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回德川氏降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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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1年(天正九年)7月22日,羽柴秀吉命丹羽長秀,細川藤孝為外樣大名代表,羽柴秀長,片桐且元(牛人,本書中內容不多,有興趣請看正史)為本家代表,攜帶天皇敕令從大阪城出發,向三河去傳達命令孟家和德川家講和的決議。幾人共帶了儀仗三百,親兵一百,走了十二日才抵達鳴海城,孟昭德率文武眾臣招待了幾位使臣後,又送他們通過桶狹間去見家康。
德川家康聽說秀吉的使者到了,忙出岡崎城相迎,把他們安置在本丸的禦殿左廂,屬下安置在二之丸的各處府邸內,每日兩餐(戰國時期的東流人因為大米珍貴,每天隻吃兩頓飯,早飯和下午飯,本書中用到一日三餐這個成語,是形容詞而已,戰國時期大名家除非聚會晚上才動火,隻有酒宴不吃飯)豐盛招待,卻不接受秀吉的命令和天皇敕令,這樣拖到八月初之後,本多正信才匆匆從遠江趕回,德川家康忙召集他禦殿議事。
兩人一見麵後,德川家康便拉住他的手問道,“此去遠江辛苦了,駿府如何?遠江如何?”本多正信一手端起清水一手緊緊反握住家康,寬慰道,“主上妙計,正信萬死不辭也不敢辱命,現在駿河西部無大事,大久保家族減免了當年的租稅,果然百姓自覺性高了許多,農閑之後為了守衛自己的糧食,對孟軍抵抗心強了,不接納孟軍的招降,山下兄弟隻能龜縮東陲不動,駿河無憂了。”德川家康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一半,他接著問道,“遠江呢?我早料到秀吉要乘著孟昭德大勝之後威脅我投降,可我總不願這樣放棄抵抗,所以敗而降我不能做,勝而降或者和而降才可,不然一世我德川家康也不得翻身了。”
本多正信笑道,“現在桶狹間丟了,看似孟軍可以直搗岡崎城,其實不然,首先駿河在我們手中,甲斐就一日不平安,遠江那邊,這一個月來,我按照主上您的指示,已經和平八郎完成了堅壁清野,孟家的兩個小子阿部定秀和瀨戶長治到了遠江後無糧無錢,果然按耐不住,他們於上月下旬貿然進兵野羽,殊不知我扣住了當地豪族的妻小,早和他們達成協議,他們隻是詐降孟家,實際設下了圈套,現在孟家遠江的部隊已經全數被俘,他二人也被囚於濱鬆城,我這才日夜兼程趕回,現在一切主動都在本家手中,若要打,則一路軍可直出飯田山,切斷孟家糧道,或取信濃或取甲斐,若要和,則提出條件,先交換任務,再逼迫秀吉割讓尾張諸城,孟昭德割讓飯田山諸城,不然先滅孟昭德,再滅秀吉,他們兩家一個糧道將斷,一個早就無錢開戰,此時還能有何良策,隻能任我們擺布而已!”
德川家康聽罷大喜,連讚本多正信乃是本家砥柱,兩人合計了一陣條件後,便宣羽柴氏使者相見,在岡崎城住了好多天的幾位大人懵懵懂懂,不知道德川家康這一天天是玩的什麽,隻好匆匆打點衣裝,步行來到禦殿。一進禦殿議事廳,隻見德川家康坐在上手,本多正信和德川秀忠坐在下垂手左右兩側,還有青山正成,內藤一豐等旗本武士,家老和部將級別一個不見,四人不明何意,隻好微微點頭,走到離家康二十步的地方坐下,片桐且元遞上了秀吉的講和命令和天皇的敕令。
德川家康先對著天皇的敕令拜了三拜,然後焚香供奉起來,再展開羽柴秀吉的命令書讀罷,傳閱眾臣,其中不外乎叱責之意,和命令德川家康和孟昭德講和,各自退回藩國,然後一同進京請罪的話語,沒什麽新意。最後身為岡崎城城代的石川數正讀罷命令書後,便把書劄疊好,竟然放到了自己身邊的小幾上,這和對待天皇的敕令書簡直是兩個待遇,等於向前來的幾位大人示威,說明德川家康乃是天皇的屬下而非秀吉的屬下,所以秀吉的來信就和一般的大名對大名之間通信無異,看過後無須珍視。
丹羽長秀和片桐且元見狀心中有火,細川藤孝則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隻有羽柴秀長不氣不惱,慢悠悠的說道,“內府(此時的秀吉討平了京畿根來眾叛亂,為了做好遠征九州的準備,已經被天皇敕封為內大臣,從二位)的意思德川大人看明白了麽,不知道我們幾位當如何回複內府?”德川家康閉著眼睛,好似在回憶信中的內容,一字一句的說道,“桶狹間乃是我和義兄首戰之地,不論險要與否,實在是不容割舍啊,我和義兄之情我亦不會欺負他的後輩,他的故土我不會無賴占據,”說到這家康頓了頓,好像想到了當年的織田信長一樣,片刻後才複說道,“既然內府大人現在要遠征九州宵小之輩,他都開口了,我不會不幫忙的,軍糧十萬石可以,至於別的,家康家小業薄,便無法支援了。”口氣中有商有量,好像大老遠幾位大名和大人來這裏就是借錢來的一樣。
片桐且元實在忍無可忍,還沒待羽柴秀長開口,突然大聲說道,“內府大人要德川大人第一放棄桶狹間要道,拆除該地區城砦,第二歸還尾張占領諸城,第三羽柴氏日後若有戰事,以三萬石,五萬石,十萬石進貢,按照戰事長短而定,第四送上人質祝賀內府大人榮登三位殿上人,現在說來,德川大人是答應第二條和第三條,第一條和第四條斷難答應了?”德川家康沒料到蹦出這麽個愣頭青,嘿嘿一笑道,“是啊,是啊,都忘了恭喜了,恭喜內府大人掃平根來眾,蒙天皇恩典賞賜從二位內大臣之職,不知道是認了誰做幹爹,才有這番機遇啊?”
德川家康的意思是你羽柴秀吉一個貧民,雖然當上了平氏,源氏,藤原氏才能擔任的上三位大臣,卻也別忘了身份,兩相比較,德川家康才是貴族,羽柴秀吉無論如何都隻是個賤民。這番話在座的所有人都聽得懂,片桐且元一直視羽柴秀吉為自己的偶像,對其忠心耿耿,哪容德川家康這般侮辱,噌的就要站起來痛斥,好在羽柴秀長一把摁住,裝作沒事人一樣和家康說道,“沒想到家康大人在岡崎還惦記著內府,真是有心了,多謝您,我回去一定和兄長說起您的祝賀,俗話說好事成雙,既然兄長剛得了一個女兒(羽柴秀吉得賞內大臣,是因為認了近衛前久為幹爹,同時認了近衛前久的孫女做養女,羽柴秀吉其實比近衛前久還大一歲),不如請德川大人再送個養子吧?”
德川家康曆來知道羽柴秀長是羽柴氏第一城府深,有涵養的人,他如今把送人質說成促成好事,自己竟然一時間也不好回絕了,沉吟半晌後問道,“若是恭喜內府大人,內府大人再收繳桶狹間,總說不過去,禮尚往來麽。”羽柴秀長來前其實羽柴秀吉曾暗自囑咐他,隻要德川家康答應稱臣,答應送人質,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要,隻要他承認秀吉是天下之主,就是不退出尾張都行,現在德川家康口氣鬆動,羽柴秀長忙乘熱打鐵道,“德川大人說的很有道理啊,自然是要禮尚往來的,如果德川大人誠心誠意的祝賀內府,內府怎會在乎一個區區桶狹間呢,就是十萬石軍糧,亦可以拿出五萬石賞賜他將來的養子做上京路費。”
德川家康聞言生怕羽柴秀長反悔,立刻說道,“請秀長大人馬上趕回大阪城,就說我家康一定把五萬石軍糧送上,至於養子,我次子於義丸比其兄長秀忠更健碩,喜歡武藝,若是內府不嫌棄,讓他伺候在內府的鞍前馬後吧!”羽柴秀長忙起身答道,“如此就請德川大人送上於義丸和軍糧,我連夜離開三河,早日促成三家和睦大計。”
羽柴氏一行人等了一日,軍糧從各地糧敖運抵,加上德川家康次子於義丸,出離岡崎城趕往鳴海城。此時的孟昭德已經知道中路軍失敗,全軍被俘的消息,每日擔驚受怕,生怕德川家康和羽柴秀吉撕破臉,不能議和,連累自己的士卒,現在眼見德川家康人質都送上了,才放下心來,於是把桶狹間和大高城的守軍撤去,請織田信雄派兵來接防鳴海城,自己則移師清州城城下町附近,然後送上書信,請家康按照天皇敕令,兩家先罷兵言和,家康對於秀吉很抵觸,可對於天皇的命令是不敢不聽的,於是真的釋放了三千孟家軍和阿部定秀,瀨戶長治,孟昭德聞訊後,也釋放了神原康政和酒井忠次,井伊直政等武士還有三河兵勇。不過羽柴秀吉還未接到秀長的回稟,孟昭德亦無法退兵,隻好暫時北移,從清州城搬到了美濃境內,緊守飯田山道,從岩殿城吃信濃的糧草,等候羽柴秀吉的指示。
到了9月底,羽柴秀吉的回執總算到了,羽柴秀長,片桐且元,織田長益三人帶天皇詔書和羽柴氏的納降狀抵達三河,德川家康在大阪城的內線早把這件事告訴了家康,德川家康於是謊稱病重,移居濱鬆城養病,並把石川數正叫來說道,“當初為了桶狹間和東海道的安定,我才放棄了於義丸,而且我明言了五萬石軍糧是資助秀吉討伐九州的,並非每年進貢,我這番苦心你明白是為何麽?”石川數正說道,“屬下明白。”德川家康點點頭道,“我現在升任你為三河總奉行,家老,全權負責接待羽柴氏使臣,這次他們大張旗鼓的來,沒帶外樣大名,已經擺出了上級對待下屬的姿態,我不見他們就是不要中計,你也不能中計,記住,於義丸的事情你都可以應付,除此之外,什麽都不能答應!”
石川數正估計是外交做的太久了,很多事情習以為常,他壓根沒聽懂德川家康說的話真正含義,可是卻敷衍道聽懂了,拜別德川家康之後,甚至還把自己的兒子勝千代也帶離了濱鬆城。為了裝病,德川家康三日未曾見客,到了第四日清晨才假作病好些,會見了濱鬆城內的家臣,第一個來訪的就是本多正信,這位最忠誠的智者撲到德川家康的床前,大聲喊道,“主上,數正把長子勝千代派做於義丸的寄騎,也送給秀吉了!”德川家康聽罷登時愣住,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石川數正因為總是負責外交事務,很多事情在他看來都習以為常了,自己自信滿滿的一個安排原來石川數正並未聽懂,結果明明獲勝的一場外交戰役,反而最後功虧一簣。不甘心失敗的德川家康愣愣的說道,“去追還來得及麽?”
本多正信痛苦的搖搖頭道,“已經來不及了,無戰事的情況下,兩日半數正就可抵達岡崎城,羽柴秀長何等聰明,他會看不出其中的疏漏麽,肯定是匆匆讓石川數正簽下納降狀,連夜帶人返回大阪了!”德川家康長歎口氣,閉上眼睛說道,“如此快讓石川數正來見我!”
原來戰國時代,各個大名之間除了戰爭,還有最重要的一手攻勢就是姻親攻勢,若一個大名和另一個大名結成姻親,子女成了一家人,那約定俗成的就表明這兩家或同盟或合並,比如伊達家和最上家連年征戰,結果伊達輝宗迎娶了最上義光的妹妹,兩家雖未聲明言和,卻從此不再對戰,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送人質了,俗稱的認養子,這個認養子在戰國時代是非常微妙的,如果一家和另一家互換養子,比如某家把三子送給另一家,而另一家把四子送回,就表示一種同盟,互相溶入對方的血脈,生死與共,可若是一家把兒子送給對方做養子,對方隻是接納,並沒有回贈,這就表示是一家臣服與另一家,比如孟昭德繼任關東管領後,上杉景勝忙不紊的自認為孟昭德的養子,雖然還是孟家和上杉家兩家,實際上孟昭德卻坐擁了越前,越中,信濃,甲斐,上野五國,因為他接受了上杉氏的臣服。德川家康的想法是,我雖把兒子送給秀吉,也沒有要求秀吉回送養子,可我並沒有答應臣服,這約定俗成的事情其實就是雙刃劍,漏洞不捅破,就大家都不說而已,他送完養子,解了圍困之苦,卻堅持不承認臣服過,按說秀吉拿不出字據,也沒有辦法,可哪知石川數正對於各種約定俗成的外交禮儀太熟悉了,先入為主的以為德川家康送養子就是臣服,不過是不想割地,不想納貢而已,結果羽柴秀長完全不需要德川氏納貢和割地,石川數正這才痛快的簽署了納降狀,還心情甚好的把自己的兒子也送給秀吉,一家大名的主君和家臣同時把兒子送給另一家大名做人質,這是羽柴秀吉都沒料到的意外收獲,這下子,莫說簽了納降狀,就是沒簽,也已經名正言順的說明德川氏降伏於秀吉了。
果不出德川家康和本多正信所料,羽柴秀長連夜就帶著勝千代和納降狀趕回了大阪城,石川數正回到濱鬆城後立刻被扣押起來,剝奪了一切官職和俸祿,惴惴不安的家康等了十日之後,羽柴秀吉便在大阪城昭告天下,“德川氏將人質於義丸送到大阪,另有家臣附送人質數名(就一名),謹在此表示臣服!”此言一出,不說天下大名如何想,單三河德川一家就炸了鍋,所有武將都去見德川家康,非要問個明白,為何好好地就要大敗孟軍,斷其糧道的時候和孟昭德議和,為何明明答應羽柴秀吉借糧五萬石,送於義丸做養子,換取兩家和平,變成了俯首稱臣,這一年來,加上對抗秀吉聯軍的兩年,總共死傷的武士和步卒是否都白犧牲了,最後德川家康實在無法,隻能叱責石川數正,說是他慌亂簽下納降狀,並非自己本意,剝奪了石川數正次子旗本的資格。
10月9日,不管德川家康怎麽煩惱,孟昭德已經退兵了,他把全軍分散回三國休整,帶著阿倍秀明和護衛惠隱院,三人前往京都,奉命去大阪城述職。到了21日,三人抵達大阪,石田三成接待一日後,第二日中午羽柴秀吉便在大阪天守閣接待了孟昭德一行人。
孟昭德和羽柴秀吉一年左右未見,兩人都有些欣喜,可畢竟此時都乃大名身份,且雖名義一上一下,可實力竟在數一數二之間,天下除了羽柴秀吉之外,隻有毛利輝元,孟昭德,北條氏政,德川家康幾人坐擁超百萬石,好了說,是天下除秀吉外最有財富的人,壞了說,是天下間唯一能要挾到秀吉政權的人,所以開口卻無話說,兩人都互相提防,一個怕對方不服自己,一個怕對方算計自己。
尷尬片刻後,羽柴秀吉還是主動開口了,他故意伸了伸懶腰,好像特別疲乏的樣子,眯縫著眼睛打量孟昭德,喃喃道,“管領一路辛苦了,以後在二條禦所也給管領留個府邸,不然一天到晚想要問計都找不到人,秀吉現在有煩惱啊,想管領大人為我排解,也要等一個月來回呢!”孟昭德和德川家康打了個不勝不敗,自己雖威逼城下,可也險些讓對方斷了糧道全軍覆沒,這才信阿倍秀明說的得天下非一朝一夕,亦非今日可做之事,所以徹底安心,要發展領地,富民強兵,等待天下時變,這正是要三軍用命,全力協作的時候,突然秀吉說話,孟昭德真怕是秀吉又要軟禁他,趕緊拜倒說道,“屬下所在之信濃和甲斐,確實往來京都不便,天下五畿(京畿,陸奧,關東,大明,兩海)七道(東山道貫通陸奧,東海道貫通駿河,北條五國,遠江,三河,尾張,北陸道貫通越後,越中,越前,山**貫通出雲,因幡,丹波,但馬,山陽道貫通備後,備中,備前,西海道貫通九州,南海道貫通四國)久矣,未嚐貫通東西,一不利地方部署麵見內府大人,二不利內府大人用兵各地,之所以修不通,乃是怕中央權柄深入各地,各地外樣難以自封自守,昭德隻想天下太平,別無他求,所以來京之前已經命令國代山下政文征發民夫十萬,動用錢糧五十萬,貫穿飯田山道,修築續東山道,連東海道和北陸道的大道樞紐,交岔口就在岩殿城,預計耗時一年半,成後可擴寬甲信境內大道一百五十步,新增官道二十裏,徹底連通東國三道,大軍出行可從此不必經一寸山路攀爬,若騎兵先行,以一萬人計,五日間可從大阪城抵達上野館林城,步兵春秋行軍以一萬人計,隻需十二日(正常需要三十日),冬季亦可行軍。”
羽柴秀吉深諳各地大名固步自封,不但不修官道,反而故意毀壞官道的手段,就是為了抗拒中央或者周邊大名的侵擾,倭國多山多林,區區一裏山欒,無路隻翻山而行,個人需要一日半,軍馬齊動則須三日或者五日,極為不便,若山中開出官道,直達山之兩側,個人行需要一時即可,軍馬齊動亦不過半日,倭國各地大名軍政都是閑時各自歸家,忙時才緊急集結,往往動員部隊都要三五日,若修開官道,敵人來偷襲,一日能行二十裏,能從一個藩國直達另一個藩國,任誰都會來不及防備,這樣的傻事是沒人做的,可孟昭德偏偏鑿開全天下最難攀行的飯田山山道,並賦予了這條嶄新的道路冬天亦能行軍的職能,這是連羽柴秀吉都萬萬沒有想到的,難道孟昭德真的如此胸懷坦蕩,真的無意和他秀吉爭天下,從此臣服了麽!
半信半疑的羽柴秀吉摸了摸下巴,試圖用堅硬的胡茬刺痛自己,找到靈感,片刻後他才試探性的問道,“義弟啊,我倒是有一個事情很為難,你既然來了幫我想想如何?”孟昭德忙抬頭答道,“一切都聽內府大人示下!”羽柴秀吉嗯了一聲說道,“現在天下太平了,隻有北條氏風燭殘年而已,我早晚也要收拾,到時候全天下都是我羽柴氏的家臣,名分卻沒有對啊,我隻是區區內大臣,這不利於我日後治理國家,分封群臣,你說是不是啊?”孟昭德忙回道,“內府言之有理,當想法正名!”羽柴秀吉嘿嘿笑道,“既然如此,就請義弟這個天下第二大的大大名為我上書,按照本國古製,推薦我出任征夷大將軍吧!”
孟昭德聽罷心裏咯噔一下,這秀吉辦事好毒辣啊,倭國之事除天皇掌權之時,剩下時候都是征夷大將軍代行國事,相當於漢朝大將軍,大司馬,廷尉,衛尉,持金吾的總和,不但總督內外軍事,政務,人事,裁決,禁衛,還有世襲承繼之能,且不說秀吉擔當如何,就說他這個推薦人,倭國古製,征夷大將軍排除血統之外,還要天皇說出人選,然後由除名單上人之外的各地大名選舉,或者天皇先不說,由天下最有威望或者實力的大名直接推薦,然後第一個宣誓臣服,這樣做的原因就是為了防止天下同時有幾個有實力的大名存在,一人不服另一人當選,引致戰爭,所以才要一個推舉另一個,不能自薦,推舉之後,一旦對方繼任,推薦人就要表示臣服,並一生不能違背自己的諾言,就好像織田信長被追封為征夷大將軍,就是當時天下最有實力的大名羽柴秀吉和柴田勝家推舉的,所以羽柴秀吉今日坐擁天下,可還是幾次放過了背叛自己的織田信雄,就因為自己是織田信長的推薦人,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滅亡織田氏,而且在名義上,雖然織田信雄要每年到大阪城覲見秀吉,秀吉卻要緊接著第二日取出織田信長的排位,穿家臣服侍回祭,秀吉現在讓自己推薦他出任征夷大將軍,不但是要自己臣服,而且是世世代代的臣服下去,就算將來有實力的人,比如德川家康,北條氏政,毛利輝元等人造反爭奪天下,自己也再沒有理由滅亡羽柴氏,也沒有理由參與了。
“難道我孟昭德真的隻能放棄,若秀吉非天下明主,我也無能為力了麽!”孟昭德越想越心中黯淡,尤其是自己三人前來大阪,一個回答不慎都有可能從此被監禁,是放棄眼前還是放棄將來,孟昭德猶豫不決,心裏七上八下,不知如何答複。就在此時,孟昭德身後的阿倍秀明突然伏倒說道,“主上不可答應,內府大人也千萬不能繼承征夷大將軍。”
孟昭德心中一愣,可知道阿倍秀明必然有所決斷了,於是低頭不語,羽柴秀吉聽罷嗬嗬一笑道,“原來是小牧山笑談,一席話說得天下英雄都啞口無言的秀明先生啊,我為何不能繼承征夷大將軍啊,難道我秀吉做的還不夠麽,難道天下還有比我更有資格的人麽?”阿倍秀明忙大聲答道,“天下再無人能比秀吉公有資格了,天下也再無人能反對秀吉公了,秀明粗鄙妄言,今日反對秀吉公,並非覺得秀吉公不配擔當征夷大將軍,而是覺得征夷大將軍配不上秀吉公,秀吉公若是擔當了征夷大將軍,才是枉費了天下之主的名號。”
羽柴秀吉自一見阿倍秀明後,就對此人傾心不已,早有收服之意,所以言語中關照不少,對阿倍秀明的頂撞他不但不惱,還笑眯眯的說道,“好啊,秀吉就喜歡聽秀明先生指教,你說來聽聽,我為何不能擔當征夷大將軍,我又應該擔當何職呢?”阿倍秀明此時抬起頭來,坐的端端正正的答道,“若說秀吉公不能擔當征夷大將軍,其道理有三,其一,征夷大將軍顛簸十餘年,從足利義輝到足利義昭,從明智光秀到信長公,不是身死國滅,橫遭非命,就是顛沛流離,毫無權柄,征夷大將軍已經是天下人的笑柄,大名眼中的不吉之物,秀吉公無須?這趟渾水,其二,征夷大將軍一職現在追贈給信長公所有,秀吉公想要繼任,無非是征夷大將軍乃幕府之象征,可傳後世之位,乃望羽柴氏代代相承,香火不滅,可若是秀吉公繼任,則等於違背了推薦人對上任大將軍的忠義,也違背了代代相承,信長公傳給三法師大人的規律,自古以來,征夷大將軍身邊多有筆頭,老正等強權者,他們卻從未擅取征夷大將軍,就是因為他們知道,一切都怕先例,隻要開了征夷大將軍可以爭奪的先例,那日後一定是有能者居之,誰搶得到就是誰的,這樣又有哪一家能保證權柄代代不弱,將軍名號永歸本家所有呢,所以就算架空將軍,當初信長公活著的時候亦不曾宣誓繼任大將軍之職,秀吉公未免落得不忠不義的罵名,還是當懸置征夷大將軍,留給信長公享有才是。其三,征夷大將軍乃開府之位,可曆來受到古製製約,需要配備老正一名,佐政兩名,筆頭無數,京奉行兩名或者一名,參知政事,秀吉公恩德無量,可難保後世之人能鎮得住那些老正或者奉行,若白白被別人架空了權柄,豈不是天下白為他人打了,鐮倉幕府的後七代就是教訓,所以這樣的燙手山芋和不保險的權柄不要也罷。”
說到這阿倍秀明頓了頓,見羽柴秀吉聽得津津有味,才放心說下去,“既然亂世將止,秀吉公將要統領天下太平,那麽不如開元創新,不以征夷大將軍統領群臣,而以天下最至高無上的權位世代相傳,史書有雲,諸事皆先關白光,然後奏天子,說的是當初西漢霍光,總理天下事務,代天子行政,後遣唐使回國,天皇則設關白一職,不過往代關白都是輔佐教導,天皇成年後便把權柄交換,這其實忤逆了關白之本意,與征夷大將軍相比,一個是代行國事,一個是總督國事,一個代一個督就能見其中味道,督者需要分權,而行不正,代者萬事不受拘束,一言一行皆代天子,才配得上秀吉公這樣的不世奇才,天下一統之英主身份,此乃吾主關東管領之見,秀明亦讚同,不知秀吉公以為如何?”
羽柴秀吉雖然軍事天才,政治高手,可畢竟是農戶,哪聽過這麽高深這麽精辟的分析,當即一拍大腿,興奮的跳起來說道,“好啊!好啊!昭德啊,義弟啊,你真的也是這麽認為的?我不當征夷大將軍,要當關白麽!”孟昭德見羽柴秀吉欣喜,趕緊起身說道,“當初之關白,乃是漢帝為霍光特設,霍光總理天下,鎮壓反叛,可也要皇家先賜權柄軍隊,說白了不過一靠內眷興起的外戚,內府則不同,內府之權柄,財富,軍隊都是自己打下來的,奮發自強,終成偉業,實話實說,倒比霍光更配擔當這關白一職,昭德來前便定計了,以為內府擔任關白,實在是實至名歸,再無不合適的了!”
羽柴秀吉這時候已經美到雲裏霧裏了,他所想的,不過是孟昭德推舉自己出任征夷大將軍,好禁錮孟昭德,讓他從道義和名分上永遠不能對自己還有自己的後人不利,還可著力培養孟家對付西國毛利和東國北條,德川,沒想到竟有意外收獲,孟昭德不光開鑿官道,放棄本國之地利,還一口答應臣服,推薦自己出任比征夷大將軍更有無上榮光,已經幾百年無人擔任過的關白一職,而且細想想,這個代字確實比督字好聽,阿倍秀明說的真有道理,督一督,好像還是別人任命自己的,施舍來的,想收回還能收回,可代字就不同了,我代你,就是我替你,我都替了你了,你就可以一邊涼快去了!真是太美了!越想越興奮的羽柴秀吉登時對孟昭德完全信任了,他快步走下臥榻,一把扶起孟昭德,激動的說道,“義弟!義弟!好啊,還是你最忠誠於我,可惜啊,征夷大將軍已經是信長公的了,按照秀明先生的說法,於情於義我也不能削去,隻好委屈你,就擔當個左府吧!”
在幕府時代,征夷大將軍為第一位,另設左大臣,右大臣,正二位左高右低,監管軍事,政務,人事,經濟,在左右大臣無法理政的時候,才有內大臣作為替補代行政事,乃是除了上三官之外最高階級的官位了,現在秀吉許諾孟昭德出任左大臣,就是左府,孟昭德如何能不喜出望外,當時就跪倒在地,大聲的答道,“多謝秀吉公恩賜,孟家萬死不辭,追隨秀吉公左右!”
秀吉此時已經顧不得這些了,一邊搓著手一邊讓孟昭德起身,興奮了好一陣後才說道,“家康這小子,降了還是不來,好,昭德啊,你馬上推薦,我讓三成去活動那些公卿,等到關白一事成了,我看家康還有什麽理由不來!”孟昭德得令,忙拜別退下。
離開大阪城天守閣,回到二之丸左側西苑後,孟昭德一把拉住阿倍秀明,跺著腳問道,“今日雖然凶險,可也不用如此啊,雖然免除了乘推薦出任而向秀吉宣誓世代效忠的危機,可不還是一樣,他羽柴氏得了關白,我日後更無力對抗了!”阿倍秀明安慰孟昭德道,“主上身處險境,自然心思煩亂,其實秀吉不知,主上亦不知,關白當初入國,乃是用天皇羸弱,而親王能合理執掌政務的目的,所以稱為正一位攝政關白,可這官職有兩個壞處,第一就是代行期限,需要天皇成年後還政,二是無法世襲,所謂代行,就是天皇不便,所以親王或者大臣代之,天皇更替之後,關白就要被罷黜,天皇成年之後,關白亦要被罷黜,若上任關白勢力大,則後人能順利繼承,可道義上卻不是這個理,將來秀吉有差,或者本家時機成熟,我們就可借口還政,討伐秀吉或者羽柴氏後輩,這總比將軍一職,開衙建府,我們頂著造反的名頭上要好得多啊!”孟昭德這才醒悟,感歎道,“倭國之官職內還有如此大道理,真是和本國不同,我大明之事,皇帝一言,百官無不可動,沒想到倭國之內,還有如此細分之名分!”
阿倍秀明嗬嗬笑道,“主上放心,秀吉的關白做的安穩,卻失去了開衙建府的權力,隻要羽柴氏一日不成幕府,我們就一日都是隻對天皇效忠的大名,大名對大名之間,隻要沒有造反的惡名,早晚主上能得到天下的!”
1581年(天正九年)12月12日,孟昭德等三人逗留京都兩月後,羽柴秀吉的西路軍,羽柴秀長和小早川隆景聯軍擊敗了長宗我部元親的土佐兵團,拿下了四國島要塞阿波國的三源?,正式進入四國征伐戰的進攻階段,天皇聞訊命近衛前久去往大阪城嘉獎秀吉,羽柴秀吉乘機向近衛前久提出了要求,而後又運動京都公卿,並許諾每年供奉天皇宮廷用度三萬兩千七百石(東流對於大名和城主的界定除了有無主君之外就是石高,最小的大名需要達到石高三萬一千六百石,才能被成為是一家大名),正親町天皇此時正財政拮據,連明年的迎春祭奠都拿不出錢來,現在秀吉開口,雖一百個不願意,可正親町天皇最終還是答應了秀吉的請求。
1582年(天正十年)元月,剛剛度過新年的東流迎來了天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羽柴秀吉被正式賜藤原氏姓氏,納入上三家行列,改名豐臣秀吉,同一日出任攝政關白,簡稱關白或者攝關,豐臣氏終於登上了曆史的舞台,木下藤吉郎這個農夫出身的小人物,完成了他一生夢寐以求的事業,做了全東流的主人,十天後,出於輿論壓力和內部厭戰,外部緊逼的原因,四國的主人長宗我部元親終於寫下了降伏狀,宣誓向秀吉稱臣效忠,送上長子長宗我部信親為人質,割讓了阿波,讚岐與伊予三國,隻保留土佐一國,京畿四周從此都是豐臣氏的土地,而天下這時候還反抗秀吉的隻剩下九州鬼和關東北條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