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秘技絕學都是徒弟找師父，也就是說年輕後輩想學手藝，主動去拜師。

    但暗三門中，有兩門手藝是師父找徒弟，其一叫寄生門，這一門秘術最邪祟，能讓人寄生在大活物之中，最常見的是寄生在大海螺殼裏。

    海中有比汽車還大的海螺，長期用藥物侵淫，能讓人下半身與螺肉長在一起，叫作寄生客。

    有時候寄生客都死了，寄生物卻還活著，寄生客變成僵屍一樣的東西，會說會動會思考，就是沒有靈魂，著實嚇人。

    已死的寄生客痛苦萬分，承受著無魂之焚，天譴之痛，它們想脫離寄生體真正去死，就得騙一個徒弟代替他，要不然寄生體不幹，所以是師父找徒弟。

    另一門就是小綹門，小綹和老榮都是一個意思，就是賊。黑話中，正式場合一般稱呼小綹，老榮更接近於日常俗語。

    小綹門都是師父找徒弟，除非自己已經是賊，否則，好人家子弟沒人主動去學偷技。

    拜了師，要簽份契約，然後燒掉。

    小綹門分為兩部分，大部分門人都是本本分分的小偷，有些個高手則混跡於暗三門中。

    花簾月在中考結束的時候，臨水市夕陽紅養老院舉辦了一個慈善活動，通過民政局領導邀請了花千裏，說白了就是點名索捐。

    花千裏本不想親自去，往常這種事都是派人送錢。

    恰逢花簾月已放暑假，本著以身作則，言傳身教的精神，花千裏想帶著花簾月一起去，目的不是為了露臉，也不為宣傳企業，為的就是給女兒立個榜樣，培養她社會責任感。

    那時花千裏還沒有續娶，父女二人感情很好。花簾月欣然前往。

    花千裏在養老院外臨時活動舞台上有很多商務應酬，按照活動程序走，花簾月便自己一個人進養老院閑逛。

    一進養老院外門，一股騷臭味迎麵撲來，還帶著一絲肉體腐壞的味道，差點把花簾月頂出去。

    夕陽紅養老院是一座平房大院，為了調節溫度，整個院子上空，全用半透明的塑料板密封著，有陽光射下，院子裏四麵都是房間，院中兩台破空調嘩啦啦運轉著，那聲音就像電鑽鑽牆一樣，饒是如此，室內溫度還是比較高，勉強能呆住人。

    花簾月一進門，所有老人的目光都盯著她，他們好像已經很久沒見外人了，那種尋求關懷的渴望從眼中直直射出來。

    花簾月為了躲這些目光，徑自走進一個房間。

    房間裏臭味更濃，幾乎窒息，兩張床上分別躺著兩個老頭，身上都蓋著薄薄的毯子，其中一個一直在痛苦的呻吟，另一個渾身不能動，也不能說話。

    花簾月走出房間一番了解得知，痛苦呻吟的老頭才七十出頭，原本隻是腦血栓行動不便，後來自己跌斷了腿，那傷腿盤在一起，早已變形，生了褥瘡，大小便隻能在床上，因此味道難聞。

    老人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們每月隻顧分走他微薄的退休金，並不來照顧他，兒子外地打工，需要攢錢買房娶妻，生活艱辛，無力照料老人。隻偶爾回來看望。

    花簾月從小到大從沒見過如此慘象，眼淚奪眶而出，那份悲天憫人之心，致使花簾月不住祈禱，求神救救這個可憐的人，他在等死，可這個過程太長了。

    花簾月越哭越厲害，好久才住。

    與院中老人聊天發現，老人們是有等級劃分的，第一等級，是能幫敬老院工作人員照顧其他人的老人，這些人相對年輕，能幫忙做飯打飯。

    第二等級是能坐在院中央沙發上的，這些人基本都有兒女，兒女們經常來看望，他們便有底氣，坐在顯耀的位置消磨時光。有個老太太說有五個兒子，另一個老太太說她有六個，是不是為養老院中有地位才吹的牛，花簾月不得而知。

    第三等級的人都躲在邊邊角角，或自己獨坐小馬紮，或三兩促膝。他們已經沒人管了，可能從來沒人看望過他們，底氣不足，自覺的遠離中心顯耀位置，隻想簡簡單單了此清苦一生。

    還有第四等級，隻有一個人，斜臥在廁所邊，是一個老太太，她甚至沒有房間，隻能蜷縮在廁所牆角的褥子上，因為房間已經滿了。

    花簾月早已招呼他爸的工作人員去買水果，不一會水果送來，一人一份。

    花簾月親自捧著水果袋遞給蜷縮在廁所旁的老太太。

    走近一看才發現，老太太滿臉刀疤，臉曾被花過，是個有經曆的人。

    老太太對花簾月說道：帶我走，求求你，帶我走。

    花簾月看著老太太的眼神，觸動極深。決定要帶老太太走。花千裏拗不過女兒，畢竟出席這次活動就是為了給女兒樹榜樣，便勉強同意。

    作為富豪之女，花簾月有的是辦法，花氏集團曾開發一個小區叫竹林苑，容積率極低，中央有片竹林公園，公園中有個小屋，她把老太太安置在了那裏。

    老太太對花簾月說：你是個好人，在養老院我就看出來了。我不白吃你的，我傳你一套秘技。

    初時，花簾月不想學，她以為是什麽江湖賣藝的伎倆，直到眼見老太太的水遁術，瞠目結舌，一頭鑽研了進去。

    但直到最近，花簾月才知道自己學的兩部秘術，竟是偷技。用老太太的話說：我隻想將此術傳在永遠不可能偷盜的人手上，因為此術太厲害，亂傳會出大麻煩。

    老太太的經曆也是臨終前不久才告訴了花簾月，老太太名叫倪巧兒。

    倪巧兒出生在民國，河南腹地一戶地主家庭，十五歲被拍花子的拐走，賣到了天津一處妓院。

    從此開始了窯姐生涯，與她一起被拐賣去的還有個小姐妹，叫汪霜。

    兩人恨死了拍花子的人。

    倪巧兒不幸中的萬幸，成了神偷謝老鱉的相好。

    謝老鱉原名謝殿奎，老鱉是他在江湖中的匪號，看似平平無奇，甚至很有貶義，但知道他這匪號來曆的人，都會對他敬如泰山北鬥。

    謝老鱉不是長的像老鱉，也不會什麽老鱉換胎功，他成名立萬和老鱉有關係。

    當年孫殿英盜了清西陵，有枚壓棺材板的夜明珠被天津估衣街古玩鋪董掌櫃購得，便宜買了賊贓偷偷樂就是了，可這董掌櫃偏偏孟浪，到處顯擺，顯擺顯擺也就算了，還要放狂言。

    有人開玩笑對他說你得小心賊惦記，董掌櫃大咧咧說：這東西就是從大賊頭孫殿英手裏買來的，招不了第二遍賊，賊道上有規矩，賊頭順來的東西，小賊不敢偷第二遍。

    這話一放出來，賊傳賊，惹惱了天下名賊，孫殿英算什麽賊頭兒？都不服！南七北六一十三行省的名賊匯聚天津，開了個會，叫‘明珠會’。給董掌櫃下了帖子，不論你把夜明珠藏哪，不論怎麽看守，我們都得把它盜來。時限一個月。給你打個招呼！明著偷！

    董掌櫃也較這個勁，把夜明珠裹了肉片，喂給了一隻老鱉，珠子大，拉不出來，留在了老鱉肚子裏。把這隻鱉養在櫃台下麵，他白天看著老鱉，晚上睡櫃台，櫃台周圍兩個小夥計值夜班。

    二十九天過去了，名賊去了幾十位，無功而返。

    最後一天謝殿奎去了，別的賊去都是偽裝成古玩買家，他卻直接對掌櫃說：我是被明珠會派來偷珠子的，最後一天就走個過場，他們不靈我也不靈，可不來還不行。

    說著話，就抓出一把瓜子依著櫃台在那嗑，董掌櫃見他說了實情，目不轉睛的盯著他，還和他說了三兩句話，說完謝殿奎就走了，不一會折返回來，手裏舉著夜明珠。

    董掌櫃嚇傻了，一看水盆裏的老鱉，鱉還活著，也沒流血，直到他一拿鱉蓋子，才知道鱉裙已被割開，血才順著手流了出來，鱉這時才死。

    這一明目，民國江湖上叫作謝殿奎老鱉盜寶。謝老鱉的萬兒就這麽立了起來。

    謝老鱉寵了倪巧兒三年，鴛鴦枕邊授藝，傳了她兩部奇術，布兜經和率鼠法。

    謝老鱉一共兩個徒弟，一個是倪巧兒，另一個就是神偷皮三，都是威震暗三門的人物。

    可惜皮三用胎盤再生膏練移形換影練邪了，半夜睡覺不用根繩子拴著腰，就會莫名其妙出現在別處，有同行想偷學他藝，在他繩子上抹上豬大油，繩子晚上被老鼠啃斷，第二天皮三被困在酒場一個酒壇子裏，酒壇子口隻有拳頭大小，如何進去的，誰也不知道。

    倪巧兒就是皮三師妹，本事手段卻在皮三之上。

    謝老鱉給倪巧兒贖了身，不久病死了。

    倪巧兒便在江湖上走動，她又給汪霜贖了身。

    兩個姐妹同病相憐，形影相吊，一起打聽出來當年拍花子的人叫魏老五。這魏老五不但拐賣女孩，還拐男孩，采生折割，有的剁了四肢，有的渾身割許多口子，披上熱狗皮，做成狗孩，賣藝乞討，喪盡天良。

    這時的倪巧兒手段高強，神不知鬼不覺將魏老五綁進深山，掛在山崖一株歪脖子樹上，在他身上摸上了五合油。

    五合油就是蛇、鼠、雀、兔、蜥，五種動物的混合油脂，這五種動物是鷹隼最喜歡的食物，順風幾裏地它們就能聞到。

    魏老五是被鷹隼慢慢啄死的，死的過程有七八天，死前肋骨上肉都啄沒了，能看見裏麵心髒，喊聲撕心裂肺，響徹山穀，可惜山穀裏就倆人，倪巧兒和汪霜，沒人救他。

    大仇得報，再回河南老家，才發現，前幾年黃河拉了口子，鬧了饑荒，鄉裏十室九空，找不見家人了。這時已是解放前夕。

    解放後，江湖頹然消失。倪巧兒也不想再做高來高去的生意，便和汪霜一起進了街道辦粉筆廠。

    有位帥氣的高老師經常來粉筆廠采購，其人幹淨利索，文質彬彬，一股書卷氣。一來二去都熟了，漸漸地倪巧兒和汪霜都喜歡上了高老師。

    但汪霜發現，高老師好像喜歡倪巧兒。一開始隻是悶悶不樂，漸漸的越來越恨。

    終於有一天，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兩人住一間宿舍，汪霜給倪巧兒水杯下了迷藥，倪巧兒赫赫江湖威名，倒在自己姐妹手裏，汪霜在她臉上連劃十四刀，給她花了臉。

    她醒來在醫院，覺得臉上疼痛難忍，一照鏡子差點昏死。找不見了汪霜，才知道汪霜買通關係，調離工作，調到了高老師所在學校食堂，她去告汪霜，卻得到了沒有證據的說辭，因為昏迷被花臉的倪巧兒是被牧羊人在樹林子裏發現的。

    最後，倪巧兒兩指夾著一張撲克牌，給汪霜劃開了喉管。

    自首後被判死緩，後改無期。倪巧兒監獄生涯中，有很多次減刑機會，但倪巧兒拒絕減刑，她不想出獄了。她想出去根本不用減刑，監獄關不住她。

    她累了，她不怕手段高強的悍匪，怕的是說變就變的人心，感覺人人都在算計自己。她半生為盜，虐殺魏老五和汪霜，雖然事出有因，最終自己卻也未得好果。人生大概如此，有獨秀之能，必有不虞之禍。

    直到有一年，政策變動，像倪巧兒這樣的，必須要放出去。

    於是倪巧兒出獄，此時她年紀已經很大了，麵對一個手機遍地的世界，完全傻了眼，連買東西都不會了。

    萬般無奈下，被安排去了福利院，雖然她老了，但福利院根本關不住她，可外麵的世界更讓她恐懼。

    直到花簾月的出現，讓她選定了這個徒弟，同時有了風燭殘年的依靠，祈求花簾月帶她走。

    花簾月安置好她之後，先學水遁之法，從此，莫名失蹤事件開始。

    花簾月可以通過水盆從自己的房間消失，然後出現在竹林公園的水池，所以每次失蹤回來，她身上總是濕淋淋的。

    每一次失蹤，都是倪巧兒在教學。她總是在午夜傳授技藝。

    兩個月前，花簾月盜骨出師。

    盜骨出師是謝老鱉這一脈獨有的師門規矩，花簾月找了一處集市，有賣豬肉的攤位，她若無其事的從賣豬肉的攤位前走過，從一根沒切的豬腿裏盜出了一整根豬骨，攤主沒有覺察，這叫出師。

    當然花簾月偷偷給攤主錢包裏塞了三百塊錢，算是骨頭錢。

    花簾月出師後不久，倪巧兒無疾而終，給花簾月留下了一套蝙蝠夜行寶衣和一枚天字第一號的戒指。

    這戒指傳自謝老鱉，賊道江湖中無人不識。

    花簾月講到這裏，喝了一口蘇打水，補充說：我當初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學什麽，知道的話，我可能不會學。

    陸晨點點頭。

    花簾月又交心囑咐說：這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以讓第三人知道，明白？

    陸晨連道：明白明白。

    陸晨也把自己的經曆講給了花簾月，把花千裏為什麽找他來講述清楚。

    免得也讓花簾月誤會。

    花簾月清冷寡言，和陸晨第一次見麵，本說不了多少話，但陸晨陰差陽錯間卻分享了她人生中最大的秘密，花簾月心裏總覺得怪怪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