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欲往歌兮琴聲揚(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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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聽得盧先生一聲清嘯,懷抱靈牌長身拔起,就往樹林中飛掠而去。楊不識心中驚訝,早被羅琴拉扯袍袖,急道:“不識哥哥,追過去。”楊不識點點頭,隨她撲入林中,便見盧先生足踏
樹枝,踮縱騰挪,未幾翻身貼上樹梢,疾步若飛。楊不識不敢怠慢,握著羅琴手臂,低聲道:“我們上去。”吸氣縱身,就往前麵大樹豎直跳上,他挾著一人,卻絲毫不覺費力,輕輕一縱,
便有二三丈高,覷準“葫蘆樵夫”奔逃之向,推枝搡葉,如影隨行,竟然絲毫也不曾落後。羅琴但聞耳旁風聲呼嘯,被他牽拽引行,快捷無比,登時笑若春桃、豔勝繁花。她與楊不識多日未
見,唯恐其頹廢靡喪,今番見之,顯是他八脈心法更得精益,不由大為歡喜。足足追趕了有兩炷香的工夫,三人一前一後來到了壽春城外。城牆之上,燈籠火把密密攢攢,環暈相套,彼此生
輝,將垛牒之後金兵、大旗耀照分明,有那扛不住磕睡的,被人一陣吆喝呼哧,立瞬醒轉,急忙整帽掇衣,咳嗽一聲,持槍肅立,卻另是一番模樣。
盧先生來到一處牆角,護城河水流至半途,水聲潺潺,卻非繞城一周,順著城旁坑穴貫入城去,轉過身來,喝道:“既非報仇,你們來跟隨作甚?”楊不識略有遲疑,躊躇再三,終究問道:
“那位…那位你師弟,當真是死在少林寺之大力金剛掌手下麽?還有那見血生血的毒藥,究竟是何來曆,可否賜教?”盧先生冷冷一笑,說道:“賜教不敢。”轉而喟然嗟歎,道:“此地說
話甚不方便,我要進城,你們可有膽色隨我進城?若是不嫌老夫嘮叨,便擇清淨處好好聊聊。”聊聊何意?是拔刃相向,還是平心談論,是拳*加,還是論辯道理?皆是不知,隻是楊不識聽聞
,反倒心頭震喜,他正愁不知怎樣混入壽春,此刻陡聽盧先生做此提議,自然大合心意,猶恐羅琴不甚樂意,便轉頭往她瞧去。羅琴微微一笑,小聲道:“他們說這壽春是虎穴龍潭,但在我
眼裏,不過是些麅窩獐坑罷了。不識哥哥,咱們也進去吧?莫被這惡人看扁了。”盧先生臉色閃過一絲青色,轉瞬即逝,鼻頭重重一哧,道:“我要殺你們,方法多得是,何須請君入甕,卻
設下埋伏陷阱徒添笑柄啊?”甩袖蕩臂,大刺刺走向左近城門。楊不識與羅琴相顧一眼,暗示小心一些,隨他走向城門。
城上金兵初時瞧得一團白影晃悠悠過來,俱是疑惑,待見人走近,真真切切看得是二男一女、一老二少,遂大聲喝道:“來的是誰,還不快些停下,否則就要射箭了。”盧先生探手入懷,摸
出一塊金牌,托在掌心高高舉起,喝道:“陛下禦賜龍虎牌,你們還不打開城門,放我進去?”那金兵哼道:“什麽龍虎牌,我卻未曾聽說過。”盧先生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持牌者凡
在我大金國之內,過州越府、踏縣駐鎮,地方官府無論官階等品,俱要好生接待照應,你忒也大膽,怎敢抗拒皇命?”那幾位兵卒相顧愕然,其中一人抱拳道:“下麵的這位老爺,你消消氣
,此事莫要冤怪了我等幾個小人。便是昨夜此時,有人持著也是一塊什麽龍虎牌的東西,也說是陛下禦聘之高人,令我等垂橋推門,言需急事入城辦置,我等哪敢不從?孰料此人乃是刺客,
若非大國師湊巧路過,慧目高遠,識破得此人喬裝麵目,將之嚇走,後果委實不堪想象。嘿嘿!稍有差虞,我幾人還有腦袋吃飯麽?苦請老爺慈悲垂憫,待天明之時再來,一切皆清清亮亮,
我等也好請來大國師仔細驗看,得了熟麵,看過一次,以後再見著老爺也就認識了,決計不敢第二次阻攔,得罪得罪。”他連連拱手,當真是殷勤之極。楊不識與羅琴聞之,麵麵相覷。
盧先生愈發勃怒,罵道:“昨夜那是假使,今日卻是真差,你們若是誤了大事,一樣要掉腦袋。”其中有人脾性暴戾,忍耐不得,喝道:“還不知你是是真是假,卻即這般嘈雜,一箭射死你
,什麽假使真差,都叫他見鬼去吧。”果真張弓搭箭,就要射來。旁邊幾人慌忙攔住,扯臂抱腰,喝道:“休要放肆,你不要性命,我們還不要性命麽?”那箭“嗖”的一聲脫手而出,幸賴
臂張高舉,也因此換了準頭,卻向半空疾射,待勢盡之時墜落於地,正插入草泥之中,箭翎羽毛兀自微微顫動。盧先生怒極反笑,將那龍虎牌往城牆之上用力摜去,撞在城樓牆壁,反彈跌落
,喝道:“好,好,這塊龍虎牌便給你們,你們今晚驗看得,明日也驗看得,待那大法王問起我‘竹蘆雙怪’之下落,隻說‘垂釣漁人’仙去捐軀,餘下那‘葫蘆樵夫’心灰意冷,再也不幫
他完顏亮做事了。”轉身拔勢,就要離開。那兵卒拾撿得牌子仔細觀看,又聽得他怒氣騰騰一番喝罵,心中惴惴,大是忐忑不安。其中一人驀然一念,“啊呀”道:“弟兄們,咱們何不將此
牌飛馬送至大法王處驗看,若是真的,快快將這位壞脾性、惹不起的老爺放進來就是。”另一人搖頭道:“大法王有令,除非是餘先生與盧先生來尋他,否則深更半夜,不得搔擾。”此言一
出,聽得城牆下傳來一陣女子冷笑,笑罷之後,若是銀鈴之音說道:“不識哥哥,這些金兵原來都是笨蛋,若是掉了腦袋,埋在那一塊地裏,隻怕那塊地也要熏臭了。”
眾守卒不由大怒,紛紛罵道:“你這女子胡說什麽?誰是笨蛋了?”羅琴一手叉腰,另外一手指點城牆,清聲道:“你們睜開眼睛看看,那是‘竹蘆雙怪’的龍虎派,何謂之‘竹蘆雙怪’?
可不就是‘垂釣漁人’餘先生和這位‘葫蘆樵夫’盧先生麽?如此你們還不糊塗,那怎樣才是糊塗呢?笑死人了,笑死人了。”當中小頭目臉色陡變,急忙從以為兵卒手中奪過此牌,細細打
量,見牌麵鐫刻一條猙獰大龍,龍下有虎,吊睛白額,乃龍騰霄漢,虎據高山之意,反轉過來,背麵刻有九曲紋小篆,卻是“欽賜蘆仙人殿前帶刀三品隨侍”,不由驚道:“蘆仙人莫不就是
盧先生?那位老爺請歇步。”盧先生臉色鐵青,轉過身來,冷冰冰一副神情,問道:“還有何事?”那小頭目嘿嘿笑道:“你老人家當真就是盧先生,聽大法王說那盧先生又一個鐵葫蘆--
”不及說完,便見那麻衣麻帶的老漢飛身而起,躍過護城河,其袖衽過處,反手摘下腰間的黑黝黝葫蘆,拎著葫蘆嘴巴,便朝城牆用力擊去,隻聽得“轟隆”巨響,石屑紛飛,灰塵頓揚,那
偌大的一塊城磚赫然砸出一個寬深的大洞,陷凹足有十餘寸。盧先生雙足在城牆上連蹬數下,又順這縫罅拔高一丈,猛蹬踢彈,接著反躍筋鬥而出,輕飄飄落於護城河另側,說道:“這便是
鐵葫蘆的威力,可還過得去?”楊不識與羅琴相顧頷首,暗道這盧先生內力輕功果真了得,以為除卻那“六絕”之外,此人堪與顧青山、萬鵬一並躋列武林絕頂之人物。
城上眾人隻覺得腳下一震,悉數有些慌亂,待其中一人扒在垛牒往下探看,其餘兵卒拉住他的腰腿,一瞥之下,不覺駭然大叫:“好厲害,那牆磚何其堅硬,卻,卻被他那葫蘆砸得稀巴爛咧
。”遂深信不疑,急忙放下吊橋,拉開大門,恭恭敬敬請他三人進來,又殷勤備馬,要送他去法王府耶律雷藿處。盧先生哼道:“不必,我自己走著去。”眾人唯唯稱是,不敢阻攔。
盧先生引著楊不識、羅琴朝北首而行,轉過幾條巷子,繞阡盤陌,夜深之下,頗為安靜,來到一處妓院,走了進去。羅琴呸道:“老不正經的,此刻還不忘記風流麽?”見他回頭招呼,不覺
躊躇為難。楊不識道:“琴兒,你在這裏等候,我進去問完話就出來。”羅琴嘴一噘,道:“我怕什麽,我與你一並進去。”果真與他手牽手跨國門檻。早有老鴇歡歡喜喜引著幾位花枝招展
、綾羅閃耀、滿頭金釵疊翠的妖冶姑娘,甩著粉帕,扭蕩著身子便迎接了上來。盧先生將一錠成色大銀扔下,淡然道:“準備一間上房,姑娘們且在外麵等候,沒有吩咐,不得入內。”老鴇
喜笑眼看,急忙應承答應,教裏麵的小廝夥計將二樓“香怡廳”打開,推窗透息,又燃了小鼎香爐。
三人走進去坐下,一位濃妝豔抹的丫鬟進來,奉上茶水點心,倒也十分精致,朝楊不識上下打量一番,嘻嘻一笑,荷裙挪金蓮,反手將門掩上。羅琴略有幾分不悅,哼道:“笑些什麽,甚不
正經。”楊不識坐立不安,急問道:“那--”盧先生微微搖頭,道:“不急忙,趕了許多路程,喝口茶水歇歇。”輕啜一口,吐納呼吸片刻,方始歎道:“不錯,至少老夫看來就是如此,
隻是一掌之間,能夠震破其內力守禦,折斷七八根肋骨,損毀心脈者,少林寺中,除了念雷方丈與念秋和尚,尚有誰具如此功力呢?便是心禪堂、達摩堂與戒律堂三大首座和尚,怕也沒有如
此能耐吧?”羅琴眉頭微蹙,道:“念雷方丈德高望重,多喜閉關修禪,自然不會莫名對你兄弟下手。念秋大師金剛掌也大是厲害,但他不屑用毒,那毒針刺蝟絕非出於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