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五劍架來五刀往(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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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樹林中奔跑了一陣子,忽然頭頂又是呼呼風響,不覺奇道:“我十分小心了,難不成又驚動了哪一位鳥兄。”便不去理睬,料想那果種葉枝,傷不了自己。孰料那風聲甚急,其中頗有淩
厲蕭殺之氣,轉眼已到了頭頂。楊不識大驚失色,急忙側身躲避,方要定睛觀看,眼前一花,一道寒光幻作無數銀芒,上下左右、四麵八方向自己刺來,出招之迅猛、用勁之狠辣,皆是教人
心驚肉跳,又見那劍花之中,刃尖剛勁有力,劈少戳多、點跳紮刺,不是刀法,分明就是劍法,且使劍之人運劍極其老道,招招遞出,準頭極精極確,光華吞吐之間,竟將自己周身無數穴道
俱籠罩其中。
楊不識隻覺得海濤撲麵,幾若窒息,心下大駭:“此人是誰?委實好高明的劍法,倒如風雨大至、搬山倒海,教我無處躲藏了。”急忙施展“九天浮雲”,凝神聚精,小心躲閃,饒是如此,
也不過勉強守禦。又過得七八招,那人哈哈一笑,劍勢稍緩,誇讚道:“好武功!”“唰唰唰”又是三劍戳來,成上中下三路攻勢,分點其“肩井”、“大椎”、腹下“丹田”三處要穴。楊
不識見此人劍法精絕,劍劍銜接,綿綿不絕,看似三劍刺來,其實每一劍都蓄含無數變化,瞬間可變成十劍、二十劍,遂不敢怠慢,急忙斜斜掠開,縱身就往旁邊一棵孤樹跳去,意欲先於樹
頂立足,然後圖攻。
那人嘿嘿一笑,似是窺破得他的心思,見他縱跳,雙足連踏,竟然搶先一步竄至樹下,揮臂一劍削出,就聽“轟隆”一響,那碗口粗細的喬樹登時斷折,原地之餘下三尺不到的殘枝。楊不識
失了歇腳之地,隻好往地上飄落,那人舉劍揮舞,道:“我用盡全力偷襲你,尚且不得全功,小兄弟,當日不曾與你切磋,今日好好比試一番才是,你拔劍吧1喚楊不識拔劍,卻先挺刃往
其雙腿刺落。楊不識聽他語氣,似與自己舊識,暗暗詫異,但此念頭轉瞬即逝,見他長劍推來,自己再要墜落,隻怕雙足不曾沾地,先就被他斫斷了,於是猛然彎膝提腿,雙足卻朝對方劍身
踢去。腳尖在劍尖上一點,反彈而起,又朝另外一處飄去。那人大聲叫好。楊不識反手摸肩,“滄啷啷”拔出“半筆”青鋒,起勢未擺,見那人已然猱身逼進,便不及客套,反手一劍泰山劍
法,欲與之爭奪臨敵先機。那人咦道:“怪哉,未聽說過你是泰山弟子呀?”橫劍相迎,“鐺”的一響,將那招輕易化解。
兩人你來我往數十招過去,楊不識一套泰山劍法漸漸使完。見此人用一塊花布胡亂蒙麵,看不清楚本來麵目。泰山劍法之中,最為精絕者,便是那“削雲三式”與“納雲六動”,但這兩招使
來,那人劍走偏鋒,滑足順履,圍著自己滴溜溜地打轉繞圈,手中長劍腕抖疾行,使得以快對快,憑急應變的手段,竟然將之悉數破解。
他見楊不識大為驚訝,不覺笑道:“非我劍術高明,乃是數十年前曾見識過這兩招劍法,日後窮思苦索,終於捉摸出破解化拆之道。”楊不識聞言,始才恍然大悟。那人問道:“莫非你以前
是泰山派弟子,因為犯事被逐,深以為恥,於是便遮掩這一段不甚光彩的往事來曆?”
兩劍相磕,內力碰撞,俱是往後退開幾步。楊不識哭笑不得,道:“前輩何出此言,在下與泰山派,那可是沒有半點瓜葛的。”那人似是一愣,搖頭道:“不對,不對,你要是並非泰山門人
,這劍法如何使得這般熟忒?你再將那二式絕招使來我看看。”楊不識無可奈何,隻好如言又將“削雲三式”與“納雲六動”使了一遍,那人依舊化解之後,不再進招,抱臂沉吟不語,道:
“你名‘不識’,非你不識天下之事,而是我等不識你之玄妙。我方才細細品究這兩招劍法,何止是熟忒這般簡單,實在是運使高明得緊呀!便是那現下正在場中打坐的無怨與無飆兩位牛鼻
子,拔劍眩耀,也未必有你如此造詣修為也。方才那‘削雲’第二式變化,在你手中使來,確與舊招不同,劍頭斜偏本分,氣勢登顯赫然,果真是一劍貫去,堪能削斫雲彩之勢,待收式之時
,回臂抽劍略緩,尚有意餘幾分氣力,此勁綿綿,其力貼吸,要是對方乘機攻來,非但不能得濟,反易受你長劍餘勢撩撥,自陷難拔。又看‘納雲六動’,每一式皆藏套納隱,暗蓄變化,要
是變化使來,何止六動?足足陰陽互濟,能再添六動。不識小兄弟,你非但不是不識這劍法之精明,乃是通識其中諸般精奧也。”又將先前另外眾多泰山派劍招一一品點,甚麽“蒼鬆白勁突
風骨”得壓臂半寸,便遮掩住了破綻,“反手朝禪”手腕筆直,劍走直鋒,力無凝滯,更添猛威雲雲。楊不識性自聰慧,自從習得東方日出鐫刻於泰山石壁之內的“吟天劍法”,勤學苦練,
細細揣摩,長久以來,於劍術頗有心得諳詣,方才使出泰山劍法,確憑己見,於嚴謹細微處做了一些變動,雖不甚明顯,但正如當日在東海海島之上,那萬鵬一與自己切磋顧青山所傳授“伏
虎拳法”一般,乃存菁去蕪、精益求精之舉,此刻聽此人娓娓道來,如數家珍賞鑒自己所作的變動,驚佩之餘,頗有竊喜知音之感,又聽他兩度報出自己的姓名,顯是對自己身份確認無疑,
不由更是愕然,遂拱手作揖,恭聲道:“在下大膽,敢問前輩究竟是誰?還請厚賜金麵觀瞻。”
那人哈哈大笑,道:“我一張老皮老臉,哪裏當得起你‘觀瞻’二字?小朋友,咱們好就不見了。”言罷揭下花布。楊不識略一打量,又驚又喜,還劍入鞘,疾步上前,笑道:“哎呀呀,原
來是鄭老前輩。”原來此人正是紅日教長老鄭統,昔日於大都郊外“無常惡醫”處有一麵之緣,心中暗道:“紅日教長老,當真是名不虛傳,武功如此之高,也說不得正道武林人士皆對之嫉
恨忌憚。”鄭統握著他雙手,笑道:“小兄弟,不想你劍法如此之妙,委實匪夷所思,方才覺你內力之強,也不遜色於我。當初要知曉你有這般修為,就該早早切磋一番才是。”楊不識連道
不敢,心想:“我那時尚未習得《八脈心法》,於‘吟天劍法’與‘泰山劍法’一道,也不曾精諳深悉。假如那時與你交手,隻怕不過十多招,便要被你打倒在地了。”
他昔日見這位魔教長老救下不散婆婆、施救“紅袖女”白鳳與“黃衣秀士”施伯明,心中卻對之頗有幾分好感,其人雖迫“不可力敵”蔣理去東海尋寶,又刺破曖昧,半強半推成全黑白無常
夫妻之緣,行事有些怪異乖張,但不失為性情豪爽、俠肝義膽之熱心腸人。心中另有一番思忖:“鄭前輩如何會來到了此地,莫非也是聽聞武林大會,於是跑來湊將熱鬧不成?是了,這位老
前輩最怕冷清安靜,想必是路過附近,得了訊息,便跑到這裏來湊份子看熱鬧。”
兩人寒喧不過數句,臉色俱是一變,相顧點點頭,疾步往左近一棵大樹奔去。樹蔭濃密,夜色更深,此刻彎月又被一層青煙般的烏雲或聚或散地遮掩,老少二人躲在樹後,一左一右,各自探
頭朝外麵張望,就見一片山石後麵,轉處五個人來,高矮不一,肥胖互異,卻也相差不遠,漸漸走得近了,一人掏出火折子,點燃了一根樹枝,火光映照之下,此人麵目分明,頗微醜陋,正
是五醜兄弟中的第三醜。他旁邊諸人不消多言,自然就是其餘四醜了。
楊不識暗暗奇怪,忖道:“深更半夜,他們悄悄來到這裏作甚?莫非另有詭謀惡圖麽?”肩頭一緊,卻被鄭統伸掌按住,微微搖頭,見他手中長劍在地上輕輕劃弄挑撥,寫下幾個大字。幾隻
螢火蟲飄過,熒光之下,地上隱約書道:“狗仗人勢,改不了吃屎。”楊不識愕然一怔,轉念一想,立時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是說這五醜都是完顏亮的走狗,依靠金國皇帝的權勢胡作非為
。後麵半句,那是說他們根本不會改惡從善、棄暗投明,五人來到這君子峰下,參加武林大會,果真是挾藏歹毒用心。”
五醜左右看顧一番,確信無人,便四下散開,各自舉著一根火把,就在林中摸索,眼目專於樹杆岩石逡巡窺探。楊不識驚疑不已,不知他們究竟在尋找什麽,胸中砰砰亂跳,惴惴不安。鄭統
收起嬉笑之色,神情端然肅整,眉頭微蹙,竟若幾分憂色。稍時聽得大醜一聲歡呼,繼而壓低聲音,掩口沉噤,其餘四醜悉數圍攏過來。那大醜指著一棵樹下,低聲道:“看看,就是在這裏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