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秘道入口完全關閉，曹順才發現，手中的火折子居然燃燒的更亮了。

    順著火煙飄散的方向看過去，在這秘道上方，應該是有一個通風口。

    這時候，曹順想到在雜物間邊上牆上，貌似也裝了個通風窗的，但房間裏卻是悶的讓人發慌。

    顯然，雜物間那個通風窗其實是個擺設，其存在的意義，是為這秘道裏的通風窗打掩護的。

    這秘道的設計者，真的是費盡苦心了。

    不過，盡管有通風窗，但曹順還是明顯聞到了黴味。

    隻是這樣的黴味，讓曹順心裏的石頭完全放下了。

    如果這秘道時常有人出入，不應該有這樣的氣味，既然已經有時間沒有人進來過了，那麽，他就不需要擔心會在這秘道裏碰到什麽人，隻需要提防可能存在的蛇蟲之類的。

    世上之物，最毒的是人，攻擊力最強的，也是人。

    觀察清楚了之後，曹順將手中的火折子晃了晃，讓火光更大一些，看清了麵前僅容一人可攀爬下行的梯子，一步步的向下而去。

    梯子很長，一眼看不到頭的那種，估摸著，至少也得有五六米甚至更長。

    這道深不見底般的梯子，一直向下延伸，伸向黑漆漆的一個洞口。

    如果不是誠伯有交待在先，知道秘道不會有什麽危險，恐怕曹順都不敢就這麽往下去。

    既然是這樣，他還是足足花了好幾分鍾時間，才下到最底層。

    可以說，每一腳，他都是踩得穩了又穩的。

    倒不是為了提防什麽未知的危險，而是他覺得，每一腳下去，似乎都是踩前什麽人的腳印，抑或是踩著什麽人的肩膀似的。

    自己這一腳下去，是輕了，還是重了？

    可以說，這每一步，曹順都在用心體會著一些微妙的存在。

    他想到了，當年，那些“小刀會”的高層，就是沿著這樣的秘道下去，進入一個他們所尊崇的地方。

    這些人裏麵，應該就有自己的祖父。

    曹順沒有見過祖父，但關於祖父的故事，沒少聽長輩們說起。

    在曹順跟著小泉山夫走出曹府後，漕鎮那位曹老爺自盡了，說是曹家出了如此逆子，他隻能以死謝罪，才有臉去地府麵見家兄。

    曹老太爺說的家兄，就是曹順的祖父，那才是正兒八經的曹老太爺。

    上吊死的那個，是曹順爺爺的三弟，曹順管他叫三爺爺。

    漕鎮曹家，最興盛的時期，是在曹順祖父執掌曹家的時期。

    曹順祖父去世之後，曹家似乎是一年不如一年，頗有種江山日暮的感覺。

    唉，時勢弄人。

    曹順的父親，其實在文韜武略上，並不輸給他的父親。

    但他終究沒能長江後浪推前浪，帶著曹家走向更加輝煌，不是他能力不行，更不是他沒有誌向，而是因為時代變了。

    不少知情人將曹家的沒落，歸結於陸路運輸的興起，但那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

    “江南第一船幫”，其實很早就開始全方麵轉型，陸路運輸的業務比重逐年增加。

    但是，軍閥割劇，民不聊生，這樣的時代裏，即便是黑白兩道通吃的曹順，也是隻能隱忍了再隱忍。

    如果不隱忍，那可不是樹大招風了，直接就是槍打出頭鳥。

    放眼看整個江湖，自民國之後，哪裏還有像曹家這樣雖然與黑道有染，與官家也有接觸，卻依舊想潔身自好的門派存在？

    在上海，正統的幫派，還有傳統的商會，在這個時代，全都日漸沒落甚至是消亡了。

    不過，不管天怎麽變，上海是片沃土，這依舊是不需要置疑的。

    在這樣的一片土地上，即便不長莊稼，那也會長野草。

    而且，一旦野草占據了這片沃土，那長勢，可是要遠比莊稼瘋狂旺盛得多。

    比如，青幫就在這時候崛起了。

    青幫不僅僅是野草，還是帶著很強社會毒性的野草，他們靠的是純黑的顏色，憑的是刀快，骨頭硬，心黑。

    所以，在地球上，在宇宙世界裏，所謂的滅亡之說，其實站在某個角度而論的。

    冰川紀，生物滅絕。

    但是，誰又能說，那些占據著地殼表層的冰川，還有厚厚冰層深處蘊藏著的，又不是生命？

    一切所謂的滅絕或者沒落，都隻是相對而言的事物。

    相反的，一種事物或者是一種生物鏈的滅絕，其實是代表著另一種事物或者生物鏈的誕生。

    在那個時代的大上海，就是如此。

    青幫以既毒又狠的特性存在，相應的，就會有一些對此免疫的群體同時生長出來，否則，就形不成世上萬物生生相克的生物鏈。

    以虞家為首的東華公司，就是代表。

    虞家是靠實業發家的，這種業態，與漕鎮曹家的生意不太相同，因其自身有著資金、技術以及市場的壁壘，青幫即便想幹預，也頂多就是敲詐點錢財，想鳩占鵲巢，幾近沒有可能性。

    原因也簡單，因為青幫玩不了這種實業。

    所以，這種業態，雖然也對青幫頗為畏懼，但卻也擁有幾成免疫力。

    打個最簡單的比方，東華公司就算把廠子全交給青幫，估計青幫的人也得請他們幫著經營。

    因此，虞家實質上等於是青幫的財神爺，反過來，虞家麵對青幫時，就顯得有恃無恐了。

    但漕鎮曹家並不具備這樣的免疫力。

    首先，曹家的業務本身就是幫派組織特點，說白了，多少有些涉-黑性質，它與青幫的地盤之爭是重疊的。

    在狠不如人家，毒不如人家的情況之下，曹家除了隱忍，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一句話，自從青幫在江南地區崛起之後，曹家基本退出大上海的地盤之爭，除了保留不少碼頭船運的股份外，整個“櫃子”的運作，全部進入地下狀態。

    悄悄的幹活，打槍的不要。

    這句話，是日本人喜歡說的，其實放到近幾十年“櫃子”身上，也是非常貼切。

    這也是在外人看來，曹順父親的成就遠不如其曹順祖父的緣由。

    現在，曹順走在祖輩們曾經出入的秘道，自然而然就想起傳說中的爺爺，以及和爺爺有著諸多關聯的“小刀會”。

    心潮澎湃，熱血奔湧----反正，這些詞肯定都不為過。

    一直到走完梯子，雙腳踏上了平整的、大理石板塊鋪就的地麵，曹順內心的潮動才稍稍平靜了一些下來。

    “壞了！”

    就在這時候，曹順手上感覺一熱，這才注意到手中的火折子快燃到盡頭了。

    他本來在腰帶上藏了四根火折子的，可昨天晚上在日本商會會館那邊用了一根，上竄下跳的時候，還丟失了兩根，這一根，是他身上僅存的一根火折子了。

    在這種地下秘室裏，如果沒有火折子，那就等於是個瞎子。

    於是，曹順趕緊舉著還剩下一小截的火折子，四處尋找起可替代的照明物來。

    但他一抬頭，腳就邁不動了。

    因為，在他正前方，出現了一塊大匾----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