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驅毒救人堪樂樂(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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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不識打量真切,看清楚那兩排人的麵貌,不覺訝咦驚詫,心想:“怪哉,如何嵩山五劍卻與五醜兄弟動起手來了?”
他自早時便被丐幫小叫花子引至遠方壁洞之內,替烏鐵手療毒平疾,頗費一番氣力下來,不知不覺已過了好幾個時辰。他正自驚異,聽石頭上秦羅低聲娓娓道來,似是對他說話,又若自言自
語。他不敢驚擾打斷,側耳傾聽。原來在此期間,泰山派無飆道人與那何消說各自鬥了個兩敗俱傷,都占不得半分便宜,皆铩羽而歸。後麵又有幾對高手相互切磋,有的尚可觀之,不負其江
湖之名,有的卻未免嘩眾取寵、班門弄斧。若那臨安“金蓮派”派上男女弟子各一上場,相互配合,雙劍輝映,雪光碧茫,且男子俊俏、女子妖嬈,兩身服色各兼華美異常,初時兩人隻擺了
一個起勢,便博得滿場大聲喝彩,以為俊逸飄揚、豐神迥異,也莫過如此。
與之對戰者,便是姑蘇“紅桃鄉”的兩位門人,亦然一男一女,男子魁梧高大,神情睥睨,黑衣銀絲,豪氣威風,斂放自如;女子瘦俏挺拔,一襲白袍,肩頭袖口用金線繡成一團團綻放芍藥
,互成應作。四人四柄長劍,你來我往,身形轉換,撲倏不定,若燕藏柳林,眾人觀之招式,妙則妙矣,但俱非殺敵斷魂之式,華麗有餘,堪比長袖歌舞,淩厲不住,多位風雅所致。兩對男
女鬥至酣暢,那金蓮派不覺口誦一詞,道:“翠袖飄飄,君竊輕搖,奴奴惶恐,玉筍環腰。”
兩劍不去攻敵,卻相互輕輕磕碰,那劍本是極好材質打鑄而成,然刃薄中空,彼此一撞,又力道把握甚準,竟然發出環佩叮當之音,果真教人賞心悅目,大讚其妙。紅桃鄉二人也是拍掌叫好
,相顧一笑,非挺劍而上,而是齊聲吟道:“皺裙擺擺,彭王舒懷,洛水女神,金蓮篤愛。”言罷,黑衣男子微蹲半挺,卻以執筆之勢輕掂長劍,斜斜朝天。白衣女子長劍反轉貼背,一手微
出窄羅,輕輕按於他的肩膀,一並凝眸遠視。這兩派場上較量,大非論武,倒似較才,你展潘安之風,我耀宋玉之才,西施捧心才蹙眉,昭君出塞抒亢歌。數十招下去,就象看了一場不要錢
的繽紛台戲,多是西湖碧玉、蘇州風流,沒有絲毫半分的殺氣惡色。群雄觀之,就象兩隻黑白溪鳥與兩隻斑斕蝴蝶在叢間煙籠相互追逐,如此景致,較之先前刀槍殺命、拳腳亡魂大不相同,
漸漸如癡如迷,一個個目瞪口呆,待四人相顧一禮,歡歡喜喜地各歸本派,莫不是掌聲雷動、呼聲喧囂。
那兩派的當家與掌門人也是得意洋洋,想必兩人皆是一般無二的心思:“我派武功雖然不濟,但既然在江湖上立足,自然也有其獨特特殊之處,今日也總算教你們長了一些見識。”
隻是聽秦羅語氣,後麵的三對廝鬥,委實不堪一提,幾無絲毫可讚之處。如那滄州白虎堂掌門人與同鄉長刀壇壇主較量,實是乏味之極。他兩人本是同門師兄弟,因為脾性不合,此後分派立
戶,武功拳腳皆出一路,且十數年來抱殘守缺,各自武功並無大進,打來打去,看見白虎堂之攻勢,便知長刀壇之守禦,群雄盡皆咂最皺眉,頗多不滿:“如此差勁的武功,卻也幹上台爭奪
這武林盟主一位,若非功熏心,因此喪心病狂,便是糊塗古怪、癡顛茫茫,終無一樣好活。”
那兩人觀之群豪顏色,也算又幾分自知之明,鬥了七八十招,雙掌共交,後退幾步,退回本陣。尚有四明山那白葉山莊的裘長老不服,指名欲與太湖綠藻派之“踏水無痕”萬先生交手,鬥到
最後,彼此互施暗器,鐵錐子、鐵鏢、飛刀、小鋼叉、飛蝗石、金錢鏢,形形種種,不一而論,滿天滿地的揮舞。那兩人施展暗器十分起勁,但躲避功夫極不高明,渾身皆是傷痕,哎唷呼疼
,背本陣弟子攙手扶腳地扛了下去。眾人莫不啼笑皆非。
秦羅仰天望去,雙臂陡展,笑道:“至於最後那一對,更是慘不忍睹了。”楊不識心中大奇,卻不知是個怎樣慘不忍睹的情狀,但見他話出一半,似是意味索然,饒是心癢難耐,不要催促逼
迫,於是微微一笑,忖道:“想必是彼此惡鬥,到頭來就象前麵那一對,不過是落得一個遍體鱗傷的悲慘下場罷了。”卻見秦羅側目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不由心中納悶。秦羅問道:“你
可知曉後麵上場的那一對是誰?”楊不識搔搔頭皮,搖首道:“我沒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不能曉得。”
秦羅撲哧一笑,道:“非也,非也,所謂‘未卜先知’,乃是你不知曉其後即將發生卻尚未發生之事,如今那一對惶惶退場,算來也又一個時辰。”又指著場上那對峙十人笑道:“他們互相
廝鬥,算來也與這一對人大大相幹。”楊不識躬身作揖,笑道:“既然如此,便請秦兄弟莫要再賣關子。”
秦羅招招手,示意他也跳上岩石,站立於自己身側,手指前方,道:“你看見了什麽?”楊不識正麵望去,見無怨道人盤坐在地,雙掌陣貼於無飆道人的背上,似是正在運功調氣。那無飆道
人也是盤腿而坐,雙手交合置於腹前,眥牙咧嘴,凝眉閉目,滿臉皆呈一副痛苦之色。他搖搖晃晃,顯是坐立不穩,左右肩膀各被一名少年道人扶持。楊不識大為奇怪:“我記得真真切切,
離去之時,那泰山派不過就是無怨道長與他三師弟兩人而已,如何這卻多出幾個人來?”定睛觀看,那兩名少年道人旁邊,尚站立著許多人,為首兩人一前一後,前者年長,雙手按腰,踱來
踱去,甚是煩惱,後者年歲極輕,也是摩拳擦掌之狀,教人覷來,覺之既是氣憤,又是焦急。那右首處的旗幟方才豎起,顏色鮮豔、遍體玄黃,高書“泰山派”三個虯勁大字,旗幟被風掀打
,直朝那年輕人卷來。
楊不識瞧得真切,不由一聲輕呼,心中默默念叨:“泰山派的大隊人馬適才趕來了?那不就是無嗔道人與他弟子孔池麽?哎呀!那無飆惡道人看似傷得不輕,他大師兄替他療傷,也是十分辛
苦的。”展眼望去,見泰山派旁邊還有一麵旗幟,彼此間隔不遠,幾乎相貼,上麵卻書道“崆峒女派”四個大字。此旗也是光豔異常,泰山派是布麵,此旗卻是大綢緞麵子,灼灼發亮,視之
稍久,不覺教人目眩米離。楊不識又是一驚:“崆峒女派也趕來了?”見旗下數十女子,有中年婦人,有盤髻小丫,多是十餘二十來歲的青年女子。其中幾人他也認得,尤其當中一人,一時
瞧瞧場中情狀,一時扭頭窺覷泰山派動靜,不是那袁媛是誰呢?
秦羅笑道:“你看他們的模樣,也就知曉了。”楊不識歎道:“那何消說的武功卻較之無飆道人高出這許多,竟將他傷得如此忒重?”秦羅眼睛圓瞪,咦道:“你望哪裏看?我是說那株盤若
傘蓋的大樹下麵才有好玩的東西哩。”末了帶上一句:“那姓何的也傷得不輕,被姓朱的與裘山陽扶回車隊歇憩去了。”楊不識滿臉通紅,急忙望那大樹下瞧去,這一瞧不打緊,卻咦道:“
他們如何來了?”見那樹根下蹲著兩個人,一個正是“三山齋”齋主吳千秋,另外一個卻是昔日“黃穀六惡”之一、“不可力敵”蔣理。那吳千秋怒目橫視,若是指摘蔣理,手臂揮舞,張拳
揚掌,看似激忿時,也始終不曾站起來。
蔣理受他斥責,頗多不服,頭顱微點,冷笑連作。不由心中大愕:“他們不是一味尋寶斂財麽?如何也來到了這君子峰下呢?”忽然有個念頭:“是了,當日那辛英與辛芙團聚,言道從此就
在江南歸隱,再也不會到那完顏亮的身邊,此話未必作真。那完顏亮攻占了壽春,她聽得消息,說不定攜著妹妹趕赴此地。這吳千秋與蔣理惦念她那寶藏,苦追不舍,自然也就跟了過來。”
想起辛英言而無信,心中大為氣憤,又頗多無奈,轉念一想:“怪哉,怪哉!任她怎樣,其實此事與我有何幹係?她要作她的貴妃娘娘,便由她去好了,豈能一味用忠義貞節相逼迫要挾呢?
哎呀!說不得她被完顏亮寵幸,下江南之前便即有了身孕,此刻一介婦道人家,再是不願意,也隻有回歸夫家,果真如此,她也有難言之隱、諒解之由,實不該太苛怪。”他腦中閃出亂紛紛
的許多念頭,卻見那兩人尚是爭吵不休,始終不能立起,忽而齊齊坐於地上,雙腿攤開,何其不雅。
秦羅笑道:“你看他們門內反、窩裏鬥,實在有趣得緊。他們方才打了一架,可是――”言罷嘻嘻而笑。楊不識見他神情促狹,更是好奇,急忙追問道:“你…你說他們方才打了一架?這是
何故?難不成也是要爭奪那武林盟主之位?”秦羅眨巴眼睛,長長歎息一聲,說道:“是呀,是呀,當真是很好看的一出戲,可惜你身匿他處,卻沒有看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