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幼時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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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年前,千夏,聖德孤兒院,其中一間專為收容兒童上課的教室。

    發鬢皆白,麵容蒼老的院長正佝僂著背部,翻看著手中一個透明袋子裏的紙條,這些紙條上的文字都是講台下方那些孩子寫的。

    院長在昨日課堂結束時, 給出孩子們一個課後作業——在紙條上寫出你們最害怕的東西,而在今天,他將檢查這些紙條上的答案,並且在課堂公布。

    院長麵帶微笑,聲音慈和地說:“首先是彼得派克同學的答案,他最害怕的是東西是蜘蛛, 沒有理由。”

    教室內那些孩子哄堂大笑:“彼得都這麽大了, 居然還怕蜘蛛哈哈哈哈!”

    彼得派克漲紅了臉:“囉嗦!明明上次安卡你也被嚇了一跳, 憑什麽就隻說我?!”

    “安靜安靜,不準嘲笑其他同學,我昨天也強調過的,”院長咳嗽了兩聲,眯著眼縫笑了笑說:

    “那麽接著公布答案,第二張是董檸同學寫的,哦,她最害怕的東西是——小醜,原因是小醜有著紅色的鼻子,眼睛眯得小小的,看上去很奇怪。”

    台下又是一片轟笑。

    “小醜,小醜有什麽可怕的,之前遊樂園的小醜還陪我們玩了。”

    “董檸是個膽小鬼!!”

    “哈哈哈膽小鬼董檸!!”

    董檸紅著眼眶說:“可是真的好可怕嘛。”

    “我說過了,不準嘲笑同學!”院長用教尺輕拍桌子,他輕歎了一口氣,翻看下一張紙條,接著說:

    “那麽第三條答案,這是我們的卓炳同學寫的,他最害怕的東西是安清律。”

    院長說到這裏, 台下的所有孩子都突然安靜了下來,他們都看向了那位叫做卓炳的孩子。

    院長扶了扶老花鏡,有些無奈地說道:“孩子們,我說過不可以在課堂問題上搞惡作劇,安清律才剛剛來到我們孤兒院不久,他隻是一個六歲的小弟弟,大家得對他照顧一點。”

    卓炳並沒有出聲,隻是一直低著頭,臉色有些鐵青,雙手輕微地顫抖著。

    院長覺得卓炳應該是因為被當眾批評了,羞愧得抬不起頭,所以就沒有多說什麽,繼續翻向下一張紙條。

    “正好,第四條答案是我們的安清律寫的,那這個可愛的六歲小弟弟害怕的東西是”

    院長麵帶慈祥和微笑,但他言至此處,突然頓了那麽一下,仔細琢磨著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安清律同學最怕的東西是——時間, ”

    他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鏡,神情有些錯愕地呢喃道:

    “原因是時間在永無止境地流逝著, 不斷將我們帶向必然的衰老和死亡,”

    “並且如果說所謂的人無非就是由記憶組成的,隻是一個記憶的載體,”

    “那時間在不斷塞給你新的記憶和思考的同時,你也在不斷被迫轉變為一個嶄新的人,換句話說等幾年過去,七歲的你從某種意義已經死了,”

    “當然,這隻是對愚蠢的人而言,他們殺死過去的自己的速度很慢,所以或許需要等到14歲或者是15歲,他們才能徹底和7歲的自己告別,”

    “而對於我而言,每一天我都在攝取著新的知識,用嶄新的思想填充著自己的頭腦,扼殺著那個可悲貧乏的自我。”

    “人所能達到的成長終點的高度,將取決於這個人被時間扼殺的次數,”

    “人的一生,實際上就是在被時間不斷殺死,再重生。”

    “愚者畏懼改變,畏懼被時間抹殺自我,所以他們蜷縮成一團,杜絕外界而來的信息,”

    “智者為了讓自己達到更高的終點,不斷地往腦內攝入新的思想和知識,不斷扼殺過去的自己,”

    “所以”

    “盡管我恐懼著時間,但依舊會不斷前進,不斷殺死過去陳腐的思想,最後達到所能觸及的最崇高的人生終點。”

    院長摘掉了眼鏡,臉色複雜地望著那張寫著密密麻麻文字的紙條,沉悶感和窒息感不斷襲向他的胸口,這種震撼感久久難以抹去。

    他環視周圍一圈,並沒有在課堂中找到那個名為安清律的孩子,而且他可以看到那些小孩的神情都有些奇怪。

    寂靜。

    院長沉默了許久,微微蹙眉地問:“真是很有趣的答案,所以你們知道他在哪裏麽,他好像沒有來上課,是不是還不熟悉我們的規則。”

    教室內仍然是一片死寂。

    長久以後,那個叫做董檸的女孩輕聲說:“圖書館,他喜歡躲在圖書館裏看書。”

    2030年,2月9日,近黃昏,大須商業街。

    安清律走出料理店,燕臣還癱倒在身後那家料理店的地麵,身形因為劇痛不止地抽搐著。

    淅淅瀝瀝的雨洗染著這條商業街,黃昏的餘暉與灰沉的烏雲交疊在一起,這片不倫不類的天空,隻是一眼望去就能帶給人沉重的壓抑感。

    此時,安清律的腦海滿是混亂無序的過去記憶,他能夠看到很多記憶片段,但這些片段是無序的,他不清楚這些片段具體地發生在什麽時候。

    安清律能粗略理清,自己一共待過三座孤兒院,前兩座在千夏,最後一座在英國,那是雅典娜計劃的實施地點。

    他就像在組湊拚圖一樣,不斷調整這些記憶的順序,試圖將它們拚湊成一個連貫的整體,就像是在拚湊著完整的“自我”。

    安清律有些迷惘和疲倦,他隻想早點離開這座城市,最好在短時間內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藍文靠在料理店外的玻璃牆壁上,他輕嘶一口煙,頭都沒抬地開口問:“他死了?”

    “沒死,”安清律活動僵硬的五指,平靜問道:“所以你為什麽不出手,隻是在外麵抽煙?”

    “我承諾過了,我絕對不會阻止你從政府那邊取得真相,”藍文掐滅了手中那根煙,感慨道:“還有,才一天的時間你就跟換了個人一樣,說話語氣都變了,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人麽?”

    安清律輕聲說:“我隻是在試著找回完整的自我,隻是還有一些事情我沒弄清楚。”

    “隊長不,藍文,我需要離開這裏,如果你要攔著我”

    “我可沒說過自己會攔著你,隻是,如果你最後選擇站在地獄燈塔那邊,下次我可不會再留手了。”藍文隨手把捏著的那根煙扔進垃圾桶。

    安清律沉默了片刻說:“謝謝,這段時間受您照顧了,藍文隊長。”

    藍文深邃的眸子盯著安清律,他漫不經心地伸出右手,似乎是想摟一摟安清律,但又無奈地笑了笑,最後僅僅是輕輕地拍了拍安清律的肩膀。

    “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