皕圓六章 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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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認定,皇帝過往數十年增加礦稅、鹽監就是由於對錢財的極度渴望。
而此般渴望源自對“何為正確”這件事,在內心僅存的些許信念驟然崩塌,轉而去效仿曾經尊為師長卻最終“不過爾爾”的張居正。
換而言之,坐擁天下財富的君主豈是因為缺錢才去斂財的,隻為追求積沙成塔的成就感罷了。
話雖如此,卻不無道理,可終究是已近二十年未與萬歲妥善交流過的太後的一己之見。
張居正死後,或許隻有親身經曆過萬歲那一陣幾近歇斯底裏的揮霍用度,又親眼見到萬歲怪異地玩兒命斂財之人,才能或多或少窺見些許這位九五之尊彼時意欲為何。
與萬歲兩人幾乎不離彼此左右,在萬歲身邊常時陪伴的是鄭貴妃,所謂的“那一陣”,足有數年時間。
記不清何時入宮的瑛兒,卻記得那時懵懵懂懂地跟著大宮女,在內宮隆福門的西側主道上“逛集市”的事情。
說來極其可笑,瑛兒進這皇城時年紀尚小,城之外的事情一概未有留印象,初次見了,直把彼時隆福門西側主道上萬歲開來玩鬧的街町,真當做朱紅宮牆之外的民間了。
畢竟來往的宮人,還有各宮之中的娘娘,都在這條不足半裏的街町上閑逛、談笑,用真金實銀交易買賣。
雖然在得知真相之後,瑛兒心裏確實有幻滅的感覺,但初初遇上這樣的場景,那股子隻覺新奇的勁頭,至今依舊難忘。
她還依稀記得,當年那段街町北端的盡頭,拐個彎就到是翊坤宮,對她而言翊坤宮就是自己命運的轉折點,而後來才知,那時的翊坤宮宮門緊閉,隻有或手捧蓋布托盤,或推著小車的大太監才能得以進入的原因,竟是萬歲在緊閉的宮內設了個典當的鋪位——與民間的典當行相反,這家“當鋪”是以托盤之上、推車之中的金銀珠寶,當去些不那麽值錢的缽瓶盆碗。
大太監們對這般“虧盡老本”的買賣卻樂此不疲,為的正是要謀萬歲在各地新設礦監、鹽監、稅監等差事。
看似是來“當鋪”給萬歲送些錢財,拿回些普通器皿。散盡家底,吃這麽一回大虧,當回來的或許卻是一輩子享用不盡的財富,這種搏一把的買賣如何做不得?
在瑛兒再多明了些事理,想明白這之中的門門道道之後,集市卻不再開了。
再過了幾年,到七公主降生前,集市消失許久,取而代之的是在翊坤宮正殿中,鄭皇貴妃娘娘新設的“萬事屋”——所謂萬事,是朝堂之上有事要奏,有本要參,有人要薦的那些大臣們,遲遲無法親身麵見萬歲,而事事萬歲卻都親自要拿主意,於是乎,大臣們帶著值錢的玩意兒像當年那些大太監們來到“當鋪”一樣,出現在這時的翊坤宮“萬事屋”之中。
因此在瑛兒看來,前後兩件事之中,前一回萬歲固然是不可或缺之關鍵,一直伴隨在身側的鄭皇貴妃作為支持和輔助;而後一回,鄭皇貴妃則是穩穩地坐在藏身於後殿的萬歲之前,妥善地處理著各類大小事。
其中的變化,而萬歲方才所言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則又是另一番不同的解釋。
瑛兒見識有限,對以往這些事隻是知道卻不甚明了。不過心裏一直認定,萬歲毫無意外,確是將錢財視為重中之重的。
那年火燒建極殿與去年準允皇長子入主延禧宮,萬歲病愈後對兩件事的表現可見一斑——都是如今這樣,說起了十分無所謂,卻和金銀錢財息息相關的事情。
隻不過如今因種種原因,“當鋪”“萬事屋”定不再有,可礦監、鹽監、稅監之事一件未落亦一件未停,翊坤宮之中的各項陳設也是一換再換,娘娘用來存放財物的屋子從一間變為了三間,該收進的,一絲一毫都未有減少,少的不過是當年那門庭若市之感罷了。
萬歲與瑛兒聊了一陣往事,又有些累了,往下躺了躺,對瑛兒說到一句,“你先勿與你們娘娘言語南郊山頭的事,幾日之後待她回來,咱親與她說。”
金靚姍莫名其妙在行宮大殿中打了個噴嚏,宮女遞上來絲巾由她擦了擦。
她望了望正往西邊去的日頭,想起口頭與伊士堯達成的“互助協議”。
如果真要按皇帝當年教給她的計算得失的法子算,與伊士堯的互助,金靚姍自己是虧的一方。
把所有有供有求的事都稱作“生意”的皇帝,當年是這麽說的,“兩方平等以待,可成生意卻難長久;定要結果觀上去,總有一方得許多,而另一方失少許,這生意才可久長。”
而皇帝一直說的,就是讓鄭皇貴妃無論在何時都要當那“失少許”的一方,就如當年有人拿錢來求個六部主事做,但從結果看去,金靚姍一般都會許一個員外郎,甚至是郎中,如此一來,此人再要往上升時,定會聯想到是當年萬歲和娘娘的“提拔”,在之後大小事上,皆會以尊上二人的旨意為要——所以皇帝說的其實是“施小恩而得大報”,但以他的視角看去,本就是人來求己,如今還許了多些,對皇帝雖說都是小事,但多給就是多給,因此可不就是“失少許”麽。
但這樣的思路在別人那兒行得通,在伊士堯這兒卻無能為力了,因為就算經年累月有了“生意”經驗的皇帝,怎麽計算都不會知道,那些大臣們有去有回,現在金靚姍要做的卻是幫伊士堯從明朝消失。
拿皇長子的軟肋,換皇三子的進路和替伊士堯尋找回到現代的方法,真是虧無可虧。
但關於骨裏藏針的事,僅憑自己以鄭皇貴妃的身份,哪怕把話說盡,也隻是一麵之詞,無法讓人信服。
而與皇長子關係甚好的何貴,隻要肯站在鄭皇貴妃一側,就已經能將許多問題不證自明了,而若是恰巧能拿出任何人都不敢輕易質疑的證據,皇長子在奪嫡一事上,就再無競爭力。
“可是你想,這人剛做完證,就忽然憑空消失了,無論什麽關係,說過什麽,也不會有任何說服力。”金靚姍趁其他人仍在各處收拾和整理,與伊士堯聊了半天,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之前你還在說不可能有從明朝回去的辦法,這會兒怎麽又相信我能成功回去了?”
“我現在也沒有相信你能回去,隻是在說一個可能性,因為這個可能性會讓我損失很大。”金靚姍表麵平靜,心裏卻翻湧不止。
“我挺奇怪的,你來這十年了,從來也沒有動過想回到自己熟悉生活的想法,連我就這麽隻是提出一個‘打算’回去的想法,你都有點要攔我的意思。”伊士堯聲音放大,有兩個太監朝廳這邊看過來,他馬上收住聲。
金靚姍接下來的這句話讓他陷入深思,“你回去,就會有有什麽可發生改變的東西嗎?”
見伊士堯一言不發,她“火上澆油”地來了一句,“我一直在聽你說在明朝怎麽怎麽,其實說到底,總而言之就是過得不順,所以想逃離這個時空,但你在現代就每天都是順利的嗎?”
伊士堯翹起一邊的嘴角,臉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心裏卻不得不承認金靚姍的話裏,有相當一部分說進了自己心裏。
這時,宮人們已經陸陸續續完成手頭的事,回到鄭皇貴妃身邊,而何貴此時伺候完午膳,沒有理由再留在大殿之中,他和金靚姍兩人一時再無話,也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沒有說話的機會,隻好轉身離開,準備朝後院膳房去了。
“何禦廚,地上之物可是你留下的?”這時金靚姍手指著地上一張疊的四方的紙,對他說。
伊士堯一愣,又看到金靚姍那似乎在說“快撿起來”的眼神,忙說著“正是”,彎下腰撿起來放進衣服裏。
帶著狐疑和一絲期待,他回到小膳房的第一時間,就展開了那張紙,紙上是用香灰和水寫下的兩個字,應該是金靚姍在他猶豫時寫下的答複。
“成交。”(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