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欲往歌兮琴聲揚(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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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先生歎道:“那兩人鬥招狠猛,委實是我生平之罕見,每一人每一招皆是變化莫測、虛實端逸。就在崖頂鬥至有七八十招,那白袍人似是性情大起,突然將遮掩袍色盡數褪下,原來便是丐
幫幫主韓青嫡。我適才恍然大悟,暗道有誰武功如此高強咧,原來就是‘六絕’奇人、‘老四絕’之一的韓老花子,能與他對敵若斯凶猛、勝敗不絕之人之人,若非是紅日教教主石欲裂,便
是那北國武林第一高手耶律雷藿了。聽老乞丐大聲喝道:‘我說耶律雷藿,咱們遮遮掩掩這般鬥了好多日,也不嫌膩味麽?幹脆扯掉你那一身的黑皮,露出本來麵目,與我老花子再鬥上三天
三夜怎樣?’我與師弟既然驚訝,又覺得理所當然,隻是轉念細忖,再偷眼上下打量,又覺得哪裏尚有不對。”
他說話之時,楊不識心中也是思潮湧緒、綿綿無盡,心想:“那白袍客果真就是韓老前輩喬裝改扮的,若至當日村野小屋之前算起來,能一路打鬥到這壽春城畔君子峰、碧玉崖,前後牽計,
卻正是甚長的一段時日了。”猶不覺胸中怦怦亂跳,暗道:“那黑袍客果真就是耶律雷藿,他,他明裏是金國的大法王,實則卻是西遼皇帝派來的奸細麽?”待聽得盧先生反倒大生疑惑,更
是驚訝無比,問道:“哪裏不對勁了?”
盧先生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隻是我師兄弟受完顏亮重金厚幣禮聘以來,也算與他同殿稱臣,權且為之屬下辦事效命。若黑袍之人果真就是耶律雷藿,無論其怎樣喬裝變化,自該一眼覷出
端倪差池才是呀?但即便是老花子戳破了他的身份,我等還是看覺不太像。待後麵韓老花子有兀自接上一句,說道:‘你,你是不是耶律老兒呀?’我師兄弟聞之,更是躊躇恍惚,心裏翻來
覆去念叨:‘他不是耶律雷藿麽,看似又略有幾分近似,若他不是耶律雷藿,那又是誰呢?難不成是石欲裂?’那黑袍客隻是桀桀冷笑,並不多說話,也不肯將那黑袍撕掉。兩個人就在崖頂
鬥來打去,招牽式引。我們屏氣凝神,卻是若傻若呆、如癡如醉。”
盧先生道:“他兩個鬥了約莫二三個時辰,此刻漸近午時,或是打了好幾天,彼此皆生默契,陡然拔身縱跳,就在空中對掌交峙,依舊是不分高下。落下之時,兩人不見搬招遞式,都坐在地
上盤膝打坐,默然調元。那韓老花子須發皆張,黑袍客雖然看不清麵目,卻也是胸口起伏,顯是氣血翻湧,如此惡鬥下來,驚心動魄,相互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委實是大損真元內力。又足
足過了小半個時辰,那韓青嫡站立起身子,手舞足蹈,緩緩而動,舒活經絡,又從腰內摸出一個小酒葫蘆,拔開賽子,咂巴咂巴喝了起來。喝上幾口,身子扭動幾下,骨胳啪啪直響,愈發精
神奮壯。黑袍客依舊是巍然不動,坐在地上,含胸拔背,虛穀吐納,其定性恬靜,委實較之酒鬼老花子高得太多,嘿嘿!可不似他象個大猴子一般滿山滿野上竄下跳。”
楊不識頷首道:“武功一道,有靜有動,各自修練方法不同,動靜取舍也大不相同。有的動靜兼合,陰陽互濟,所謂陰陽融一,孕生萬物,內息城綿、永亙不絕;有的多動少靜,由動生元,
所謂之‘動動身發,生機盎然’是也,且大合‘陰在陽子內,不在陽之對’道理,動中含靜,由陽催陰;有的卻是安默靜求,巍若三山五嶽,不拔不移,悄悄如穀生空淵,不見絲毫動彈鼓躍
,然體內卻是靜及生動,波濤起伏,息走經絡、氣打百穴。其實殊途同歸,最終大道合一,皆能鑄就最上乘的武功。”
羅琴喜形於色,不覺拍掌笑道:“不識哥哥,你講得好妙哦。”盧先生舉著茶盅,杯在手裏,凝滯若結,睜著一雙眼睛,呆呆瞧著他。楊不識本是有感而發,此刻醒轉過來,不由窘迫羞澀,
咳嗽幾聲,微微笑道:“我又胡言亂語了,休要見笑才是。”
盧先生搖搖頭,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兩根手指夾起一小塊黑芝麻益壽糕,忽又放下,長長歎息,說道:“你適才一番胡言亂語已經是如此了得,要是正兒八經談經論道,品鑒天下武功路數
優劣,那還了得啊?”楊不識“咦”的一聲,哭笑不得,訕訕一笑,心想:“這恭謙之言,有時卻也招來麻煩。”羅琴撲哧笑道:“後來呢,那兩人是不是又打了起來?”
盧先生又道:“老花子哼哼唧唧,滿口不停,牽東扯西,嘮叨囉嗦,那黑袍客卻是沉默寡言,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兩人複全了精神氣力,彼此又不得客套,於是拉開架式,還要動手。便在此
時,聽得遠遠傳來叫嚷呼喝之聲,尚有兵刃碰磕的雜音,我心中大為恚怒,餘師弟也是滿臉慍色,兩人心想:‘這懸崖高嶺,何其荒僻之地,平日少有人煙蹤跡,今日難得雅興,想要在此觀
日賞景,卻偏偏來了呼喝搗亂之人。’唉!這韓青嫡與那黑袍客武功實在太高,我們自然是不敢出去尋他們的晦氣,便打定主意,待花子與黑袍客走了,便將怒氣發泄至後來的這兩人身上。
”羅琴笑道:“原來堂堂‘竹蘆雙怪’,也會專挑柿子捏。”楊不識聽得妙處,伸手輕輕彈彈她的手腕。羅琴會意,嫣然一笑,目若秋波,斜瞥他一眼,低聲道:“嘻,癢死了。”
盧先生笑道:“這自然是武功高的,尋那武功低的欺負,哪裏有以卵擊石,武功低的,卻去捏武功高的硬柿子?”聽外麵哭聲未絕,點點頭,又道:“那老花子咦道:‘他兩個還是跟來了麽
?’旋即搖頭道:‘平日裏叫他探蹤覓跡甚是慵懶憊賴,此刻倒變得很伶俐咧。’黑袍客還是一句話不說,我暗暗納悶,他若是耶律雷藿,卻不該如此緘默啞巴的,除非是先前受了內傷,斂
息護持,不能說出話傷神。隻是耶律雷藿武功不在韓青嫡之下,哪裏能這般輕易傷於對方手下呢?我與師弟百思不得索解,聽得下麵打鬥之聲嘎然而止,那兩人俱是大叫‘師父’,聲音愈來
愈近,顯是一邊叫著,一邊拔足飛跑。就看見山道盡頭跑來兩個大漢子,一個手提大刀,灰冠灰衣,一個拎著竹棒,滿身襤褸,周肩上下,掛著幾個晃悠悠的破布袋子,我與餘師弟一瞥之下
,也全都認得,就是那老花子的徒弟袁子通與耶律雷藿的門人烏鐵手了。待他們走近,就看得更加真切,兩人都是蓬發垢容、灰頭土臉的,渾身大汗流津,三分狼狽,七分落魄。其時我想,
那袁子通自然是叫韓青嫡為師父了,烏鐵手也口口聲聲親熱叫著‘師父’,卻該是那黑袍客才對。如此揣測,那黑袍客就該是耶律雷藿無疑。”
楊不識也與羅琴麵麵相覷,心中皆道:“那黑袍客果真是耶律雷藿不假。昔日他將我撇於辛英處,自言出去有事要幹,隻怕是才從金國的主子哪裏出來,又去與銀月教同伴匆匆密謀什麽西遼
複國、大統天下的命世計籌吧?想必正與銀月教君子峰下諸般所為,都大有幹係呢。
盧先生道:“孰料此刻卻發生了一件大事,突兀異常、凶詭無比,在場之人莫不錯愕,卻也因此不意緣故,我師弟終究是命喪黑袍客之手,冤枉斷喪一條性命,實在是可惡之極。”他說到這
裏,雙拳捏攥得緊緊的,手背胳膊上青筋崩出滿臉紫漲憤然。聽他又道:“你們當日在那湖心島上,也曾見過耶律雷藿陡然施出重手法,一掌擊斃老花子的另外一名徒弟、喚做‘鐵屠熊’朱
天的是也不是?那時手段雖然惡劣,卻也有些誤傷罷了。”
楊不識想起那日情狀,不禁心中惻然,口裏唏噓不已。羅琴幽幽歎息,惋惜道:“他好容易才棄惡從善,本欲在丐幫有所作為的,卻--”盧先生大聲道:“此番那耶律雷藿卻大大齷鄙,眼
見不能勝過老花子,竟故伎重施,看那袁子通提著竹棒往老花子走去,陡然發難,一掌削斫其背心要害。他如此用心,自然不言而明,若是老花子倉促救援,難免會露出破綻,他乘機覷隙而
攻,便易一舉得手,重創這位丐幫幫主;要是老花子救援不及,或是索性不救,他也可將袁子通立斃掌下,然後招呼徒弟烏鐵手一並圍攻,烏鐵手武功也不弱,師徒兩人聯袂,老花子照樣討
不得好處。可是說來也怪,那烏鐵手突然大喊一聲:‘師父不可如此’,橫身搶了出去,正擋護於袁子通與黑袍客之間,黑袍客手掌不及,端端正正貼在了這姓烏的胸前。”
楊不識“啊呀”一聲,手中茶杯幾乎跌落桌上,詫異不已,訝然道:“原來,原來烏大哥是為了救袁子通性命,方才受得重傷?”這才明白過來,那袁子通本來因為朱天之死,遷怒於烏鐵手
,對之甚是銜恨懷怨,卻偏偏在烏鐵手垂危大厄之際,極力護持照應,又請來百獸山莊兩位莊主權且救治,乃是他這條性命若非烏鐵手舍身救援,早已經魂飛魄散、亡命地府。那袁子通改頭
換麵,追隨韓青嫡,也是豪爽朗直、通明事理之人,心懷感激,自然捐棄舊惡,一味用心報答。
羅琴眉頭微蹙,低聲道:“不對,那小花子說過,烏大哥內傷其實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