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君子峰下聚豪傑(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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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豪伸長了脖子,睜大眼睛朝五醜兄弟張望,大醜從袖中摸出一冊殘破書籍,緣邊麻線略有沉黃黯澤,鬆弛垮垮。
吳大中離得甚近,見得大醜翻手之間,一張書頁半散而開,上麵白紙黑字從他指間漏顯,赫然是“神功天成、心神不浮不息”數字,不覺喜形於色,大聲道:“妙哉,妙哉,這甚麽‘佛功天
成、心神不腐,後麵可是‘氣蘊鼎爐行極樂、文武相濟淨琉璃’麽?”
五醜兄弟瞧他一眼,麵有錯愕之色,咦道:“吳副門主見識過此書麽?不錯,後麵正是這一句話,倒是絲毫也不差池呢。”
二醜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幾圈,笑道:“我等雖然不識此殘本之究竟來曆,且紙頁散迭,僅餘半部斷折存世,可謂之半廢不全,但觀它字句,入目所見,竟敢自擬甚麽‘佛功天成’四字,口氣
極大,頗甚張揚,想必它不是泛泛尋常物。”四醜搖頭晃腦,從大醜手中輕輕接過此物,高高舉於半空,接道:“我兄弟的見識雖是單薄淺陋,但所謂‘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何況我
等五人,那可稱得上是一個大半的諸葛亮了,是也不是?”武林中人,若能聽得“神功”、“絕技”之詞,任他號皓首青絲、猛雄英雌,俱如待溺之人欲得那救命飄板、餓絕之士忽受湯肴賜
施,此刻聞言,登時精神一振,無數雙眼睛皆精光暴射,炯炯湛然,齊刷刷抬頭仰脖,目光所注,不離四醜手中書籍半分微毫。楊不識也是愕然一怔,暗暗忖道:“耶律青鋒老前輩所遺之《
八脈心法詮釋錄》中,通篇不見得一個‘佛’字,那‘心神不腐,或是‘氣蘊鼎爐行極樂,文武相濟淨琉璃’更是聞所未聞。”腦中靈光一閃,驀然升起一個念頭:“佛家分世三界,有我
等此本世界,尊崇釋迦牟尼佛為尊,亦有那東方琉璃世界,乃推藥師佛為首,還有便是西方極樂世界,卻是阿彌陀佛無形無相,最為高明。此句中連帶‘琉璃’、‘極樂’,不稱‘神功’,
反謂之‘佛功’,莫非此書出自佛門,乃是釋教之書不成?”
他胡思亂想,卻聽得岩石之上傳來一聲冷叱,狀若幾分怒慮焦急,不覺抬頭瞥移,正與石上那人觸目迎之,但覺對方狠霸霸地逼視自己,沒來由便是好一陣子的驚惶,脫口道:“啊呀呀,那
未必就是佛家武功,佛道截然不同,但誰又能說他們不能貫通互融。佛欲淨心,道則清心,清淨一體,源本大同。說不定他手中所持,確確實實就是《八脈心法》喲。”那人撲哧一笑,目光
漸漸柔和,忽然板起臉來,又轉過身去。眾人大聲笑道:“是,是,你們五人聰明絕頂,雖然單論獨品。一個也比不上諸葛亮,但若能集合共結,堪此三四個活孔明咧。”數百人齊聲呼應,
相招同應,隻震得君子峰下轟聲隆隆。
五醜兄弟相顧一笑,麵有得色,暗道:“他們想探看究竟,若真是武功秘笈,便欲見者有份,皆求分一杯羹,對我們倒是十分客氣、百般恭維了。”四醜咳嗽一聲,跳上一塊石頭,教場外諸
雄,這番無論高矮遠近,都能真切看得他的身形,手臂舉得愈發筆直聳天,說道:“好,好,承蒙好朋友抬愛,我們五個臭皮匠便終日窮思苦想,見書中頗有佛理僧韻,念上一句也好,讀上
半句也罷,若聞身旁四周環繞那佛唱菩薩吟之天籟美妙之音,便皆有一個膽大的想法,以為此書可是那--”有人按耐不得,大聲道:“是那《八脈心法》也!”有人道:“胡說八道,讀了
此書,有佛有僧,那裏會是《八脈心法》呢?我聽說《八脈心法》脫出道家高明精絕典籍,倘細細品鑒,其中也該是‘太清’、‘上清’之語。”旁人咦道:“甚麽‘太輕太重’,說不定這
是少林寺的武功秘笈。”
有人頗微不屑,道:“就算書上具載的,真是佛家武功,也未必就是少林寺的武功。”
幾個漢子哼道:“荒謬,天下和尚廟雖多,習武者也不少,但堪為武林泰鬥者,除了少林寺,難道還有第二人想麽?你休忘記了,人家方丈念雷大師,一生造詣修為,躋身於‘六絕’之中,
便是紅日教教主、丐幫幫主與那北國武林第一高手耶律雷藿,也未必是他對手呢。”聽得一陣哄哄大笑,有人尖聲道:“說得不錯,若此書記載佛家武功,那一定就是少林寺的武功了。我看
少林寺的《易筋經》,就不比那甚麽《八脈心法》要差。”話音甫落,便看場中各地十數人莫不是愁眉苦臉,當中一人喟然長歎,道:“依我看,還是《八脈心法》好。”
那尖聲之人咦道:“這位兄台,何以你這般輕視少林寺呢?”那人連連搖手,慌道:“非也,非也,在下那裏敢妄出狂語,詆毀少林寺呢?若論武功高下,我可一點也不認為《易筋經》遜色
於《八脈心法》,隻是,隻是--”他不待說完,旁邊霍地竄起一條瘦長的漢子,卻是個急性子,大聲道:“隻是此書若果然是少林寺之物,咱們誰又能無忌無絆地習練修行呢?聽聞要練少
林寺的武功,就要出家到少林寺去作和尚,難不成咱們都去少林寺當和尚嗎?”
此言一出,若晴天霹靂,震憾眾心,群雄緘默不語,心中暗道:“他說得不錯,咱們再是膽大,誰又敢輕易修習少林寺的武功呢?聽聞少林寺和尚雖然誦德唱慈,但對武功傳授卻極其嚴格。
要是果真練習了他們的密笈,他們雖不至於廢你身體、害你性命,但說不得就要捉你入寺為僧。花花世界,留戀無限,我可不肯作那青燈禮佛、吃齋念經的和尚。”
便在此時,聽得有人冷笑道:“荒謬,這半冊書籍哪裏寫了‘少林寺’三個字啊?少林寺的和尚便說道這是他們之物,咱們大夥兒也可以咬定並非他們之物,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是不
是?”十數餘胖瘦漢子附和道:“說的極是,此書要是那《八脈心法》,自然與他少林寺毫無半點的幹係,若不是《八脈心法》,乃係旁書,上麵如果找不出‘少林寺’、‘達摩堂’諸類字
跡,卻也不能說它就是少林寺之物。”大醜道:“此半冊書籍並無‘少林寺’雲雲。”群豪倒有一小半歡呼起來,嚷道:“如此說來,就是少林寺的和尚在此,也需得拿出甚麽證據,否則此
書定然與他們無幹。”楊不識瞠目結舌,苦笑不已,微微搖頭,忖道:“他們這般理論,實則大大地不講道理了。”
忽聽得一人怪笑道:“這密笈說不得是少林寺之物,大小和尚、老幼僧侶們自然奈何不能我們,但此書要是魔教之籍,咱們若幹涉險犯難,隻怕他們氣惱之下,卻要對我們大大地不利了。嘿
嘿!江湖之人,若是說道魔教之人,莫不言及他們心狠手辣、歹毒異常,這怎樣一個‘不利’,其中當能大大考究、細細品位。大夥兒早有提防,早作準備,或能好運吉利,脫厄避難不定也
。”
眾人循聲望去,見說話那人吊睛垂眉,陰譎慘惻,然頭發烏黑,頜下胡須長約一丈,上麵用幾縷發絲盤結著數朵金葉銀花,垂至胸前,驀然轉繞於腰間,好象綁紮了一條長長的白羊肚布帶,
年歲極大。旁邊還有幾位高矮不一、胖瘦無均的老者,皆是偌大春秋,不倒翁赫然其中,嘻嘻笑話,眼神睥睨揶揄,抱臂而立,笑道:“說得是,隻是咱們幾個老頭兒一隻腳或是半隻腳已經
踏進了棺材,便是練習了魔教的武功也不怕。”旁邊紅麵老頭哼道:“都快進棺材的人了,正該貪慕人生餘悅,頤養天年、陶情養性,還去練習甚麽高明精絕的武功呢?便是天下第一、舉世
無雙,那‘六絕”高手統統不是對手,又能延長幾日的性命呢?”極長胡須的老頭扮個鬼臉,歎道:“你我自然不怕,但是在場後輩俱是年富力強,要是因此大受其害,豈非可惜?”
那幾人你一言,我一語,便挾夾著不倒翁嘻笑咶噪起來,聲音愈加張揚高眩,甚是耀躍熱鬧。場中群雄聞言,稍加忖想,俱是大吃一驚,心想:“幾個老頭雖然羅嗦,真是讓人討厭,但說的
話實無錯差。這密笈來曆大大不明,要是真為那紅日教、銀月教據有之物,咱們誰敢覬覦謀掠,可委實是自尋沒趣,平添許多煩惱憋愁了。”
無飆道人卻惱恨異常,陡然說道:“是與不是,自然吳副門主最能撥雲見日,澄清根本,你們幾位老前輩老眼昏花的,有時候稀裏糊塗,又哪裏能夠辨認仔細呢?”吳大中聽他將自己拉扯進
來,不覺有些後悔,暗道自己先前真是無聊透頂,偏偏賣弄見識,於“佛功天成,心神不浮”後麵要接上那‘氣蘊鼎爐行極樂,文武相濟淨琉璃’一句話來,不想竟為之踩踏了十足的黃泥。
他聽無飆道人與許多江湖豪傑連連催促,無可奈何,遂大聲道:“此書絕非是甚麽魔教根源,至於是否那少林寺之物,我實在不知。”
不倒翁斜睨他一眼,狀若奇道:“怪哉,你如何知曉此書與魔教沒有半分幹係?卻不要張嘴單單胡亂說話,引誘歧途,因此反誤了大夥兒的性命前程,你這副門主便是罪孽深重,再有一百條
性命也賠償不得。”略有驚惶,左右窺看一眼,見群豪皆注目於己,心中愈發有些慌亂,轉念一想:“我此時再要改口,便當受人以為自己乃是胡說八道了,若有人說我故意陷害大夥兒,其
實更是大大不妙。”見四醜依舊高托殘冊,不覺忖道:“我既然答出了‘氣蘊鼎爐行極樂,文武相濟淨琉璃’之言,可見在眾人心中,必定是知曉此密笈來曆的,再要拖延不說,隻怕也反惹
厭招惡。”心下登時好生煩惱,計較於躊躇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