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豪俠義膽添山色(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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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秋和尚雙目逼視他二人,精蘊四射,若鬥衝寒江,又道:“殊為可歎,汝等雖為西域來客,但狡詐心機,委實遠勝過中原群豪。”

    錢南村麵色微微一紅,垂首扭脖,伸手拍拍身上灰塵。

    江嗔鮑卻是心中凜然,見麵前和尚神氣與適才有大有不同,暗生戒備,冷笑道:“這位和尚在胡說些什麽?稀奇古怪的,咱們都聽不懂咧。”朝錢南村眨巴眼睛,道:“你說奇怪不奇怪。”

    錢南村訕訕一笑,嗚嗚唧唧,便若是答應他了。

    念秋和尚臉色沉凝,大聲道:“阿彌陀佛,佛祖慧眼辨識三界五行,你們玩得什麽伎倆,可隱瞞不得。”

    楊不識心想:“他們隱瞞了什麽,卻教這位年秋大師如此生氣呢?”聽念秋和尚道:“你們得了另外本冊《易筋經》,將真本留下,另行又偽撰一本,且將上麵的許多關鍵緊要統統改畫,故

    意傳於那人,由那人再托付於大都五醜,展示群雄知曉,究竟意欲何為?”

    江嗔鮑雙拳緊捏,腳步微挪,朝旁邊錢南村身側貼近些,擠他先前,桀桀怪笑,笑聲之中,顯是中氣不足,大顯畏懼怯弱之意,道:“如此說來,和尚是要與我們打架了?”錢南村眉頭微蹙

    ,才要說話,卻看念秋和尚合十笑道:“善哉善哉!你手中那殘頁斷冊,本來就是我少林寺之物,我就是搶奪回來,其實也無可厚非。”江嗔鮑甫然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不想昔日

    見了少林寺幾大禿驢的武功,不過爾爾,卻在今夜再領教你這少林寺逐僧的本領,料想也是尋常得很。”

    楊不識聽他語音微顫,頗似不以為然,心知這江嗔鮑武功雖然高強,卻遠不及“竹蘆雙怪”其一,想那餘先生和盧先生聯袂尚且不是這位少林寺大師的對手,憑他帶傷之軀,縱然和錢南村同

    心一意,共拒強敵,到頭來勢必也是铩羽敗歸。就見江嗔鮑偷步竊履,說話間,一步步移到錢南村正背後,忽然雙掌齊出,貼於其肩膀,猛然吐勁,道:“老錢,你攻上麵,我取下路走襲。

    ”

    錢南村被他推搡,猝不及防,一個身子往前踉蹌,眼看得再要跌撞,就要撲入迎麵和尚的懷中,心中又駭又急,左足一蹬,拔身縱跳,一躍有二丈高。他知這和尚既然躋身江湖“六絕”之一

    ,其武功造詣定然比少林寺心禪堂、戒律堂、羅漢堂三大神僧還要高出不止一截,想那三人便十分了得,自己哪裏還敢與他正麵抗拒?遂不敢貿然擊下,竟越過念秋和尚頭頂,落在草亭亭簷

    之上。斜目一瞥,見江嗔鮑把《易筋經》揣入懷中,轉身就往回跑,心中又驚又怒,罵道:“你這小人也,如何自己逃跑也,卻教我斷後拒敵乎?”深吸一氣,雙足反蹬,身體如離弦之箭破

    風而出,回掠過念秋和尚頭頂,盡力往歸路奔逃。

    兩人心中惶惶,狀若喪家之犬,聽風辨音,背後無甚動靜,不覺追兵趕來,反倒大為疑惑。念秋和尚昂首站立,麵向半空銀月,朗聲道:“兩位貴賓既然來此,貧僧殷勤伺候,卻也要因此向

    兩位討要一些人事。”江嗔鮑呸道:“你哪裏殷勤伺候了,爺爺膽子幾乎被你嚇破,還給你個屁人事。”錢南村卻是臉色大變,歇停腳步,雙目隻往對麵樹林望去,枝葉搖曳,夜深籠沉,一

    條條花色葉銀於月光照耀之下,撲朔不定,須臾鳥驚野樹,展騰翅膀疾飛而起,咋咋叫喚,徑奔遠處歸棲。幾根翠竹插雜其中,搖搖擺擺,為樹蔭環抱,倒似幾分回影過廊。

    江嗔鮑低聲喝罵得幾句,已然衝到了林邊,見離念秋和尚更遠,心下大寬,才要與那呆立不動的錢南村說話,忽覺旁邊風聲疾響,一條人影瞬衝撲至,不由駭道:“誰?”那“誰”字餘音未

    了,頓覺前麵“天突”、“紫宮”一麻,氣血翻湧,煞是難受,才要喝罵,背後“神堂”、“心俞”又被製住。那人影順手往他懷中一探,將半冊《易筋經》摸出,嗬嗬一笑,道:“大和尚

    ,這一人一書,便權且當作送你的厚禮。我老花子雖然人窮,但誌氣不短,出手可也是大方得緊。”

    錢南村心頭突突亂跳,又見一條人影飛撲而來,身在半空之中,反轉兩個筋鬥,突然倒捉擊下。他隻看此人身手,足見高明莫測,不敢挺掌力拒,側身閃避一旁,雙手一伸一縮,半直半環。

    那人咦道:“這是舊教長臂大聖侯長老的招式,你是他什麽人?”

    錢南村此招極少示人,此番見來敵極其強悍,情急之下,方始搬使出來,孰料才一擺勢,便即為對方識破來曆,心中更是駭異無比,不敢隱瞞,顫聲道:“他老人家也,乃在下師祖爺也。”

    侯長老隨眾逃入西域之後,授藝“叱吒天王”白不同,二十年前紅日教、銀月教為爭奪正宗嫡位在黑森林大戰,白不同身負重傷,歸返之後心灰意冷,又教授錢南村,自己卻在荒漠石洞歸隱

    。那人雙足沾地,笑道:“原來你是他的傳人。雙掌輕輕推出,徐緩之極,正是敵意大消。錢南村退後幾步,道:“是也,是也,可惜在下學藝不精通乎,未能為師祖爺爺和師父大增光彩也

    。”

    那人聽他一口一個“也”,幾口一個“乎”,心中卻是甚為納悶:“我年輕時見過那侯長老,乃是一個雷厲風行、行事舉止幹淨俐落的好漢,數十年前,也曾與他弟子白不同有過交手,此人

    武功不及其師,但性格颯爽、脾性耿直,說話也是快人快語,不見曲腸彎道,如何此人說話‘止乎者也’不消?”

    他有心再試試其人武功,出招不再淩厲凶橫,留下七分力,隻用三分功,饒是這般,也迫得錢南村連連後退,滿頭大汗不止。錢南村也曾試圖反擊,但每一招出自一般,便察覺對方相應換招

    變式,將自己攻路封堵得死死的,幾若無計可施。他一步一步退後,漸漸又回到了草亭之前。那人收手道:“你也歇歇,休再嘮叨。”錢南村竟似不敢違遲,乖乖站立一旁。那人朝念秋和尚

    抱拳笑道:“大和尚,此人原本也想送於你作禮物,隻是他與我教某位舊識大有淵源,隻好空手拜見。”念秋和尚合十一禮,道:“玩笑而已,石先生豈能作真?我若是真受了紅日教教主的

    禮物,豈非自惹麻煩,以後江湖雖大,天下再廣,隻怕也尋不到一處能夠安安心心喝酒吃肉的地方了。”

    月色照耀之下,楊不識看得那兩人麵目,一位正是紅日教教主石欲裂,另一位挾夾錢南村,將手中書冊扔於念秋和尚的,卻是丐幫幫主韓青嫡。

    錢南村與韓青嫡聽得他幾人相互寒喧,盡皆目瞪口呆,忖道:“不想今日在此,竟然見到了‘六絕’其三。”又聽說其中一位是大對頭紅日教之石教主,那錢南村尚能勉強按捺心神,暗道:

    “這位教主不象是凶狠之人。”那江嗔鮑卻是肝膽俱裂,幾欲暈死,待韓青嫡將之放下,但見他雙股顫栗不止,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韓青嫡、石欲裂與念秋和尚三人說話間,目光俱是有意無意朝楊不識藏身的石頭微微瞥看一眼,旋即轉過頭去,依舊談笑風生。楊不識心中一驚,以為自己行藏莫不是已然被三位前輩發覺,

    就有心出去見禮,但轉念一想,此刻出去,豈非正應了自己鬼鬼祟祟之嫌,心中便生了一個主意:“稍時我往後退開幾步,然後再大搖大擺地出去,隻說我是乘夜賞月,不意在此地撞見了幾

    位老前輩。”

    那羅琴盯躡而至,藏身於數丈外一棵樹上,見他半蹲地上,一手托腮,一手伸出指頭胡亂在岩石上勾劃,略一思忖,便即明白了他的心思,心中暗笑:“你這書呆子,口口聲聲要出家作和尚

    ,再也不要見我。隻看你重禮好顏,就不是那六根能夠清淨之人,又如何能夠出得了家呢?當日老和尚說你有慧根,卻是被你兩句胡謅亂語給蒙住了,嘻嘻!呆子,呆子,真是一個大傻瓜!

    ”她衣裳服色尚未換轉,卻將臉上的易容藥物悉數摸去,歸服了本來麵目,又用清水擦拭了一番,愈發嬌美動人。月色之下,半笑半嗔,但見目若桃瓣、睛似秋波,眉若墨畫,齊眉紮著一條

    金光閃閃的緞帶,飄曳有姿。她瞧著下麵那不識哥哥的背影,如癡如醉,呆呆思忖之間,忽然旁邊有人微微一笑,不由大驚,急轉頭看,又不由釋然,伸出手指按於自己嘴唇,示意來人切莫

    發出聲音。那人扁扁嘴,撫摸胡須,扮了一個鬼臉。

    楊不識才要往後麵小心翼翼挪去,卻聽得石欲裂道:“大和尚,今日群雄危在旦夕,尚且不知其虞,我紅日教若是出麵說明,非但不能滅火,反大有火上澆油之害,如此重責,唯獨你少林寺

    與丐幫能夠鼎力承擔。”楊不識身形一僵,趴在石後悄悄探頭窺覷,見石欲裂麵色凝重,雙手抱於胸前,威勢逼人。

    念秋和尚搖頭道:“我是少林寺逐僧,江湖人眼中,雖然尚為什麽‘六絕’之一,但不過是遊手好閑、喝酒吃肉的頹廢老僧罷了,我要是說話,除卻獅子吼能為人重視,其餘皆是過耳之風。

    ”韓青嫡笑道:“你們這麽說話,意思是唯獨我丐幫英雄,能夠將君子峰下一場彌天大難化解於無形了?哈哈,我們一群老少花子、大小乞丐,哪裏有這般本領呢?”

    楊不識眉頭微蹙,暗道:“此刻那‘蘭亭雷’就在峰下埋藏,若是被五醜或是那嵩山五劍引爆,後果委實不堪設想,這卻不是你們相互推諉的時候。”見那三人眼睛又往這便斜睨,一閃而過

    ,心中震動,登時又慚又愧,忖道:“你怪他們推諉拒責,奈何你自己卻不肯上場與大夥兒說個明白呢?唉!不錯,誰又會相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