”
楊不識哦道:“如此說來,這位黑袍先生便是西遼的王爺了。隻是,隻是西遼離此江南十分遙遠,他不辭辛苦,竟然萬裏來此,究竟是有何所圖?”
華寶上人歎道:“阿彌陀佛。”推開屋門,長身而出。他雙目雖被王萍藥物所迷,然足下無虛,徑自走到那黑袍人跟前,欠身一禮,道:“千歲欲見貧僧,我這化外野人,怎敢避而不見?”
那黑袍人歎道:“大師此言差矣,你既然遁入空門,不過青燈禮佛、體悟世間諸般無常罷了,卻並非那伯牙子期之類,高山流水隱士,哪裏稱得化外野人呢?該說化外空空才是。”楊不識心
念一動:“他這說話倒也不差。”
卻聽華寶商人搖首道:“王爺當真是頗具慧根之人,領悟修行,便是貧僧也大覺弗如,慚愧,慚愧。”黑袍人道:“既然如此,小王有一事奉勸,不知大師聽得聽不得?你當初受戒剃度,投
身於佛門大教,從此不在三界外,脫離五行中,這國事家事也好,兵火泰平也罷,其實都與大師不再相幹。既然這般道理,又何苦攜帶密冊南下,卻為他趙家老兒效力賣命?想這趙構偏居江
南一隅,至如今也當了幾十年的皇帝,日夜豔舞笙歌、自享榮華富貴,全然不思當年‘靖康之恥’、父兄被虜之恨、王國百姓哀哀欲絕之鳴,如此鮮廉寡恥、不忠不孝、無德無義的小人,你
還替他打算什麽?也不過是趙構行了狗屁運氣,邊上又有一幫子愚臣蠢下輔佐扶持,教他當了這皇帝,大享非分之福,日後地獄陰府,自有報應。”咳嗽一聲,又道:“大師便是順利將此密
冊送於臨安朝廷,隻怕那幫昏君佞臣也是將它束之高閣,終年歲月,也不會去瞅上一眼。”華寶上人道:“貧僧既然是化外空空之人,此身體既不屬金,也不歸宋,孰去孰來,皆憑一點靈犀
指點。王爺要此寶冊何用,莫不是尚有問鼎中原之心,欲引軍東進,再與宋金梁國爭較天下麽?”
黑袍人哈哈大笑,道:“不瞞大師,小王正有此意,我遼皇英明神武,胸懷大誌,每日每夜,莫不思殺回幽州,光複國土,卻不似他南蠻子皇帝怯弱無能,隻躲於江南苟全性命咧。”柳庭花
斜睨一眼,劍楊不識眉頭進蹙,低聲問道:“楊兄弟,你怎麽了?”楊不識搖搖頭,默然無語,心中卻是疑竇叢生,百葛糾纏:“華寶上人分明是烏祿幕僚之客,磚與他謀策效力,如何又會
挾帶什麽密冊投奔南朝?那是什麽密冊,卻叫這位西遼國的秦王爺與銀月教眾人惦念不忘,追圍堵截,窮追不舍,誓必奪之而後快?”
華寶上人歎道:“這密冊幹係極大,恕貧僧不識時務,不敢奉出。”黑袍客身體略為一僵,沉聲道:“如此說來,大師是不肯答允我這小小請求了?”語氣之中,頗有蕭殺之意。屋內眾人麵
麵相覷,盡皆緊張萬分,想必此人臉色甚是難看,但被麵具遮掩周全,難以辨貌鑒色。華寶上人搖首道:“恕難從命。”話音才落,甫覺前麵風聲呼動,卻是黑袍客雙掌推出,喝道:“如此
得罪了。”
華寶上人不敢怠慢,吸氣運力,也是雙掌平推而出,彼此相接,登時生出偌大一股巨力。那黑袍客渾然無動,穩若泰山,華寶上人卻覺得身前似有無數的狂濤駭浪卷迭撲來,拍石擊岸,有挪
移巨岩之躬,不能抵擋,急忙收勢蹬腿,借著反彈之力朝後麵躍出。他出來之時,便已算準位置,倒縱之下,不偏不倚,若紙鷂般正好飄入屋門,頗有借力用力之妙。辛芙急忙過去把門關上
,撥弄門閂死死抵住。
眾人膽戰心驚,暗道這黑袍客武功之高,實在匪夷所思,莫說這一扇木門,便是十扇、一百扇,怕也攔他不能。那黑袍客卻不追擊,咳嗽一聲,負手昂然而立,臉上麵具於陽光照耀之下,愈
發顯得冷竣驕傲。吳攀大聲道:“這停戰牌隻對我銀月聖教有用,王爺並非兩教中人,不用遵守這個規矩的。”卻是唆掇他進屋。楊不識大驚失色,拔出半筆青鋒,擋在大夥兒身前。
黑袍人看看窗上的銅牌,淡淡道:“我對紅日教教主素來佩服,不能不給他麵子,這規矩鐵成,還是遵守得好,也不在乎多等幾個時辰。”屋內眾人聞言,鬆了一口氣,心中尚是愁悶:“時
刻若過,那可怎樣是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