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曾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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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亦姝停下腳步看他,淡聲問道“前輩意欲如何?”
那中年人按著自己的胸口,靠在旁邊休息一陣,氣息十分微弱,“我告訴你出去的路,你得幫我帶一樣東西出去!”
“什麽東西?”
裴亦姝瞥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遲疑了一下,小聲問道“你為何不出去親自去送……前輩,你沒事吧?”
中年一下癱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麵抬頭看了她一眼。
裴亦姝對上他的目光,心裏無來由地一驚,那是眸子雖是漆黑發亮,卻帶著幾分不甘似的絕望,憑空讓人覺得有些死氣沉沉的壓抑感。
那人隻淡淡地回道“我早已筋脈盡斷,逃不了了······”
言罷他顫顫巍巍地從門條縫隙間遞出一封泛黃的信封來,裴亦姝伸手去接,對方卻一下攥緊了她的手腕。
裴亦姝身子一顫,正欲掙脫,對方卻死死地瞪住她道“這信,一定得送到!”
裴亦姝抽回手來,見他這般重視這封信,不由得帶了幾分慎重,回道“不知前輩要讓我將這信要送到何處?”
中年人的狀態愈發有些不好了,他半合著眼,從口中緩緩吐出幾字。
寧燁桁?裴亦姝有些震驚似地看著眼前的人。
這青木寨是青州最大的匪窩,亦是在成王的掌控之中,能夠被山賊費盡心機關押在此處,則證明這些人定是對成王有大用……裴亦姝斟酌了一番,開口道“前輩要尋之人距離此處並不遠!”
中年人有些詫異地看著裴亦姝,半響方才神情激動道“你是?”
裴亦姝猶豫了一下,她不知眼前這人到底是什麽來路,又深知現下自己還不能隨意暴露身份,恐怕屆時被發現便是真的不好脫身了。
現下她的兄長正蟄伏在青州,若是她的身份被暴露,屆時青木寨利用她威脅自個的兄長又該如何?
上一世的慘痛經曆仍舊是曆曆在目,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頗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做派,然而涉及到家人,她瞬間便是警醒了,便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不過是跟在世子身邊的一個小小女醫,半道上受了山匪的偷襲才流落此地,若是能順利逃出,前輩的信定當會送到!”
對方笑了笑,似乎是知道裴亦姝對他有所刻意隱瞞,卻也不揭穿,隻哀歎道“我這半生做了許多錯事,雙手沾染了不少鮮血,臨死之前若能做一回好事也當是為後世子孫積德了!”
裴亦姝用一種奇異的目光打量著他,重活一世,她見識到的十惡不赦之徒、陰險狡詐之徒、厚顏無恥之徒數不勝數,然而真能幡然悔悟者可謂少之又少,就算是這些人真到了大限之日,也還在算計著如何能損人利己。
像他這般坦誠的壞人也算是少見。
“姑娘,你能將前麵的兩顆頭骨拿來給我麽?”
裴亦的思緒姝猝不及防地被打斷,有些愣怔地回頭,果真見靠著石壁下並排放著兩顆頭骨。
她有些不明所以,還是照辦了,由於牢房的門縫並不大,裴亦姝並不能將頭骨塞進去,隻能擺放在牢門前。
然而那中年男人伸手觸碰到那頭骨的那一刻,一直繃住的情緒頓時瓦解了,不由失聲痛哭起來,過了好一陣他才極為艱難地長舒了一口氣,隻淒然泣道“臣兒、錦兒,為父對不住你們……”
裴亦姝悚然一驚,這兩顆頭骨竟是這人的兩個兒子?
見他這般肝腸寸斷的模樣,裴亦姝忍不住想要安慰他,卻又想不出該如何開口,卻忽然想起一事來,她記得六公主的姨母也死了倆個兒子,而這人要遞信的人偏偏又是寧燁桁,眼前這中年男人莫非是……
裴亦姝心中已是有了答案,嘴上已脫口而出“你是前任青州知府--曾潘年!”
曾潘年亦是有些驚訝裴亦姝竟能猜測出他的身份,他淚眼蒙矓地摸了一把眼淚
“我不配做百姓父母官!”
裴亦姝思索了一陣,蹙眉問道“你為何會在此?你是什麽時候被抓上山來的?”
曾潘年見她神色嚴肅,亦是不敢有所隱瞞,隻回道“我曾與寧世子聯係過兩回,但已是兩三月前的事了!”
裴亦姝卻覺著不對勁,她記得在臨安時,這曾潘年的的夫人明明說過收到他的最後一封來信便是上月末,他們從臨安至此,加上路上耽誤的時日,不過是過了半月。
若是根據曾潘年的夫人所言為真,那麽曾潘年最後一次送信給她的時候已是身處牢獄,又如何給她送信出去呢?
裴亦姝悄無聲息地用指尖撚出兩根銀針,問道“不知前輩可有送信回家?”
“上月末曾托人送信回……”曾潘年說著忽然盯著裴亦姝的臉,有些激動道“你見過寶兒和她娘了?”
裴亦姝不動聲息地收回指尖的銀針,“她們很安全……不過,你既是身在牢獄之中,又怎能將信送出去的?”
“在這寨中有兩個有交情的弟子,說起來這又關係到另外一樁罪孽了,在多年前的那場青州鼠疫中,我的父母雙亡,因家徒四壁,我無錢安葬亡父亡母,隻守著他們的遺骨過了好幾月,後來是受人恩惠才得以讓他們入土為安,卻沒曾料想竟會是認賊作父……這麽多年來我鞍前馬後甘心做他的棋子,就連這青木寨亦是我一手所創建……”
裴亦姝徹底愣住了,這青木寨不是依附於成王的麽,怎會是他所創建?
曾潘年自是捕捉到了她臉上的訝異之色,隻道“這寨中的肱骨就是成王的信徒,而我曾是他最忠誠的信徒!”
裴亦姝是聰明人,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何況先前她還聽寧燁桁說過成王下蠱之事,想來這些對成王忠心耿耿之人皆是曾受過成王的‘恩惠’。
她從山崖滾落而下,又在暗無天日的屋子裏關了兩日,一身的塵土泥灰,臉上亦是青一塊白一塊,唯獨一雙透亮的眸子仍舊是熠熠生光,像是兩粒寶珠一般。
而那中年男人卻是心中無端一酸,一看她的樣子,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個的女兒--寶兒,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善惡間徘徊,或許隻有在念及至親之人時他才頭一回堅定心中的善念。就算是眼前的姑娘不能幫他把信帶到,他其實也想她逃離這是非之地,能跑多遠跑多遠,至於自己的生死,他早已經不在乎了。
曾潘年有氣無力地衝她招招手“時辰不早了,你聽我說,現在離天亮還差好幾個時辰,正是崗哨困頓之時,等到醜時過半之際他們又要換班……我估摸著日子那邊看守的人該是要換成老六的人了,你放心,我都清楚的很,我現在就給你指出一條道,你就順著牢房這邊走,這裏光線不太好,也好藏身,你們有兩個人,以防外一,你把它帶上……”
裴亦姝有些驚訝,他怎麽會知道她們有兩個人,也沒多問,隻接過他手中遞出來的東西時才看清竟是一個精致的琥珀色哨子。
不待裴亦姝發問,他便繼續說道“沒人比我更了解這裏的情況,你且安心,隻盡管走,至於被關起來的那些人看見你,也不會聲張,若是遇見有人為難,你便吹這哨子!”
裴亦姝盯著那哨子問“你這哨子有什麽不同之處麽?”
“那便是大有不同了!”
曾潘年似乎是在得意,卻又接著似要斷氣似地咳喘了起來,他捶著胸口,好不容意才喘上來一口氣,“……有它,這些人便抓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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