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知行合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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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府。

    門下省侍中宋玨處理完一天的政務,托著疲倦的身體回到家中。

    宋玨今年已經六十五歲,早已過了知天命到了耳順的年紀。

    朝堂上下,比他年紀還大的官員,例如太保曹睦,太師章彧,幾乎都已經修養在家不理朝堂之事。

    唯有年齡相仿的太傅趙奎,還時常出現在朝堂當中。

    從轎子上下來,宋玨走進宋府大門,揉著酸痛的腰背。

    感慨道“真不知陛下年過七十,是如何保持每日勤政不戳。”

    每天忙完政務從門下省回家,宋玨明顯感覺疲憊不堪。

    身體每況日下,與一年前都有很鮮明的對比。

    “拿酒來,快拿酒來!”

    “小少爺,您真的不能再喝了。”

    跨過前堂,來到後堂,宋玨便看到宋家三代單傳的寶貝孫子在院子裏喝酒。

    桌子上,已經擺滿了空酒壇。

    此時正醉醺醺的對婢女發火。

    “怎麽回事?”

    宋玨揮了揮手,讓婢女下去拿醒酒湯。

    然後皺著眉走到宋功文身旁。

    “喝這麽多酒,就不怕把身體喝垮了?”

    宋功文打了個酒隔,醉眼惺忪的看著宋玨,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道

    “爺爺,李青……那李青辱我太甚!

    我長這麽大,從未受過如此淩辱。

    你要幫我,爺爺你一定要幫我!”

    從小錦衣玉食,又加之在讀書方麵極有天賦,還有大儒悉心教導。

    以致於宋功文從小到大一路順風順水,從未遇到任何坎坷。

    童生試第一,秀才試第一,考舉人的時候也豪取解元。

    被人評為年青一代當中的四大才子之一。

    那時的他,風光無限。

    隻想在會試和殿試之時繼續高歌猛進,摘取會元、狀元。

    成為四大才子之首,成為年青一代讀書人的領袖。

    結果會試和殿試的結果,重重的打了他一巴掌。

    別說會元和狀元,他連一甲都沒能進去。

    昨日在父親的逼迫之下,在爺爺宋功文和恩師王林甫的細心勸說,才勉為其難的去遇仙樓赴約。

    本以為自己能去遇仙樓,便是給足了李青麵子。

    誰知李青寧願選了兩名寒門士子,都不選他!

    這無異於在一眾同年當中,毫不留情的重重折了他的臉麵。

    這讓宋功文無法接受。

    認為是李青有意針對他,有意落他的臉麵。

    宋玨接過婢女匆匆端來的醒酒湯,親自喂宋功文喝下。

    待宋功文稍微清醒了一些之後,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宋功文捂著頭痛欲裂的腦袋,滿臉陰鷙的將今天遇仙樓的事情全盤向宋玨訴說。

    “王琰,司馬博彥,武明霄,楊天賜,丁寧,李謙……”宋玨心中不斷咀嚼這些被李青選中之人的名字。

    同時分析他們所代表的家世背景。

    最後恍然大悟,苦笑著道“功文,並非你比他們差。

    而是這些人選早已定好了,無論你有多出色,李青都不會選你入禦史台。”

    宋功文聞言,猛地抬起頭,滿臉猙獰道

    “爺爺,你也看出來了吧?這李青擺明了就是針對孫兒!這個仇孫兒一刻也忍不了!”

    宋玨安撫著激動的宋功文,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包括孔德祥在內,這十四個新科進士,進入禦史台後,將形成一個無比複雜的權利網。

    他們互相製約,互相監察。能最大程度上確保禦史台最終是為陛下所用。

    任何世家,都很難插手進去。

    這些人選,若是李青自己的意思,那他這個人未免也太老謀深算。

    不過他才十六,比你還小四歲。如此年紀,不可能有這種算計和城府。”

    宋玨話還沒有說完,宋功文就猜到了他後麵要說的話。

    瞪大了雙眼,道“爺爺是說,這一切都是陛下的安排?是陛下不想讓我進禦史台?

    可是陛下不是說了,隻要是新科進士,都可由李青選拔進入禦史台嗎?”

    宋玨看著眼前從小就被寵大、一臉天真的孫子,重重的歎了口氣。

    “陛下不是不想讓你入禦史台,而是不想我們宋家插足禦史台。

    至於具體原因,太複雜了,爺爺也和你說不清楚。”

    說著,宋玨眼色一變。

    “不過那李青眾目睽睽之下羞辱你,不隻是你,我宋家也丟不起這個臉。

    這筆賬,爺爺遲早幫你算回來。

    最近這段時間,你安心在家準備官員考核。

    雖然考核之後隻能當個芝麻官,但隻要你做得好,有爺爺運作,再加上你恩師王林甫的人脈,官途未必就比進了禦史台的那些人差。”

    宋功文大喜。

    祖孫兩人,在院子裏暢聊起來。

    相同的一幕,在盛京各大世家府邸上上演。

    入了禦史台的,受到家中長輩各方麵指點。

    沒入禦史台的,則又是另一種風景。

    唯有那兩名寒門士子,互相聚在一起在芳懈樓慶祝。

    當他們回到客棧休息的時候,卻發現早有人在客棧等候。

    ……

    黃昏時刻,西邊一片紅霞,將青雲山映照的美輪美奐。

    李青散值回府之後,距離晚飯還有半個時辰,便像往常一樣拿起聖賢書讀了起來。

    聖賢道理,他不說全部融會貫通。

    但該懂的也都懂。

    依舊保持每日讀書,也是為了溫故而知新。

    相同的道理,讀得多了,總能領悟出一些不同的東西。

    李青放下書本,喃喃道“今日讀書,總感覺和以往有所不同。

    可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卻說不出來。

    好像多了一絲靈性?

    仿佛堅持讀書,長此以往,似乎能演化出一些東西,能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這種突然來的感覺,李青說不清道不明。

    如若一定要具體的形容,他能想到的隻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句話。

    “老爺,王琰王公子在府外求見。”

    就在李青思索自己這種狀態的時候,一個五十多歲的管家過來敲門。

    這管家雖然穿著得體,但從他的外貌和手掌以及皮膚特征來看,明顯是一個半輩子都在田裏勞作的莊稼漢。

    此人正是臨平府李家村的一個孤寡老人。

    李青出門,道“彪叔,跟你說過了,不用叫我老爺,還是跟以前一樣稱呼我就行。”

    “這怎麽行!”彪叔聞言,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十分嚴肅的說道

    “老爺可是狀元郎,現在又是京城中的六品大官。我還直呼老爺的名字,這像什麽話?

    更何況以後老爺府上來的都是達官顯貴,我豈能不懂上下尊卑,讓那些人取笑老爺。

    這要是讓村裏那些人知道了,還不得戳我的脊梁骨,我死後都不讓我進祖宗祠堂了。”

    李青無奈的搖了搖頭。

    很快,彪叔領著王琰來到前堂。

    王琰滿臉迷茫,眼中盡是痛苦和掙紮。

    和白天鮮衣怒馬的風采形成鮮明的對比。

    “王兄這是怎麽了?”李青看了王琰這副模樣,也嚇了一跳。

    王琰一見李青便道“大人學古通今,素有智慧。琰心中有一事想不明白,懇求大人指點。”

    最敬重的座師朱九淵,讓王琰三觀直接崩塌。

    其餘家中長輩,也與朱九淵一個思維。

    他思來想去,能夠為他解惑之人,便隻有李青。

    於是立刻來李青府上登門拜訪。

    “王兄請坐。”李青安排王琰座下,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水,問道“不知王兄遇到什麽麻煩?”

    王琰一臉痛苦的說道“我自幼讀聖賢書、學聖人道理,至今已有十五年。

    聖賢道理,教會我為人處世的準則。

    可是今天我發現,我似乎是一個被上了枷鎖的犯人。

    有許多事情,並不是我想做便能做。

    甚至我還要因為外部的壓力,因為家族的壓力,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情。

    枉我讀了十五年聖賢書,卻無法按照聖賢道理去標榜自己的行事準則。

    我現在十分迷茫,求大人指點。”

    這個世上,九成九的人,都會因為各種原因而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並不會因為他的身份、地位、財富而有所改變。

    李青聽完,明白了王琰心中的痛苦所在。

    喝著杯中茶,李青沉吟許久。

    最後緩緩的說道“王兄能因無法行聖賢道理而感到痛苦,可稱得上是君子。

    你的處境,我早年也遇到過。

    這是外人無法幫忙,唯有自己想通了,才能走出來。

    我隻能送你七個字。

    知行合一,致良知。”

    轟隆隆!

    知行合一致良知七個字落下,天空陡然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