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章 蘭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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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微明的時候,徐翾醒了過來,身邊隻留有餘溫。她坐起身,看見謝明懿不禁一怔。
    他換上棗紅的簡練常服,手上套著皮質的護腕,頭發高束成馬尾,微昂著頭坐在那裏,神情不慌不忙,任由風吹得發絲飛揚。
    自徐翾這一次與他相逢,常見他穿廣袖飄逸的衣裳,很少像原來那樣打扮。
    今日遠遠一看,恍惚間,那位胸有溝壑的少年將軍又回來了。
    徐翾忙起身,也不顧其他,直直地往他身邊跑去,隻想仔細地看一看。他看見她過來,有些驚訝,站起身來,低聲問道:“今天醒得這樣早,是送我吵到你了?”
    徐翾抓著他的雙臂,仰頭盯著他看,確實是記憶裏樣子,那雙眼睛隻剩下平靜無波的深潭,眼角眉梢也已經爬上滄桑的痕跡。
    她眼裏的光輝瞬間黯淡下去,這一瞬間已經足夠恢複清醒。
    謝明懿看見了,心裏雖然不快,但麵上仍是一貫的溫和,“翾翾?”聲音明顯冷淡下來,原本扶她的手慢慢鬆下來。
    “很少看見你這麽打扮,覺得奇怪。”她嫣然一笑後垂下頭,心裏覺得愧疚,所以不好意看著他的眼睛。
    謝明懿眸中一冷,默默拂下她的手,轉身坐下來,繼續輕聲說道:“一會兒鄭詢啟程回京,我要去送送,應該下午就回來了,你自己在府裏小心一些,不要叫淑華為難。”
    徐翾感覺有些不對,但這些不過是他平時囑咐的話,也沒有放在心上。想起今日還要赴蘭閣的邀約,默默點點頭,坐回梳妝前,洗了臉開始慢慢描眉。
    謝明懿看她這一臉平淡的樣子,將碗筷“啪”的一聲放到桌上,一撩袍子頭也不回地出去了。謝永看主子黑著臉,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又不敢問,隻能安靜跟著。
    屋子裏隻剩下徐翾,這眉毛畫了好幾遍,不是一邊淡了就是另一邊濃了,清水洗了好幾次,日頭都升上來了。徐嬤嬤帶這小孫女在院子裏,徐翾就沒叫她插手。
    最後蘭閣已經派了小丫頭過來摧,徐翾才勉強上好妝,準備向徐嬤嬤交待幾句就過去。
    徐嬤嬤聽了,臉上立刻就不喜,但又礙於身份,隻是說:“夫人還是不去的好,蘭閣裏頭那一位,算不得什麽清白人家。您還是應該顧及幾分侯爺的麵子。”
    清白,這兩個字打在徐翾身上,像兩塊石頭,之前照夜樓那段日子,不禁浮現眼前。
    她強裝鎮定,擠出個微笑,“嬤嬤,侯爺前兩日才說,思華姑娘身子不好,暫且在侯府多養幾日。既然侯爺留下她,我想著我去看看也算不得丟失侯爺的麵子。嬤嬤既然是公府的老人,既然也不會拂逆侯爺的意願。”
    她沒忍住,說著說著就頂撞起來,徐嬤嬤的臉色也跟著黑了。
    過了一會兒,徐嬤嬤身邊的小丫頭也跟著拉下臉,她才停了下來,最後微微福了福身,轉身往蘭閣去了。
    等她走遠了,徐嬤嬤的小孫女啐了一口,嘴巴也不饒人起來,“要妙兒說,還沒有正式的身份就如此囂張,不過是仗著侯爺才敢耀武揚威。既然如此不知好歹,祖母也不用再好好教了。”
    “行了,這也不該我們說嘴,且看看吧。”徐嬤嬤瞥見蘭閣邊的山茶花,隻是歎了口氣,帶著小孫女進去了。
    鄭詢回京仍是隻騎了一匹馬,隻是多了幾個包袱。
    謝明懿帶著謝永在城西外的河邊送他,可惜現在是冬天,柳葉已幾近枯黃凋落,不能折一枝柳送別。
    鄭詢騎在馬上,對謝明懿說:“達德,就送到這裏,等來日你回京了,春和日暖的時候,叫上溫服,我們再去行獵。”
    謝明懿隻是笑笑,淡淡答道:“等來日再說,你自己一路小心。”
    對望之間,拱手作別,所有一切,盡在不言中。
    用力揚鞭,鄭詢很快就走遠了。謝明懿披著披風,站在亭中默默不言。
    這裏靠近城門,小販們一波又一波地來了,天已經大亮。
    謝明懿轉過身,低聲對謝永說:“今日讓木棉木槿回去,她身邊有個熟悉的人也好些。”
    謝永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在謝明懿身邊壓低聲音說道:“那邊也安排妥當了,隻是莊子那邊...”
    “鄭詢前兩天出去見了個人,也是出身羽衣禁,那人來航州就在韶秀院附近住下。咱們想要的,以已經夠了,寧氏那邊,衣食盡量別虧待了,那孩子畢竟可憐。”謝明懿低聲說道。
    那個孩子自那日之後,每天隻是癡癡呆呆坐在河邊,每日也不怎麽說話。確實一直都好好的,但是出行前一日,他叫上了兩個小倌並一些護衛,在河邊拉拉扯扯,正好讓他撞見。
    他不過是要鄭詢見到那一場鬧劇,在城中四處探查,引得皇上派人來罷了。魏家雖然在禦前得臉,但是他們一家已經紅火太久,又絲毫不知收斂,魏家的人出格的事情做得太多了。
    盛極必衰,皇帝給了他們極大的富貴,心裏必然也生了極大的猜忌。
    這一家倒了,另一家才能爬上去。
    且看吧,還沒有完。
    謝永繼續問道:“那我們一會兒是回侯府嗎?”
    想起今天早上,謝明懿隻覺得煩悶,他脫下披風對謝永說,“今日,天氣晴好,不忍辜負,我們騎馬去。”
    他落寞地看著城門邊,那兒有幾個少年正縱馬飛馳,張揚驕傲,好不愜意。
    謝永知道,主子又想起那些日子了。
    昨日熱鬧過,今日侯府裏有又回歸安靜,下人們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蘭閣裏和居安苑不一樣,裏頭的布置精巧可人,也養了一些梅花和水仙,處處都透著女子的巧思。
    徐翾不擅長這些,心裏竟然膽怯起來,可現在退出去就完全沒有氣勢了,依舊硬著頭皮進了屋子。
    一個穿著薄紗的女子斜躺在榻上,身上蓋著白色的狐裘小被,手裏正拿著繡繃做著針線。長發順著臉龐垂下,隻用一支珠釵斜斜挽著,嬌柔並著嫵媚,惹的人想多看幾眼。
    徐翾輕咬著嘴唇,果然該聽了嬤嬤的話。
    這時候,侍女進來看見了,向徐翾欠身行禮,那榻上的女子這才抬起頭。
    思華柔聲說道:“翾夫人來了,快請進來了,隨意坐坐。”答得落落大方,也不起身,儼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態。
    徐翾心裏不滿,但她也不過如此,隻得笑著回應,坐在思華對麵。
    侍女們上過茶就退了出去,隻留下他們兩個人在屋子裏。
    香爐裏不知燃著什麽香,甜中帶了一絲凜冽,好似中秋的丹桂卻裹上了濕寒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