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運河山東臨清段。

    一艘樓船劈波斬浪，徑直向北駛去。樓船周圍有三四艘兵船護送。樓船上方高挑一方旗幟，上麵大書“欽命北平布政使”幾個字。

    常歌正坐在船內，與新任北平布政使張昺一邊喝茶，一邊欣賞運河兩岸的風景。

    張昺剛剛四十出頭，之前在刑部做右侍郎。他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遇勳貴及子弟犯罪，他絲毫不講情麵，一律公事公辦。

    張昺道：“出京之前，黃學士與我深談了一夜。這次去北平赴任，我會想盡辦法讓燕王府的三衛護軍失去戰力。”

    常歌道：“那是自然，護軍的軍餉糧草都是你這個布政使統籌調度。你到任之後，要想辦法卡住護軍的脖子。”

    張昺喝了口茶：“至於其他的事，就要靠甲板上的那幾個人辦了。”

    甲板上站著謝貴、宋忠、耿瓛、徐凱四位武將。建文帝的旨意裏，讓謝貴、張信二人共掌都司衙門。張信本就在北平任職，故而未在船上。

    常歌跟張昺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閑天。忽然間，甲板傳來“咚咚咚”的聲音！

    這聲音似曾相識！常歌猛然起身：“不好！來人啊！有水鬼在鑿船底！”

    三十多年前，在瓜步渡的小明王禦舟上，常歌聽見過相同的聲音。那陣聲音過後，禦舟便漏了水，小明王沉江而亡！

    此刻樓船的船底有七八名水性極好的水鬼，正用錘子、鐵錐鑿著船底。不多時，船底便多了七八個大窟窿，河水湧入。

    常歌來到甲板，沉著指揮。他命上百名水性好的士兵脫了衣服，拿著腰刀跳入水中。士兵們與水鬼在水裏一番惡戰，幾柱香功夫後，鮮血染紅了河水，一具具屍體浮出水麵。

    常歌命人撈起屍體，在甲板上排成一排。水鬼的屍體一共有八具。另外明軍士兵的屍體有二十多具。

    孫百裏提醒：“伯爺，船工管事說，艙底的窟窿太多，隻能先用木板勉強釘上，大約半個時辰船就會沉。請您跟張藩台、諸位將軍、袍澤弟兄們趕快轉移到護衛兵船上去吧。”

    常歌道：“不急，船沉還要半個時辰。我先查驗查驗這些屍體。看看是誰這麽大膽子，敢鑿咱們的船！”

    張昺接話：“東萊伯，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麽？最不願意看到我們這些人去北平的，是燕王！一定是燕王派人前來暗害咱們。”

    常歌沒有說話，隻是帶人仔細查驗著水鬼們的屍體。孫百裏從一具屍體上翻出一麵腰牌。他道：“果然是燕王的人！伯爺您看這腰牌。”

    常歌接過腰牌，隻見腰牌上寫著“燕王府護軍右衛百戶”幾個字。

    張昺道：“瞧瞧，已經有了物證了！”

    孫百裏又從一具屍體的身上解下一根腰帶。這腰帶上有飛虎鐵扣。飛虎鐵扣乃是燕王府獎勵給洪武二十九年北伐有功將士的賞物。

    新任北平都司，老將謝貴道：“證據確鑿啊！這事一準是燕王指使的！”

    謝貴是明軍中的老資格，元末時便追隨了先皇。隻不過這人一直沒有得到重用，大明開國大封功臣時，他才得到了一個小小的指揮僉事職位。這人打仗水平一般、做官水平一般。但是資曆老，又忠心。再加上他有一位彪炳史冊的老祖宗——東晉名相謝安。建文帝登基後大膽啟用了他。

    常歌搖頭：“燕王沒這麽傻！其一，咱們的樓船跟兵船上，足有一千袍澤隨行。派七八個水鬼鑿船底，這樣的刺殺毫無成功的可能性。其二，即便是燕王鋌而走險，派人來暗殺咱們，又怎麽會讓他們帶著燕王府的腰牌、飛虎鐵扣？這不是明晃晃的告訴咱們，水鬼刺客是燕王府派來的麽？”

    常歌忽然發現，一具水鬼屍體的手臂上有一個巨鯨刺青。看麵容，這水鬼五十來歲。

    常歌眉頭一皺：“陳友定的福建水師舊部？”

    張昺驚訝：“陳友定？都死了三十多年了！東萊伯怎麽知道這人是陳友定舊部？”

    常歌道：“張藩台有所不知。陳友定當初據守福建，招募福建沿海漁民組成了一支水師。那些漁民崇信媽祖，認為巨鯨是媽祖的使者。他們的手腕上大部分都有巨鯨刺青。陳友定被活捉後，福建水師也隨之投降。先皇怨陳友定至死不降，下旨將他手下的那批福建漁民分置運河兩岸，永世為胥民，並令各地官府課以重稅。”

    胥民，也稱連家船民、遊艇子、白水郎。他們終生漂泊在水上，以船為家。

    謝貴一拍腦瓜：“啊！我也想起來這事兒了！當時我還是朱亮祖手下的一名千戶。受命押送那批福建人到運河兩岸安家。如果我沒記錯，臨清城附近就有一支陳友定舊部！”

    常歌道：“這樣吧，咱們先轉移到兵船上，在臨清碼頭停靠一兩天。我得查明這場刺殺案的真相再走！”

    當日晌午時分，船隊在臨清碼頭靠岸。臨清縣的張縣令率僚屬迎接欽差大駕。

    常歌問張縣令：“臨清境內，可有一批胥民？這批人都是陳友定的舊部。”

    張縣令答道：“有的，他們聚居於臨清碼頭往北十裏處。”

    常歌道：“好極了！咱們換上便服，前往查探一番。”

    轉頭常歌又對張昺說：“張藩台，你和諸位將軍現在碼頭歇息歇息。”

    張縣令引著常歌、孫百裏，來到了福建胥民的聚居地。幾百條小木船聚攏在一起，蔚為壯觀。

    常歌遠遠望見一名衙役正在拿著鞭子抽打一個年輕胥民：“上個月的漁稅到現在還沒交齊！我不為難你，一鞭子頂二十大子兒！抽你三十鞭子，就當你交齊了漁稅。”

    常歌看了張縣令一眼。

    張縣令尷尬的一笑：“東萊伯容稟，作為地方官，應該善待百姓。可胥民不同，他們是反賊的後代，根本算不上百姓，隻算賤民！朝廷也有明令，對待胥民要抽重稅、嚴苛對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