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蘇都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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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陽高照,蘇都標誌性的青煙小雨漸漸停歇,時間來到了晌午。

    街道上的本地商販開始收拾東西,打算回家陪婆娘好好喝上一壺;外地慕名而來的商賈無處可去,隻能在街頭隨便應付一下肚子,繼續讓商隊的搬運貨物。

    幾個手提佩劍的蘇氏弟子路過,例行巡視著街道兩側。

    看到迎麵走來了個啃著烤雞腿的碧衣胖子,巡邏隊其中一名綁發弟子微是一愣,連忙舉手招呼:

    “喂!紀鹽!你們三隊不是管轄dc區的嗎?怎麽跑南邊來了。”

    紀鹽撕扯雞腿肉絲的嘴巴一僵,差點沒拿穩右手的紙袋,腳步頓在了原地。

    他戰戰兢兢地轉過身,看到是綁發弟子在招呼自己後,猛地鬆了口氣。

    “……董逸,是你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被逮到了……”

    被喚作董逸的弟子臉色一黑,安排其他弟子繼續巡視後,快步走了過來,沒好氣道:

    “紀鹽,你居然敢翹班?先說好,你雖然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內,但給你上麵提交份檢舉報道還是很簡單的。”

    紀鹽臉色大變,連忙去拉扯董逸,聲嘶力竭道:

    “別!千萬別,我被分到秦萱冰那石女的麾下了,她對男人是什麽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朋友一場,你非要置我於死地嗎?!”

    董逸翻了個白眼,很是不屑的把紀鹽拉著自己袖子的手扯掉,撇嘴道:

    “自作孽不可活,作為朋友,我建議你等死。”

    “……”

    紀鹽長歎了口氣,表情像是放棄了掙紮的死魚,幽幽地說道:

    “唉……行了,我攤牌了……其實我是要去南郊森林一趟。”

    南郊森林,指的其實是一年前的那張大戰後,被八宗戰艦「隕落流星」夷為平地的區域。

    那一塊原本地域就不太好,經過地毯式的轟炸,想要重建成本過高。

    在與眾多心腹商量後,蘇仁決定把整個蘇都的規劃往北方移動,而南方的區域,則是大範圍播撒了靈樹的種子。

    不到一年的時間,那一塊區域變成了看不到盡頭的茂密叢林,給想要繞路硬闖的外界弟子,造成了不少麻煩。

    董逸低頭沉思了片刻,眉頭微蹙,眼神不解地看著紀鹽:

    “蘇師兄……呸,蘇家主說了,現在還不到對南郊森林動工的時候,哪裏除了靈樹和雜草,連稍微像樣點的動物都沒有,你去哪兒幹嘛?”

    紀鹽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把右手托著的紙袋子往上提了提,讓紙袋口剛好處於董逸的眼皮子底下。

    董逸雖然不明白紀鹽想要做什麽,但也沒有多遲疑,眼神帶著幾分疑惑的俯首看去。

    “這是……糖炒板栗?”

    棕灰色的紙袋子中,一顆顆紅豔油亮的板栗堆積在一起,方才還沒有多注意,稍微靠近一點,立刻就聞到了順著紙袋口子飄出來的焦香。

    “這是白莊最喜歡吃的東西……我一直記得。”

    紀鹽的童孔稍稍暗澹了幾分,但很快又振作了起來,露出了健康潔白的白牙,咧嘴笑道:

    “作為全蘇氏最大的吃貨,要是這點東西都沒辦法給他送過去,實在是名不副實。”

    直到此時,董逸才恍然大悟……是啊,距離那場給長河蘇氏帶來驚變的戰爭,已經過去一整年了。

    看似已經緩過勁兒的蘇都,實際上真如表麵上那般‘徹底複活’了嗎?

    房子倒了可以再建,陣法沒了可以重刻,武器沒了也能再造,就算是恢複起來極其艱難的靈脈,在八宗的賠款和天涯虞氏的幫助下,也逐漸恢複了過來。

    ——可死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蘇尊者、白莊、還有其他多多少少談不上來姓名的弟子……那一夜究竟死了多少人?

    蘇都的損失自不用說,在天涯虞氏支援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都可以用‘苟延殘喘’來形容。

    但參與八宗聯合的其他宗門,應該也不會太好過才是!

    天淵宗拿出的主力,來時有近四千弟子,回去就剩下不到一千了。

    天外劍城、羅睺寺這種巨頭也損失了不少長老和精英弟子,其餘小宗門更是直接成了炮灰。

    這樣一場利欲熏心引起的戰爭,帶來的結果卻是兩敗俱傷。

    想著想著,董逸忍不住攥緊了拳頭,如夢囈般自語道:

    “……這種事情,到底有什麽意義?”

    “嗯?”

    紀鹽撓了撓鼓起的左腮,一邊蠕動嘴巴拒絕,含湖不清地道:

    “呢剛剛嗦什馬?”

    董逸聞言恍然回神,他瞥了眼這種時候都不忘記吃的紀鹽,無奈扶額歎息:

    “沒什麽。我隻是覺得,可惜我們實力太弱,沒有能力去找八宗報仇。天涯虞氏雖然願意支援我們,但卻沒有理由去同時和八個宗門蠻幹……結果就隻能像現在這樣當做無事發生。”

    紀鹽將嘴裏的食物一口氣咽下,抬頭瞥了眼董逸,擺手道:

    “不對,就算蘇都現在擁有複仇的能力,蘇師兄大概也不會在這個時機,莽然向八宗發起攻勢。”

    董逸微愣了下,蹙眉道:

    “你憑什麽這麽說?”

    紀鹽撓了撓後腦勺,一副‘說話能不能過腦子’的表情:

    “天淵宗能夠做到不顧大局,跑來攻打我們長河蘇氏。但以蘇師兄的的性格,可沒法無視妖族的威脅,在這種緊張的局麵下搞內鬥。”

    董逸仔細想了下,覺得也是這個理,蘇仁不比那些無腦莽子,從小到大學習的書文,都如他名字一樣,講究一個‘仁’字。

    在旁人看來,放下私仇為大局著想,這是一種了不起的心境。

    但是……蘇仁的父親,蘇尊者也死在了這場戰爭之中,亡父之仇不可報,隻能為了‘大局’而放下,這何嚐不是一種悲哀呢?

    就在董逸感歎連連的時候,紀鹽已經吃完了炸雞腿,順勢嗦了嗦指尖的油汁,沒心沒肺地道:

    “……嗯,不過事實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畢竟我們現在也沒有報仇的資本,說不定蘇師兄心底恨不得把天淵宗掀了呢。”

    “……”董逸。

    那你前麵還說那一大堆是什麽意思?

    董逸一臉無語,正打算吐槽兩句,餘光忽然在街對麵發現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物。

    迎麵走來的是一堆貌似天仙的璧人。

    左側的少年身著一襲黑袍,還繡著雲紋金邊,看起來大氣內斂,搭配上颯然俊秀的臉龐,猶如在人間走過的劍俠。

    在少年身側稍微矮了一頭的,是一名看不出具體年齡的熟美婦人,為了迎合情郎的過於出眾的外貌,似乎精心準備一套裝扮。

    美婦穿著一件澹青色的修身長裙,薄紗收攏著腰線與臀線,衣襟鼓囊囊的,卻將皮膚遮掩的很好,纖手挽在少年的臂彎中,氣質恬靜嫻雅;

    肌膚如牛奶般絲滑白皙,臉蛋兒畫著豔麗的妝容。眼影塗成了澹紫,眉如墨畫,水潤的杏眼彷佛能將人的心兒膩開一般明亮,耳垂上掛著青鸞花紋的白玉吊墜,長發隨意的披在身後,隻插著一直溫潤的玉簪。

    與其說是身居閨閣的婦人,反而像是與心愛之人待在一起喜形於色的姑娘。

    當然,因為某些特征太過顯眼,一點也不像‘小姑娘’就是了。

    “……那不是許公子嗎?”

    董逸愣了片刻,心想:這麽長時間未見,對於長河蘇氏的大恩人……外加搶走蘇師姐的混球,於情於理都該上去打一聲招呼。

    “——許公子!我……唔……”

    董逸才剛邁出去了半步,就被一臉驚愕的紀鹽給拉了回來。

    董逸身體在街邊轉了個圈,險些撞上停靠旁的木製手推車,他心有餘季的鬆了口氣,旋即怒不可遏地回視:

    “紀鹽,你又犯什麽神經?!”

    這回紀鹽半點不慫,以不可置信的眼神回視,怒懟道:

    “這是我的台詞才對!你怎麽跟白莊一個樣啊,半點顏色都沒有,許大哥明顯是在陪道侶逛街,你就這樣跑過杵著打擾人家,有病吧?”

    “……”董逸怒氣衝衝的表情逐漸舒緩了下來,繼而有了幾分劫後餘生的恍然大悟……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呢?

    光想著和許公子貼……呸,打好關係,居然直接把旁邊的人無視了。

    念及此處,董逸在心底對紀鹽道了聲謝,要不是他拉住自己就寄了;但表麵上還是擺出了一副疑惑地神情:

    “你平時考校的成績也不咋地,怎麽這種時候的反應這麽快?”

    紀鹽瞥了他一眼,滿臉不屑地道:

    “你懂個屁!修仙修的可不是單純的修為,修仙講究的是人情世故!”

    “——”董逸開始低頭四處找磚塊兒,今天不把這貨的腦袋撬開,看看裏麵都是些什麽東西,誓不罷休。

    ……

    刻有‘臨湘閣’的商鋪中,楚淑菀拿起一劍凋花紋理的青衫,按在許守靖的身上比劃:

    “靖兒,你看看這個怎麽樣?”

    楚淑菀今天的心情出奇地好,靖兒不再一個人悶在石室裏了,仇璿璣也沒跟自己搶跑回去處理公務了。

    距離上一次隻有她們兩個人一起逛街的日子,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連印象似乎都變得很模湖。

    沒錯……就是從靖兒不再隻屬於自己的那一年開始。

    大概是因為回想起了不少鬧心事,楚淑菀原本想當雀躍的心情,忽然又低沉了起來,臨到嘴邊的追問,也變成了一聲幽幽長歎。

    “唉~”

    “……?”

    許守靖眨了眨眼睛,剛才楚姨還很開心的給自己挑衣服,怎麽突然開始歎氣了?

    ……有那麽不合適嗎。他覺得其實還好啊,雖然沒有黑色好看。

    看到楚淑菀一聲不吭地把青衫放回了原先的位置,許守靖想了下,悄悄走到旁邊陳列著首飾的貨櫃,細心挑出了一支翡翠玉簪。

    玉簪整體的手感很溫潤,凋刻的紋理也是相當文雅的‘九仙雲蝶花’,看展示櫃的位置,應該是價格最高的一檔次。

    許守靖掂量了一下分量,覺得還不錯,緩步走到了楚淑菀的背後,抽走了她原本的玉簪。

    楚淑菀今天本來就沒有盤發,為數不多紮起的發絲,也在許守靖的抽走玉簪後徹底散開,想要再紮起恐怕要費上不少工夫。

    “靖兒,你幹什麽……”

    楚淑菀蹙了蹙眉,正想要回首嗬斥,還沒有所動作,忽然感到許守靖的大手從她身側穿過,一支精美白淨的玉簪便出現在了眼前。

    接著,溫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楚姨,我替你梳頭吧。”

    ……

    臨湘閣的掌櫃不是外來商賈,是實打實的蘇都本地人,對許守靖的要求自然是有求必應。

    許守靖要了兩把五彩靈牛的牛角梳,在掌櫃的安排下,上到了人煙稀少的二層,隨便找了個長椅坐下。

    坐在軟乎乎的雲檀木長椅上,楚淑菀端正地背身坐著,感受到許守靖溫柔的撫動自己的發絲,忍不住出聲道:

    “靖兒,怎麽突然想給姨梳頭?”

    許守靖繼續手中的活計,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楚淑菀後領口的那一抹雪白,心不在焉地輕笑道:

    “我想孝敬一下楚姨而已……有那麽奇怪嗎?”

    此言一出,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幾分。

    楚淑菀微微偏頭,瞥向許守靖的眼神彷佛在說:‘你說的話自己信嗎?’

    “……”

    許守靖歎了口氣,確認楚姨的頭發大體梳順了之後,換成了另一把細縫小的梳子,繼續順著發根生長方向滑動。

    他像是在說“今天早上你吃了什麽?”一樣的口吻,若無其事地說道:

    “那楚姨呢?剛才是在想什麽事情,那麽出神?”

    楚淑菀嬌軀輕顫,沉默了許久,低聲道:

    “……靖兒,我說了你不要生氣。”

    許守靖微愣了下,認真地回答道:

    “無論楚姨你做了什麽,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

    楚淑菀勉強一笑,猶猶豫豫地說道:

    “……偶爾,真的隻是偶爾的時候,我會想……如果三年前,姨沒有把你趕去紫陌,我們會不會還一直待在龍玉門,姨是不是就不用必須和別人分享你了?”

    這些話楚淑菀和仇璿璣說過,也跟薑容月透露過,唯獨沒有和許守靖開過口……因為害怕他會有心理壓力。

    今天不知道為什麽,那種‘害怕靖兒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恐懼感,越來越重,楚淑菀沒有多想便說出了口氣。

    許守靖一時沉默,對這個問題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害怕自己的發言,會再次傷害到楚姨,也害怕自己會不自覺的往悲觀的方向思考。

    情之一字,是修道之路難以破解的大關。

    許守靖有自信依靠自己的努力,終有一天會超越終焉教主,阻止終焉教的陰謀……但他卻沒有自信能處理好所有的感情問題。

    就比如現在一樣……麵對楚姨推心置腹的發言,他好像無論說什麽都是錯的。

    這份錯誤的原因不是現在,從許守靖心中第一次有了楚淑菀以外的女人開始,這輛隻會前進的錯誤列車便再也停不下來了。

    察……察……察……

    輕柔的梳頭聲在耳邊回蕩,兩人一前一後皆是無言可說。

    許守靖看著楚姨潔白的天鵝頸,不知怎麽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師父的嬌顏。

    《天阿降臨》

    月夜、道姑、衣衫半解,仰視‘雪穀’。

    她的聲音自然而然地在耳畔回蕩:

    『因為莫須有的罪惡感,產生‘她們不在我身邊會不會更好’的想法,這是對女人感情最大的褻瀆。靖兒,你明白嗎?』

    許守靖勾起嘴角,似是苦笑著閉上了眼睛。

    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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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外話------

    不會梳頭……沒有相關知識,但需要寫,沒辦法特地去請教姐姐,結果現場來了快半個小時的梳頭教學(ノ ̄ー ̄)ノ

    下一章,應該能把鋪墊這麽久的楚姨的情感問題給解決了,哎,看著楚姨心酸我就心疼……為什麽要喜歡靖兒,不能從書裏跑出來喜歡我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