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水落石出見月明(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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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欲裂笑道:“好,好,這位錢令主,我還有些話問你,你隨我來。”與鄭統耳語幾句,便往另外一處深林而行。鄭統又與羅琴低聲盤說得幾句。羅琴瞧似有些羞澀,卻也點點頭,見鄭統與
錢南村隨石欲裂離開,突然長袖一擺,拔身而起,卻跳往岩石後麵而來。那江嗔鮑怒道:“你們還不解開我的穴道,要將我這般束禁到何時?”話音才落,一縷勁風破空而至,不偏不倚又點
了他的啞穴,隻聽得耳旁有人低聲歎道:“作惡報應,今日是之。”但身側空空無人,顯是有人用傳音入密之法說話,再忖及方才那隔空點穴之無上手法,足見此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江
嗔鮑又急又怒,卻也無可奈何。
那羅琴跳到岩石後麵,順勢盤腿打坐,正與楊不識麵麵相覷。楊不識又驚又喜,孰料她有如此舉止?但見她一雙秋波盈盈的黑眼珠子,眨巴幾下,又見那久違之銀星閃爍、璀璨迷人,不由呆
了。羅琴撲哧一下,也不說話。
遠處長嘯又起,又遠及近,綿亙遑遑,卻又迅若閃疾。羅琴將一根手指頭輕輕貼在楊不識的唇上,身子攀依過來,低聲道:“休說話。”楊不識隻覺得一陣香蘭馥鬱,心頭登時一蕩,幾難自
持,伸手捉得她那芊芊玉筍,牢牢握定不肯鬆開,心中七上八下,忖道:“你叫我不說話,我也未曾說話,隻是這般拉著你,你…你不會生氣吧?”自是忐忑不安,見羅琴臉頰微紅,於朦朧
月色照耀之下,恍若銀線春桃、霞映澄水,方始心安,繼而歡喜不盡。羅琴伸出兩根手指夾了夾他的鼻子,又朝岩石外使個眼色。兩人便悄無聲息爬起,半跪於石後,透過草木縫罅朝外觀看
。
江嗔鮑心知石後有人,卻偏偏渾身上下,絲毫動彈不得,心中大急,暗暗罵道:“好,好,待我脫身之後,無論如何也要覓出那能與老魔頭一較長短的怪人,與他一並將紅日教狗賊、少林寺
和尚,嗯,他奶奶的,還有那丐幫一群臭烘烘的乞丐花子殺個幹幹淨淨、片甲不留,如此方能泄我心頭怒氣。”
他胡思亂想,亭外嘯聲又起,聲聲如顯淒厲,夜晚之中,聞之似哀若啜、流悲溢泣,隻撞得胸中砰砰亂跳,心窩處氣血翻湧,不覺教人大為煩惱暴戾,暗道:“吵死人了,吵死人了,這是什
麽鬼人,三更半夜不去好好睡覺,竟在周圍遊蕩咶噪?”一個“鬼”字閃過腦中,立時凜凜,轉念一想,不覺竊自好笑,心想:“江嗔鮑呀江嗔鮑,虧你也是堂堂銀月教的大令主,如何忒的
膽小如鼠?世上鬼物,或說有之,或說虛妄,你也老幾十歲的人了,何曾親眼見過一隻半隻的山魈川怪、惡鬼凶神呢?人嚇人,嚇死人,別人嚇你倒也罷了,如何你自己甚不爭氣,卻來自己
嚇唬自己,羞也不羞。”
旁人羞澀,臉色自然通紅,若還幾分忿懣,則略帶些許紫漲顏色,隻是此刻江嗔鮑臉上哪裏有一絲半丁的血色,卻也非他臉皮極厚,那血色映照顯耀不出來,而是他聽得此刻嘯聲愈發隔近,
便似正往這邊過來一般,心中大恐悚懼,暗道:“管他是人是鬼,隻盼他迷了路,莫再向這邊過來。”抬眼瞧見亭旁的幾隻石碗,其中水分消耗漸盡,穿碗而射出的螢熒寒光微有閃爍,明亮
大不似前,不禁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不好,這石碗發出亮光,那迷路的人也好,迷路的鬼也罷,豈非都瞧進了亮光,因此便往這邊過來?”思忖之間,那嘯聲忽然停歇,隻看一個白衣人
從林中走了出來,靜悄悄地沒有絲毫動靜。
江嗔鮑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唯餘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轉,隻在那白衣人身上打量,見他衣袂飄飄,行走雖然無聲,但過足處綠草歪折,不由大鬆一口長氣:“原來此人當真是人,並非是
鬼。”風吹過,覺得身上額頭汗津津黏糊糊的,又有些懊惱,心想:“我如此狼狽的模樣,必定被他看得真真切切,若是此事傳揚出去,日後江湖之上,老子還怎樣立足?你這人天堂有路偏
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既然瞧得了老爺我的這幅模樣,少不得待我脫身之後,一拳將你打死,也算你是運氣不好、晦氣大盛了。”他害人念頭大熾,但見那白衣人卻非真是披搡白衣,不過
在錦緞袍子之外,橫豎裹卷一層灰色麻衣,那麻衣被月光和石碗熒光照耀,折射出慘白之色,頗有惻惻之意。那人齊眉紮著一條厚線粗絲編織的灰色布帶,垂垂飄飄,腰間掛著一個黑黝黝的
葫蘆,懷中抱著一塊靈牌,眼睛瞥過江嗔鮑臉頰,木然無色,卻在亭子中央坐下,盤膝調息,久為聞聲覷息,便似因此睡著了一般。
楊不識與羅琴看得分明真切,相顧愕然,心中皆道:“奇怪了,他如何會來到這裏?他那兄弟呢?兩人素來公不離婆、稱不離砣,難不成他,他懷中所抱的靈牌,便是--”楊不識目力極好
,正瞧見靈牌上若隱若現一個“餘”字,他本捏著羅琴之手,此刻便緩緩將她五指頭攤開,伸指在她掌心上寫了一個“是”字。此人非他,真是那“竹蘆雙怪”之一、“葫蘆樵夫”盧先生。
羅琴反掌,也在他手上寫一個字“你”,卻無下文。楊不識先是愕然,待見之目光含情,卻是說不出的溫婉柔順,霎那間便即明白過來:“我爹爹便是亡在那‘垂釣漁人’餘先生掌下,不料
他已然死了!這盧先生可謂之幫凶,卻又未曾親自動手,這,這如此大仇,究竟是報了,還是沒有報?”微微莞爾,以示無恙,轉頭見那盧先生孤孤單單坐於亭中,形獨影隻,頸脖搭垂,亂
發若碎瀑遮掩麵目,頗是孤寂蓼寞,心下更是茫然無措。
江嗔鮑內傷未痊,皆穴道久製,渾身氣血不能順暢運行,其韓青嫡一指正中他“肝俞”之穴,肝住目,肝氣衰竭,目力自然大損,在此昏黑朦朧之下,卻辨別不得盧先生的麵目,心中忖道:
“原來是一個死了什麽人的落魄家夥,莫怪深夜不在家睡覺,卻跑著這老林深山之中嗚嗚咽咽、鬼哭狼嚎的。嘿嘿!我先前想要殺你,心中頗有幾分不安,但見你既然如此傷心失魂,索性就
成全你,教你與懷中靈牌那廝去九泉之下見麵親熱,壞事也就變成了好事,凶殘便即轉為慈悲。待我想法子衝開穴道,就來一拳垂憫你。”眼睛往岩石後瞟去:“那石後之人尚未離去麽?好
,他們得悉前後種種,對我更是不利,殊最可惡,一並殺掉才是。”默運丹田氣息,左右各轉幾圈,待真氣綿綿沸騰,隱約衝撞之力,便用意念引導,貫入幾處被點穴道。
韓青嫡點穴手法奇妙,但適才下手並無甚重,且受製於此,過得一個時辰,封穴效力已然減半,不多時,聽得體內若有“啪”的一響,其中一處穴道被衝開。江嗔鮑喜形於色,更是努力,穴
解一處,氣壯三分,內息運行更添輕鬆,即往下一處穴道撞去。
盧先生呆呆愕愕,渾然不覺江嗔鮑動靜,良久方始回過神來,長長歎息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紮,展鋪開來,道:“好兄弟,哥哥也是山野出身,本就不諳詞律,文化掙紮,便捉得那城外
鄉莊的私塾先生題悼一首,什麽意思我也不甚懂,權為別故,盼弟走好。”苦笑一聲,將靈牌橫放於膝上,雙手端紙,滿臉肅然,顫聲念道:“屢別容華改,長愁意緒微。義將私愛隔,情與
故人歸。薄宦無時賞,勞生有事機。離魂今夕夢,先繞舊林飛。”其聲粗沙,但教人聽來,不免悵然。楊不識暗道:“你用強力捉得人家私塾先生,哪裏能心甘情願為你題悼?此首悼詩絕非
是他親手所著,也算不得悼詩,乃是朋友離別、依依不舍,唯盼再聚之詩。是了,我想起來了,這是《通化門外送別》,乃前唐張九齡之詩。”
驀然“啪”的一聲,卻是盧先生雙掌拊擊,兩隻拳頭緊緊捏攥,咬牙道:“那人既非耶律雷藿,又究竟是誰?世上除了耶律雷藿,除了其餘五絕奇人,究竟還有誰能有如此高強、幾若匪夷所
思之武功?可恨,可恨也1忽然雙掌一合,紙屑紛飛,飄出亭外,聽他又道:“此刻想想,當真奇怪,那掌,那渾厚剛猛之極的掌法,當真就是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麽?怎會到達如此境界
?試問就是少林寺中群僧,又有幾人能夠修練得這般火候呢?他分明也不是念秋禿驢裝扮。唉!好生煩惱,好生煩惱,哥哥識破不得他的真正身份,始終再雲中霧裏盤繞一般,卻…卻也因此
不能為你報仇雪恨。”言罷,忽然哈哈大笑,笑至一半,嘎然而止,慟哭道:“他武功這般高,哥哥就是能夠探得他真麵貌,又如何是他對手?兄弟呀,你這番…你這番真是冤枉死了。”
楊不識與羅琴俱是一驚。江嗔鮑雙目緊閉,沉心靜神,正全力引氣衝撞穴道,亟待大濟,此刻對身外周界喧囂呼喝,不聞不見,狀若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