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道：“人老精，鬼老靈。四叔您現在真像個能掐會算的神人。您怎麽知道我要問這事。”

    常四笑道：“你這個儀鸞司大使最近經手最大的案子就是胡惟庸謀反案了。我看你這幾日茶飯不思，一定是在為這事兒發愁。”

    常歌道：“是啊。不知聖上是怎麽想的。謀反的案子不抓緊查，黨羽上千的胡黨隻抓了胡惟庸、陳寧、塗節三個人。我怕其餘胡黨官員會銷毀罪證，撇清他們跟謀反案的關係。”

    宋盼兒給常四斟了杯酒：“四叔，他最近為這事兒愁壞了。睡覺說夢話喊得都是什麽‘胡惟庸其罪當誅’。”

    常四輕笑一聲：“銷毀罪證？聖上殺人講證據麽？撇清關係？胡惟庸是左丞相，天下官員都是他的下屬。這層關係是隨便就能撇清的麽？”

    常四喝了口酒，又道：“告訴你吧。聖上要大開殺戒簡單的很。你們儀鸞司每旬都要給聖上遞交《百官言行錄》。《百官言行錄》裏記錄有無數私下去丞相府拜見胡惟庸的官員名字。誰私下拜見胡惟庸誰就是胡黨！先抓後殺也就是了。”

    常歌卻道：“如果聖上那樣做可能會生出不少冤案。”

    常四道：“侄兒啊，你怎麽糊塗了？聖上做事，向來是寧可錯殺一千從不放過一個。空印案不就是那樣麽？殺人如此簡單，聖上卻遲遲沒有動手，我看聖上是在謀劃更重要的事。”

    常歌忽然想起當初在長興縣，道衍和尚對他所說的那一番話。

    常歌道：“聖上恐怕是在籌劃廢除丞相之職。”

    常四道：“這我就不清楚了。總之你讓手下的行刑百戶去兵部武庫領鬼頭刀是對的。聖上因胡惟庸謀反大開殺戒是肯定的事，隻分來早與來遲。”

    洪武十三年，正月初三。洪武帝在乾清宮大殿破例召見在京全部正七品以上官員。

    洪武帝道：“朕自登基以來，勤勉理政，不敢有絲毫懈怠。然而卻還是出現了重臣謀反的事。自胡惟庸謀反後，朕一直在思考，胡惟庸是從龍之臣，深受皇恩，為何會墮落成罪不可赦的亂臣賊子？朕想了一個月，終於想通了！無非因為胡惟庸權勢太盛！胡惟庸為何權勢熏天？無非因為他是朝廷的左丞相！左丞相有權力罷黜各方官員，有權力批閱奏章，甚至有權力駁回朕的聖旨！這麽大的權力給了一個人。這個人難免會生出反心！”

    大殿之內鴉雀無聲。

    洪武帝又道：“丞相之職，秦時始之。第一任丞相是李斯。李斯擔任丞相手握重權之後做過什麽事？沙丘之變，勾結宦官趙高，篡改始皇帝傳位詔書，廢公子扶蘇，改立胡亥！導致昏君當政，百姓民不聊生。這才有了陳勝吳廣揭竿而起、斬木為兵。可以說，丞相李斯就是大秦的掘墓人！漢代秦後，亦出了不少有名的丞相。譬如漢武帝時的丞相田蚡，在任期間一手遮天，貪汙納賄、賣官鬻爵，誅殺功臣竇嬰、灌夫。後來更是生出反心。漢武帝是一代明君，及時發現了田蚡的野心，將其誅殺。然而漢武帝做錯了一件事，那就是沒有廢除丞相這一職位！”

    洪武帝頓了頓，繼續說道：“漢武帝駕崩後，霍光為相，頗有賢名。可是這位賢相又做了什麽呢？廢立漢帝！昭帝駕崩，劉賀繼位僅二十七日，霍光便昭告天下，新皇帝在位期間，做下錯事一千一百二十七件，隨後廢劉賀，改立宣帝劉詢。二十七天做一千一百二十七件錯事啊！一天要做四十一件錯事。就算劉賀每日睡三個時辰，醒著的每個時辰都要做四五件錯事。這可能嘛？絕不可能！先誠意伯劉基是遍覽史書的，他活著的時候跟朕有一個同樣的觀點——霍光廢劉賀，隻是因為劉賀要收霍光手中的羽林軍權！那一千一百二十七件錯事，是霍光為抹黑劉賀編造出來的。堂堂一國之君，僅僅因為要將羽林軍權收回，就被廢黜，真是聳人聽聞！去年冬大明出了個謀反的丞相胡惟庸，誰又能保證再過多少年大明不會出個廢立皇帝的丞相霍光？”

    洪武帝引經據典，字字珠璣。殿下站在武官班中的常歌心道：看來聖上為今日這番慷慨陳詞做了不少準備。接下來恐怕就要宣布廢除丞相之職了。

    老學究宋濂此時不合時宜的說了一句話：“聖上，其實曆朝丞、宰，還是出了不少名垂青史的賢臣的。譬如唐太宗時的房玄齡、魏征，宋時的王安石、寇準。即便是倒行逆施的偽元，也出過賢相耶律楚材。不能一概而論，將曆朝的丞相一棒子打死。”

    洪武帝眉頭一皺：老子正在為廢丞相做輿論鋪墊，說的口幹舌燥，你這老頭怎麽忽然蹦出來壞老子的事？

    洪武帝冷笑一聲：“那你說說，胡惟庸是像房玄齡還是像魏征？是像王安石還是像寇準？”

    洪武帝的話有些蠻不講理了。宋濂從洪武帝的口氣中聽出了一絲怒意。他隻得緘口不言。

    洪武帝再道：“要一勞永逸的解決丞相作亂的問題，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廢除丞相職位！將天下之權統統收歸皇帝一人之手！”

    此言一出，大殿內百官為之色變！

    道衍和尚曾說過，曆朝曆代的士大夫都認為應該限製皇權，由士大夫與君共治天下。丞相的職位就是他們用來跟皇帝爭權的工具！如今洪武帝要廢除丞相，等於是剝奪士大夫們的權力。

    宋濂是文士集團的首腦，自然是帶頭反對：“聖上，廢相之事......”

    說時遲，那時快。大都督李文忠不愧是明軍的最高統帥！身手敏捷！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箭步出班，搶在宋濂把話說完之前高呼道：“誰反對廢相，誰就是胡惟庸的黨羽！”

    這是李文忠跟洪武帝唱的一出雙簧。洪武帝在早朝之前召見了他最寵愛的這個外甥，告訴他今日要在朝堂之上跟他一唱一和，演一出廢相的好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