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百難辨皆莫能辨之(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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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時,聽得屋內啊呀一聲,顯是憤怒異常,楊不識扭頭觀看,登時瞠目結舌,卻見烏鐵手的臉上、頸脖,皆是烏漆抹黑的一團顏色,甚是狼狽不堪。那袁子通手臂正無力垂下,手上的禿
毫毛筆垂搭地上,毛毫擠散,壓出一個大大的黑點。
烏鐵手氣得渾身顫抖,罵道:“你,你這狗賊,施此暗算,不是英雄好漢。”原來方才袁子通鼓足渾身氣力,將蘸飽墨的毛筆朝他臉上刷去,烏鐵手雖然極力躲避,但兩人相隔甚近,他雙腿
尚是麻痹,動彈不得,終究還是未能躲避,從額至脖,被袁子通花亂添畫。
袁子通哈哈大笑,繼而恨恨道:“這還不夠咧,我非要將你畫成一個黑炭頭不可。”他還要動手,但方才那一“擊”,已耗盡全力,此刻胸腹氣血翻湧,突突難息,哪裏還能夠輕出第二“招
”?烏鐵手忿忿之下,再也不能忍耐,遂大呼要筆,呼喝報仇。楊不識左右為難,暗道:“他兩個偌大的年紀,偏偏要使這等小兒手段爭鬥,傳揚出去,豈非被江湖朋友恥笑嗎?”正要好言
規勸,卻見辛芙嘻嘻一笑,早已從桌上提下一支筆來,水墨猶滴,烏黑殷然,塞入烏鐵手掌內。烏鐵手深吸一氣,將筆揮起,徑直撲向袁子通麵門。
袁子通大驚失色,急道:“小兄弟救命。”烏鐵手怒道:“他與我才是兄弟,你少要攀親沾故,好不要臉的。我楊兄弟不幫我鬥你,乃是公正無私、持平正義,你不覺僥幸,反敢喚他救命,
正是昏蒙糊塗之極。”言罷,筆頭點到。袁子通“唉呀”一聲方要大罵,隻覺得口中苦澀無比,臉上粘乎乎似是膠稠一片,已被那墨筆點個正著。烏
鐵手猶不罷休,手腕轉動,把毛筆當作毛刷子般左右盤畫,登時將袁子通塗抹個烏黑剔透。他哈哈一笑,甚是得意,力竭勢盡,頹然鬆手,那筆“當啷”一聲跌落地上。楊不識急道:“好,
好,一人一下,如此便打平了。”伸手奪過兩隻毛筆,投入桌上竹筒之中。地上兩人你瞪著我,我盯著你,盡皆眥牙咧嘴,橫眉豎目。雙方適才全力“攻”之,此刻氣喘籲籲,卻連罵人的氣
力也聚攏不得。
窗外黑白雙袍之人已然鬥至三百餘招,尚是不分高下,難鑒輸贏,忽聽得黑袍人咦道:“原來是你!妙哉,妙哉。”白袍人也道:“我早知是你,彼此彼此。”“轟”的又是一聲巨響,兩人
擊掌之後,各自退開數步,相互元氣,俱是大耗巨損,靜立對峙,納氣修元,不再互攻。白袍人喟然一歎,搖頭道:“我拚盡全力,尚且不能把你擊敗,再要爭鬥下去,也是枉然。”黑袍人
頷首不語,仰天望去,若有所觸,道:“你武功高強至斯,我難與你分較雌雄,苦苦相鬥,雖然痛快,但免不得兩敗俱傷。”雙方都有罷手歇戰之意。辛芙拍掌笑道:“你們不打了麽?可惜
,可惜,我還沒有看夠呢?”白袍人笑道:“你這小丫頭,哪裏老老實實地看人打架了?方才添墨送筆,叫他二人大肆文鬥,落得個難堪困頓。”
眾人心中一驚,不想他與黑袍人全力搏鬥之時,尚能分心岔意,對屋中一舉一動了然於胸。黑袍人道:“第一支筆卻不是她拿的,該是那位小相公才是。”酣戰風雲之際,辨風聽音的本領,
竟然嗜好不在白袍人之下。白袍人大步走進屋內,看看楊不識,微微頷首。
王萍低聲道:“這位老前輩認識呢?”楊不識心下茫然,不知怎樣答應,此人白袍飄飄,寬袖肥腰,又不用布帶紮實,真能遮掩題材身量,幾乎辨認不得肥胖瘦削,且麵具隻露出兩個小洞,
裹蔽得嚴嚴實實的,就是熟人也分不出其來曆。他見對方頷首,急忙拱手作揖,以為恭敬。
白袍人走到地上二人之間,不理睬烏鐵手,瞧定袁子通,問道:“你還有何話可說?若有抱怨,一並吐出,若是憋悶壞了,我這窮人沒法送你看郎中,隻怕你又要責怪我了。”袁子通苦笑不
已,道:“昔日你有苦衷,我毫不知情,便是怪你,也理所當然。今日你已然盡力施為,乃一番誠心實意,我並非不識好歹,從此再也怨你不得,依舊還作好人就是了。”言罷,垂首赧然,
頗似羞愧。
白袍人哈哈一笑,道:“好,好。”伸手提起他,便往外麵走去,這袁子通身形魁梧,他又廝鬥許久,極傷元息,但拎將起來全無費力,足見其內力修為渾厚無比,著實教人駭然訝異。黑袍
人也走了進來,瞅瞅辛英、華寶上人,欲言又止,有看看楊不識,突然冷哼一聲,若有不悅,旋即走到烏鐵手跟前,二話不說,將他夾於腋下,轉身即出,亦然輕鬆飄逸,不見勞勁。楊不識
見他欲帶走烏鐵手,心中一驚,不知他是敵是友、孰存善意或蓄毒念,有心上前阻攔。黑袍人瞥來一眼,淩厲若電,楊不識心中凜然,止步不前,見烏鐵手微微一笑,心始放寬。
那黑袍人走了兩步,回過頭來,對華寶上人道:“大師好自為之,那密冊仔細看顧才是。”話音才落,人影已到屋外。他與白袍人立在院中,兩個相顧一視,默然無語,忽而心有靈犀,彼此
一動,俱是哈哈大笑。笑聲中便看兩人陡然雙足一蹬,挾著袁子通與烏鐵素騰空而起,一個起落便飛身躍上屋頂,不走前路,卻往屋後竹林懸崖而去。
楊不識見華寶上人若是鬆了一口氣,暗道:“是了,這黑袍人不要密冊,他便少了一大威脅。”聽得“呼呼”聲響,空中跌落下兩張麵具,從窗格前飄下,一正一反罩於地麵,正是先前白袍
人與黑袍人所戴之物。眾人見這兩位奇人來無影,去無蹤,行藏不定,正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莫不心生羨慕,渾渾噩噩,意猶未盡,好半日緩過神來,不覺竊語誇讚,又四下揣測來曆。群丐
下了屋頂,村中各地來會穿梭,尚且在外麵咶噪吵鬧。銀月教諸人依舊盤亙小院,足不出籬。楊不識朝雲際望去,此刻日色剛過正午。
聽得腳步聲響,周三竹往柴門外望去,見兩個大漢引著十數個乞丐提著破碗竹棒走了過來,心中不覺凜然:“先前他們與屋內之人南作北合,東呼西應,分明就是熟悉之人。此刻來此,莫不
是要替他們助拳麽?丐幫弟子最是糾纏,這可大不好辦了。”楊不識與王萍、辛英、柳庭花倚靠窗邊,見海藍天與鬼斧三手臂高高舉起,做個手勢,後麵的乞丐便止步不前,心中也是又驚又
喜。卻看海藍天抱拳道:“銀月教的朋友,我要進來與屋裏的人說上幾句話,可還使得麽?”
鬼斧三道:“不是‘我’,而是‘我們’。”海藍天笑道:“不錯,是我們兩人。”周三竹尚有躊躇,竇淵走前幾步,低聲道:“若是不讓他們進來,反倒顯得我銀月教中人小氣膽怯了。”
周三竹一聽也有道理,微微點頭,應道:“這裏是無主之地,誰想進來,誰便自己進來就是。”東郭晟見秦老大磨拳擦掌,說道:“你做什麽?咱們是真地讓他們進來說話,可不是使什麽請
君入甕的詭計,你可莫要突然出手,傷了我銀月聖教的名聲。”秦老大愕然一怔,咦道:“是真教他們進來嗎?好,好,那我不動手就是。嘿嘿!我銀月聖教個個武功高強,以一敵百,難不
成還會駭怕這幾個窮的叮當響的臭叫花子麽?”便看海藍天與鬼斧三推開半掩柴扉,昂首挺胸,舉步而入,朝周圍諸人略一抱拳致意,徑直走到小屋門前,道:“楊兄弟,你好哇。”楊不識
才要出去,身子一緊,動彈不得,低頭看時,原來柳庭花將自己衣袍牢牢扯定,聽他低聲道:“楊大哥救我呢。”雖是哀求,但笑容盈盈,眉目湛亮,汪水含春,全無絲毫哀求之色。楊不識
百思不得索解,既被他所牽,走不動,隻好隔窗行禮,道:“是我,兩位一向可好?”海藍天爽朗一笑,說道:“托你吉言,好得很呢,不消掛懷。當日我等在那大都土坡分別,實在是想念
得你們緊呢,便日夜思想要請你們來丐幫作客。偏偏鬼斧三是個死要麵子的人,道:‘咱們又不是什麽大福大貴之幫,破瓦殘垣,哪裏好請人家來此沾惹得一身灰塵?’我想想也覺得頗有道
理,總不該教你笑話才是,於是做東請客一事,便即就此擱下了。“楊不識連道不敢。海藍天又道:“楊兄弟,我要向你打聽一個人,你可認識?”
鬼斧三舉目覬覦窗內,探頭張脖,大聲道:“此人名叫柳庭花,或是柳庭華,總之諧音共讀,大差不差。”楊不識聞言,“啊呀”一聲,斜眼朝柳庭花瞧去,見他擠眉弄眼,不辨其意,遂脫
口道:“便是這位小兄弟了。”柳庭花微微歎息,繼而咯咯一笑,一手抬臂,落下時,卻搭上了楊不識的肩膀,輕聲道:“不錯,我就是柳庭花了,卻非什麽柳庭華呢。”王萍站立其後,嘴
角一扁,頗有不屑,冷哼道:“怎麽你與楊相公這般親熱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