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遙的眼神，很有穿透力。

    陳友諒被瞪得有些愕然，他沒想到自己揚言要殺掉的孩子，居然反過來幫自己？？

    “裝菩薩？”

    他大眼瞪小眼，對著林遙重新作出一副凶狠的樣子。

    “啪！”

    朱元璋拍桌而起，罵道：“真是給臉不要臉！咱商量怎麽收拾你的時候，你知道這個娃娃在旁邊說什麽嗎？！”

    “這個差點死在你手裏的娃娃，讓咱給你喝毒酒，留你個全屍！陳友諒，你慚愧不慚愧！”

    全屍？！

    陳友諒再一次愣住，他沒想到，自己將死之際，還能有這般待遇！

    在古代，人們都認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連頭發都舍不得少一根一毫！

    死法也是一樣，砍頭分屍是十惡不赦的，留個全屍，已經是最好的待遇了！

    而陳友諒正好對自己親娘的執念很深，所以聽到能留全屍的時候，他也被林遙震撼了。

    “你……為何？”

    他不解。

    不解為何這世間會有如此善人。

    不解為何這亂世殘酷，自己罪大惡極，卻能得到善終。

    林遙也不說話，隻是呆呆地望著他。

    因為他也不明白。

    他覺得陳友諒也罪不至此，反正都是死，死得體麵是每個人都所追求的。

    在桅杆上看到陳友諒那副模樣，想必兒時也是個孝順的孩子。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他不過和老朱做了一樣的事情，隻是失敗了而已，除此之外，也無不妥。

    這時，營帳外傳來了陣陣簫聲。

    洪都的百姓們為了歌頌勝利，哀悼犧牲的亡魂，自發組成了遊行隊伍，來到軍營裏給士兵吹奏。

    簫聲哀婉淒涼，憂暗橫生，仿佛無形的神明在抽泣。

    “賜酒！”

    朱元璋一聲令下，吩咐手下給陳友諒喂酒。

    林遙心軟，畢竟他是個善良的孩子，自己可不會心軟！

    因為害怕林遙有陰影，老朱思考再三，才同意了毒酒的死法。

    他本人是很想折磨死陳友諒的。

    不過他寵林遙，放下自己的一些私欲也無妨。

    之所以讓林遙親眼看，是因為善良歸善良，不過他要言傳身教，讓林遙明白，對敵人和惡人不能太仁慈！

    這也是教育林遙的方法之一。

    士兵們端來毒酒，灌進陳友諒嘴裏。

    陳友諒沒有反抗，隻是望著林遙，雙目無神。

    隨著毒酒入喉的吞咽，淒涼的簫聲傳來，彌漫在昏沉的空氣中。

    士兵們和著簫聲，紛紛潸然淚下，唱起了挽歌。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

    “思念故鄉，鬱鬱累累…”

    “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

    …………

    陳友諒喝完毒酒，臉上已經有了醒目的淚痕。

    “朱元璋，朕…我求求你，放過我的兒子，好不好？”

    “還有張定邊，讓他把我的屍首帶回家鄉，和我娘葬在一起！”

    陳友諒聲音開始嗚咽，有些不禁的顫抖。

    毒酒下肚，也用不著再偽裝什麽了。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

    “哦！他知道在哪裏的，你讓他帶我回去…求你了！”

    “朱元璋！！咱們打了這麽多年……你是個不簡單的人！登上真龍之位的時候，可別忘了我啊！”

    ………

    朱元璋皺著眉頭，最後沉沉地點了點頭。

    陳友諒見朱元璋答應，一切也都釋然了。

    他又轉頭望著林遙，聲音已經模糊到聽不清了。

    “讓我再見見娘………好…好嗎？求求你了…”

    林遙坐在鋪上，兩隻眼睛紅紅的。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隻是自己內心那個聲音在呼喊他，該怎麽做。

    片刻，一道小小的黑影跑向陳友諒。

    “撲…”

    林遙緊緊地抱住了他！

    陳友諒跪在地上，將頭深深埋進林遙身子裏。

    “娘……”

    林遙的增益效果翻倍，此時的陳友諒隻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溫暖在籠罩他！

    這是和娘一模一樣的溫暖！

    這一刻，他終於忍不住了，放聲嚎啕大哭起來。

    “娘！撐了這麽久，兒好累啊…”

    …………

    白光一現，來到一處破爛的茅房裏。

    裏麵躺著一個婦女，抱著孩子蜷縮著。

    幾個壯漢把屋裏僅有的布料和幹糧搶劫一空，揚長而去。

    “娘…為什麽他們要這麽做啊…”

    孩子很疑惑地問道。

    “因為他們是惡人啊…”

    婦女麵色蒼白，說話都有些無力。

    孩子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麵臨什麽，隻是問道：“為什麽娘不搶他們呢？”

    “因為惡人要交給惡人磨，可是娘卻是個善人…”

    婦女無奈地抽了抽嘴角，將自己僅剩的衣服脫下來，蓋在孩子身上。

    “那為什麽沒有惡人來幫我們呢？”

    “因為惡人隻會欺負善人呐，不會幫善人的…”

    “既然如此，那九四就變成惡人！”

    孩子捏了捏拳頭，對婦女說道：“娘，你放心！九四以後也會成為一個大惡人！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婦女微微一笑，摸了摸孩子的頭說道：“傻孩子，娘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娘要去見爹了，答應九四的毛衣也織不了了，娘很抱歉……”

    孩子將衣服又搭回了婦女身上，說道：“娘，九四抗凍，衣服你穿著，誒？娘…娘你怎麽睡著了？”

    “娘！你快醒醒啊…”

    …………

    陳友諒閉上雙眼，老淚縱橫。

    那個記憶中的婦女，不知何時又出現了。

    “兒啊，娘來接你來了…”

    婦女笑得很開心，仿佛在為母子相見而高興。

    “娘！你終於肯帶我走了！”

    陳友諒也露出了最後的笑容，伸出雙手遞給婦女。

    婦女拉著陳友諒，向著遙遠的地平線，那道金色的黃昏前進。

    兩人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

    “謝…謝…”

    陳友諒話音剛落，便像一隻無線木偶一般，“咣當”地倒在地上。

    他雙手伸開，滿臉淚花，嘴角還掛著笑容。

    一代梟雄，就此隕落。

    朱元璋站在一旁，深呼吸了一口。

    他不得不得承認，剛剛那一刻自己真的有些心軟，仿佛被什麽東西觸動了一般。

    林遙沒有錯，他也沒有錯。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分出個對錯是非。

    朱元璋看著林遙，心裏感歎道：這孩子，怎麽就那麽像天上下來的神明呢？

    林遙摸了摸眼角的眼淚，也收斂住了情緒。

    他能感染陳友諒，陳友諒也自然能感染到他。

    剛才他仿佛進入到陳友諒的世界，看到了一切。

    這世界啊。

    真是太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