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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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公室裏安靜極了。

    周圍的一切都好像被隔絕了一般,聽不到任何其它聲響,更感受不到那些物件的存在。

    陸祁言覺得自己現在很無力,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陷入了沉睡,唯獨大腦和心髒上的感知清晰無比。

    他聽著自己沉緩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富有規律的跳動著,是生命該有的體征。但呼吸卻變得很困難,窒息感壓抑心髒,悶痛的讓人覺得頭都仿佛要炸開了。

    他們都說,沈沉死了。

    陸祁言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個人的生命怎麽可能那麽脆弱,說沒就沒了呢。頭仰靠在軟椅上,虛睜著眼看著灰色的牆麵,眼睛很幹澀,眼眶也在逐漸泛紅。

    他在心裏不斷地重複那個名字,換來的隻是更深的疼痛和絕望。緩緩地轉過椅子,從抽屜裏拿出另外一部手機。動作笨拙的像個垂暮的老人。

    在通訊列表裏找到沈沉的號碼,他遲疑了很久,才輕輕點了那串數字。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對不起……”

    一遍又一遍,回應他的永遠是那機械式的答案。號碼的主人再也不會有機會接通,回答他了。

    沈沉死了,這四個字像咒語一樣回蕩在腦海。滾燙的液體奪眶而出。

    譚風在門外等了接近半個小時,眼瞧著葬禮時間將近,隻好主動敲開門。輕聲地走進辦公室,當看到辦公桌後麵的那個人的時候,譚風整個人都愣住了。

    “陸總……您沒事吧?”這話問的多餘,但譚風實在不知道怎麽去安慰。

    陸祁言雙手撐著額頭,將臉埋在手掌之間,根本看不清他現在的狀況。

    譚風從陸祁言二十出頭開始跟在身後做助理,看著陸祁言從青澀的少年成長為今天這般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人物,十幾年來,他從未見過陸祁言今天這幅模樣。為沈沉離世趕到遺憾的同時,也擔心陸祁言傷心過度。

    畢竟陸祁言對沈沉那麽多年的感情,他這個助理一直看在眼裏。那個女人對陸祁言有多重要,根本沒人能掂量的清。

    過了許久,陸祁言才慢慢地放下手,神情一片死寂,卻又有種強撐的冷靜。眸光渙散的在四下搜索著,最後落定在近前的手機上。

    他愣了愣。

    將手機拾起來握在手心,陸祁言撐著桌麵想要起身,雙腿虛軟無力,差點又跌了回去。

    “她的葬禮……在哪裏……”陸祁言勉強撐著桌麵,聲音嘶啞地問。

    譚風說:“我已經將地址告訴劉叔了,他會開車載您過去。”

    “哦……”

    陸祁言隻拿了手機,目不斜視地走出了辦公室。

    譚風看著那背影,重重地歎息了聲。

    沈沉的葬禮是明維一手操辦的。

    發生意外當天,秦蕤最先接到通知。因為她人沒在a市,所以最先趕到現場的人是明維,但當時人已經送去了殯儀館。秦蕤連夜趕來a市。陸筱然與明詣在馬爾代夫度蜜月,聽明維說沈沉發生意外後也在第一時間趕了回來。

    等他們都趕來的時候,明維已經答應將人火化了。所以陸筱然他們趕來看到的隻是個安置骨灰的方盒子,即將被送往墓地。

    除了陸筱然夫婦外,遠在外地拍戲的沈清雅也特意趕了回來。算是送沈沉最後一程。

    陸祁言是最後一個到的,秦蕤和明維都不願見他,整個過程沒有看陸祁言一眼。尤其哭得有點虛脫的秦蕤,如果不是因為現在在殯儀館,她一定會豁盡全身力氣狠狠的給陸祁言一巴掌,再將人轟出去。

    踏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緩慢地靠近,陸祁言的悲痛不比現場任何一個人少,甚至比他們還多。

    可他們每個人都有這立場去痛苦,無論是朋友還是親人,哪怕是沈清雅,她們也是親堂姐妹的關係。唯獨他,作為那個間接害死沈沉的人,他是最沒這個資格來這裏吊唁的人。

    但也沒人敢去指責他。

    送沈沉骨灰去墓地的路上,陸筱然選擇坐陸祁言的車,明詣和明維秦蕤他們同坐一輛,沈清雅自己開車。

    陸筱然很想開口安慰陸祁言,隻是陸祁言那麵色沉靜的模樣讓她止住了聲。自己哥哥是個什麽性格她比誰都了解,在他的世界裏,能安慰他的隻有他自己。

    他的自愈功能一向很強,根本不需要別人插手,陸筱然相信沈沉的死也一樣。

    抬手輕輕怕打著他的肩膀,陸筱然還是忍不住安慰說:“一切都會過去的。”

    陸祁言看了陸筱然一眼,薄唇微啟,目光空洞,眼裏滿是紅血絲。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一瞬間老了好幾歲。

    看到他這幅模樣,陸筱然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錯了。

    能自愈的人心裏肯定有一處美好的地方,可以替他消除心裏其它黑暗,從而將自己從無邊的陰霾中解救出來。如果那處地方也消失了,自愈力似乎也將不複存在。

    “哥……”陸筱然努力的想要找出一句對陸祁言有用的話:“莫莫還小。”

    平靜的目光有了一絲波動,陸祁言轉過頭看著車窗外,慢慢地閉上了眼。

    墓地是明維選的,在遠離a市的郊外,至於為什麽會選擇在a市,明維說是要完成沈沉的心願。

    沈沉的心願是守護著莫莫,而莫莫現在在陸家。

    秦蕤哭得全身無力,全靠陸筱然扶著才能勉強站直。將人入土為安後,秦蕤早已淚流滿麵,眼睛也哭得很紅腫,她望著灰蒙蒙的天哭道:“老天,你可真是狠心啊,讓我這白發人送黑發人。”

    陸筱然揉著秦蕤的後背:“媽,您節哀,沉沉如果看見您這樣,她也不會走的安心的。”

    秦蕤搖頭:“我前兩天見到她的時候,她還在對我說想帶著莫莫一起回t市,想過平平靜靜的生活,可是怎麽突然的……就陰陽相隔了呢。”

    目光落在陸祁言身上,秦蕤再也控製不住喪女之痛。將陸筱然推開,她走過去就給陸祁言一巴掌。

    陸祁言沒有躲,那一巴掌結結實實的落在了他臉上,他卻絲毫不覺得疼。

    陸筱然和明詣當場就呆住了,尤其是陸筱然,一個是哥哥,一個是婆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他們發生衝突。

    “媽,您別激動,我們有什麽可以回家再說啊,這裏是墓地。”陸筱然拉著秦蕤,生怕她再動手。

    秦蕤從殯儀館忍到了現在,直到一切都結束。隻是眼下她作為逝者的母親,她隻想當著自己女兒的麵好好質問這個人。

    “陸祁言你說,沉沉出事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我和明維中午見她還好好的到下午就出了意外,你說,你說啊。”秦蕤質問完整個人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一直沉默著的陸祁言卻在她的話中聽出了某些東西,眉心擰成一團,慘淡的目光裏有了一絲震驚。

    他幾乎是顫抖著聲音在問:“你說……沉沉出事那天中午,你見過她……”

    秦蕤搖著頭,“是啊,如果我知道那是我跟沉沉的最後一麵,我一定不會讓她回你那裏,我會和她一起回t市。你不是要莫莫嗎,你陸家想要我給你們就是了,至少我還有個女兒,可是現在,你們搶走了莫莫,我的女兒誰來還給我,誰來還我……”

    陸祁言似乎還是不肯相信,他帶著困惑的目光看向明維,“那天中午,你是帶著沉沉去見你秦姨對不對?”

    明維一開始還不能理解陸祁言為什麽會問這個,後來轉念一想,對方的表情給了他答案。

    “你那天看見我和沉沉見麵了?”

    陸祁言緊緊皺著眉,沉默著。

    明維冷笑:“秦姨想見沉沉,但因為你一直不讓她帶著莫莫出來,所以隻能借著和你母親見麵的機會和秦姨碰了一麵。是我帶她去的。在天華酒店。”

    陸祁言聞言腳下一個踉蹌,臉色灰白血色全失,眼裏的悲痛和悔恨看得人心底發涼。沈清雅下意識地過去扶他,被陸祁言一把推開了。

    其他人都在驚訝著陸祁言為什麽會這麽震驚,畢竟在所有人心中一向冷靜自持的陸祁言即便是遇到生離死別,也該是不露於形色的人。若不然他做事不會那麽狠,那麽絕。

    但明維覺得,那天沈沉與自己分開回到陸祁言家裏一定發生了什麽,否則沈沉不會帶著她的身份證件離開,陸祁言也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

    他那痛苦的眼神讓明維覺得,沈沉的意外就是他陸祁言造成的。

    天際愈發陰沉,郊外的風吹起來更有幾分冷涼的感覺。陸筱然未免他們再發生口角,趕緊讓明詣去勸他們回去。

    秦蕤哭了一整天人也虛脫了,陸筱然就扶著她往停車場走。其他人跟著相繼往回走。到最後隻剩下明維與陸祁言兩個人。

    明維的身高不及陸祁言,但陸祁言現在已經徹底陷入了某種回憶當中,平日裏的冷峻和淡漠已不複存在,有的隻是無盡的悲痛。這更讓明維看起來高大而又正義。

    明維問:“你那天看見我和沉沉進入酒店,是不是懷疑我跟她之間有什麽?”

    陸祁言閉上眼,“是我誤會她了。”

    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認知。

    看著陸祁言那落寞的背影,明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帶著嘲諷的,“陸祁言你知道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麽嗎?”搖頭,明維沉聲說:“五年前沉沉回t市調查她爸爸的事,我曾讓她回去找你,因為那個時候我覺得也隻有你能幫她。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說那句話。”

    陸祁言沒有回應他。

    明維長長地歎了口氣,努力笑著麵向那塊墓碑,他說:“好好對莫莫,這是你欠她的。”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留下的人還在原地站著,不偏不倚的好像一尊雕像。

    許久,他慢慢地蹲下身,動作艱難而又僵硬。抬手輕輕撫上墓碑上那個熟悉的名字,一直隱忍的痛苦逐漸被釋放。

    他想開口說什麽,眼淚卻先一步代替了語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心口被抽痛的感覺,難以自抑。

    “沉沉。”沙啞的嗓音帶著懺悔的語氣,“對不起,是我錯了。”

    墓地很安靜,強烈的陰冷氣息在空中流竄著,蹲在地上的人卻渾然不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