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瓊林宴，氣氛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因為主位上的不是皇帝，而是一直垂簾聽政的太皇太後。

    照理，就算皇帝年幼，也該讓他坐龍椅。

    可皇帝沒來就算了，太皇太後這算怎麽回事兒？

    自從上次親自主持殿試之後，篡位之心是連裝都不裝一下了嗎？

    大臣們低著頭，彼此心照不宣。

    新科進士們到底年輕，有不少人直接把不滿寫在了臉上。

    景王坐在席位上，手裏把玩著精致的白玉酒杯，唇角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作為新科狀元和新科探花郎，陸知溫和薛庭遠的座位緊挨著。

    薛庭遠四下掃了一圈，沒看到喬玉蘿的身影。

    他皺皺眉，湊近陸知溫，“陸兄，我看著上麵那位精神不錯，不像生病的樣子，為什麽我娘還不能回家？”

    陸知溫抬頭，主位上的太皇太後臉上化著精致妝容，精神矍鑠，的確是一點都看不出來生病的樣子。

    但，強弩之末罷了。

    眉梢微挑，陸知溫道：“你娘很快就能回家了。”

    薛庭遠滿臉驚訝，“你怎麽知道？”

    陸知溫笑了笑沒回答。

    當初在明州，他在詩文大賽上脫穎而出為天和書院拿了冠軍，景王曾經給了一千兩銀子的獎勵。

    禮尚往來，陸知溫在景王上京那天給了他一個情報。

    這場好戲，馬上就要開演了。

    太皇太後正在病中，不能喝酒，但又不想讓底下的新科進士們看出端倪，索性讓人在酒壺裏裝了茶。

    然後舉起酒杯，念了一段提前準備好的開場白，吩咐開宴。

    宮宴最免不了的就是歌舞環節。

    然而殿內絲竹聲還未響起，景王就突然站起來，“小侄難得入京一趟，特地給娘娘備了一出戲，還望您能喜歡。”

    太皇太後端著酒杯的手緊了緊，生怕這廝搞事情，麵上卻笑，“景王有此孝心，哀家甚是欣慰。”

    景王朝外麵拍了拍手。

    不多會兒，有人進來搭了個簡易的戲台。

    片刻後，已經裝扮上的一男一女兩位角兒陸續登場。

    這出戲，說的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故事。

    男人家境貧寒，奈何是塊讀書的料，科舉場上一舉高中進士，入了翰林院。

    本以為高中進士是人生巔峰，豈料這隻是踏入官場的第一步。

    男人不甘心，又嫌翰林院太難熬出頭，於是為了給自己謀前程，他設局把心愛之人送入了宮，然後借著那女子的娘家平步青雲。

    再後來，男人發現了皇帝癡迷長生之道，主動提出了為皇帝遍尋天下能煉製丹藥的方士。

    皇帝生性多疑，怕丹藥有毒。

    男人便提議，皇帝可以先讓最親近的人試藥。

    於是，被送入宮的女子成了為皇帝試藥的人之一。

    久而久之，女子體內積攢了毒素，不僅失去了生育能力，還衰老得比別人更快，年紀輕輕不到五十就丟了命，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一生的悲劇來源於她曾經最信任的人。

    這出戲的結局，定格在妃子咽氣的那一幕。

    看完戲，整個大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雖然太皇太後試藥和中毒的事兒從未公開過。

    但先帝癡迷長生之道是事實，太皇太後未能誕下子嗣也是事實。

    腦子稍微轉得快的，已經猜出來了。

    敢在這種場合公開諷刺太皇太後的，全天下怕也隻有景王一人了。

    眾人屏住呼吸，無人敢抬頭去看上麵的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的目光，死死盯在內閣首輔周全林身上。

    周全林感受到她的目光，心虛地低下頭，一聲不敢吭。

    太皇太後手中的酒杯“啪”一下掉在地上。

    對先皇的恨，是支撐著她活下去的最後動力。

    然而現在，全都崩塌了。

    將她一輩子鎖在深宮，讓她失去做母親的權利，再把她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是先帝，而是她曾經愛過，甚至因為自己不得已入宮還對他萬分愧疚過的人。

    那個人，踩著她的肩，吸著她的血，捏著她的命，一步一步爬到了權臣的位置。

    她悔，她恨。

    可是，已經沒有力氣支撐著她做這些了。

    整個大殿都在旋轉，眼前越來越黑。

    太皇太後再也支撐不住，雙眼一閉直直栽倒在地上。

    大殿內頓時掀起一片混亂。

    宮女太監們七手八腳地圍過來。

    這種情況，沒人敢挪動她，隻能就地請太醫。

    太醫來後，把了脈，又探了鼻息，最終遺憾地搖搖頭，“娘娘已經沒氣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