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香沒來得及多想，忽聞陣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

    她扭頭看到那輛馬車疾馳而來，牽著韁繩的車夫正在看街邊的漂亮姑娘出神。更令人心驚的是，有個小女娃突然跑到路中央撿沙包，這萬一撞上去，後果不堪設想。

    蘇芷香大聲驚呼：“小心啊。”

    商陸循聲望去，隻見那女娃已經嚇懵了，她不知所措地盯著高高揚起的馬蹄，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商陸毫不遲疑放開蘇芷香，疾步衝向小女娃，蘇芷香眼明手快撿起地上的石塊猛砸車夫。車夫吃痛回神，匆忙拽緊韁繩，卻收不住那匹馬的衝勁。

    馬蹄激濺開漫天塵土，風卷沙石下雹子似的砸向女娃，她嚇得跌坐在地上，閉著眼“嗚哇”痛哭。

    商陸縱身一躍，飛燕掠水般抱走小女娃，就在他們落地的瞬間，背後車輪滾滾馬嘶長鳴。盤旋的沙土在半空卷起數尺高，又待片刻，馬車才堪堪停下來。

    圍觀路人皆是瞠目結舌，緩過勁兒來紛紛奔向商陸，察看他懷裏的孩子是否安然無恙。

    女娃娃驚魂未定，小手緊緊揪住商陸的衣襟，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朝她奔來的大叔大嬸。

    “別怕，沒事了。”商陸輕拍她的後背安撫，將女娃穩穩地放下來。路人看清楚孩子沒事，總算鬆了口氣，紛紛指責趕車不看路的車夫。

    “幸虧這位公子仗義相救，萬一孩子有個好歹，我看你怎麽賠！”

    車夫垂頭喪氣不停道歉，商陸隔著人群捕捉到蘇芷香關切的目光。蘇芷香看到小女孩躲過一劫，轉而想到自己的處境，她顧不得那麽多，拉著曲綏英轉身就跑。

    這時，有個婦人哭喊著衝出人群：“囡囡，我的囡囡……”

    女娃娃終於有了反應，她淚汪汪地看著婦人，伸出小手連聲叫“娘”。

    商陸轉身把女孩交給婦人：“看好孩子，別讓她在街上亂跑。”

    婦人感激之餘就要下跪：“多謝恩公……”

    商陸連忙扶她起來，微笑著摸了摸小女孩的頭，走出人群四處張望，再也尋不見蘇芷香和曲綏英的身影。

    淺瑰色朝霞喚醒沉睡的蒼術巷，青石磚隙中鑽出一根根翠嫩草芽，在眾人腳下穿梭。

    沿街兩旁的灰牆黛瓦似將正街的繁華隔絕在外，隨處可見的老榆木桌子和粗瓷茶碗，平添了幾分樸實的煙火氣。

    小販們一大早就開門做生意，都盼著開張討個好彩頭，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中，唯有那道清脆女聲最引人矚目。

    “一刀酸爽雞眼膏，一袋泡淨腳氣散，走過就是錯過，都進來看看呀……”

    蘇芷香換上泛白的豆青色布裙，如墨青絲簪上桃木祥雲釵，紅潤的俏臉清麗動人，一顰一笑間，水眸澄淨似花蕊晨露，誰都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她幾乎每天都是最早開張的，通常等她家的錢櫃聽到銅錢響，整條街才真正熱鬧起來。

    蘇芷香正忙著招呼客人，耳邊突然響起粗啞刺耳的叫聲，她抬眼瞧見那個胖婆子扭著水桶腰晃進來，雙手各拎一隻灰鴨子，鴨爪被紅綢帶捆得結結實實。

    胖婆子甩手把灰鴨子往她眼前一撂：“老劉家來請期了，下個月十八過門，姑娘快準備嫁妝吧。”

    蘇芷香盯著趴在櫃台上“嘎嘎”叫的鴨子，耳膜都快被刺穿了。她那樁荒唐婚事早就退掉了，劉家怎會突然來請期？

    客人們被胖婆子擠到旁邊，交頭接耳看熱鬧。

    “這日子過得真快，當初那個爬樹掏鳥蛋的假小子，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咱們蒼術巷一枝花，可不能隨隨便便就嫁了，婆家來請期是有講究的……”

    蘇芷香聽到街坊鄰居的誇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美貌有時候也是一種負擔啊。

    天生麗質並不是她的錯，如今卻遭小人覬覦，他劉家想反悔，還得問她答不答應。

    蘇芷香正在氣頭上，聽到眾人的議論聲愈演愈烈。

    “請期用雁，平民百姓不講究，再不濟也得用鵝吧，抓鴨子定吉日，真是聞所未聞。”

    “那倒不是，鄉下貧寒寡婦再嫁的時候，就見過男方送鴨子的。”

    “噓，別瞎說，蘇家丫頭沒許過人……”

    話音未落，一個瘦弱的小廝挑著扁擔蹣跚走來，扁擔兩頭捆著單薄的紅箱子，一顛一顫都快散架了。

    “聘禮……齊了，請、請姑娘收下。”小廝氣喘籲籲地將兩箱聘禮扔到蘇芷香麵前，箱子剛落地，蓋子就裂開道縫。

    眾人湊近一瞧，莫說是香炮鐲金，就連茶酒海味都不見影。

    箱子裏裝的全是炊餅，一文錢能買五個。

    “太寒磣人了，這是娶媳婦兒還是討牲口的？咱們去收隻小豬崽，還得拎兩包糖呢！”

    “難道蘇姑娘身子有隱疾，還是跟她婆家有過節？”

    “過節算不上，這得是殺父之仇！”

    蘇芷香垂在身側的雙拳鬆開又攥緊，胸腔裏盤旋的那團火竄上頭頂，頭皮都被震得發麻。她顫抖的唇繃成一道直線，冷眼掃向胖婆子和小廝，從喉嚨裏吼出個“滾”字。

    胖婆子嚇得雙下巴抖三抖，不服氣地叫囂：“凶什麽凶？等你婆母來了，你還不得老實收下！”

    胖婆子頻頻看向身後，眾人伸長脖子望過去，瞧見一位穿得花紅柳綠的婦人，滿麵笑意地走向蘇記藥鋪。

    看她穿金戴銀的打扮，想必也是小富之家，怎會如此苛待未過門的兒媳婦？

    “哎呀，大夥兒都在呢。”她熱情地跟圍觀的街坊打招呼，晃了晃手裏用紅紙包著的茶餅，“放心，我老劉家辦喜事，該有的禮數一樣都不少，婚期定了，下茶迎娶，絕不會委屈了親家。”

    蘇芷香看她嬉皮笑臉的樣子，頓覺血氣上湧，來回張望一番，端起身邊的洗手盆就要衝出去潑她。

    忽覺肩頭一沉，蘇芷香回頭看見母親神色慌張地拉住她。

    “娘，劉家都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

    “阿香！”蘇母尖銳的聲音像被掐住脖子擠出來的，她臉色煞白不停地搖頭，“好閨女，沉住氣，我去跟她說。”

    蘇芷香看著母親布滿血絲的雙眼，滿腔怒氣一點點散下去，無力地將水盆丟到地上，濺出的水花在腳邊洇濕一片。

    蘇母深吸口氣，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將喜氣洋洋的劉楊氏迎進門。

    劉楊氏熟門熟路像進了自己家，姐姐長姐姐短地叫著，蘇母根本插不上話。她攤開茶餅掰下一小塊兒，鑽進裏屋提壺熱水把茶給泡上了。

    蘇芷香憋得小臉通紅，好幾次想上前阻止，看到母親從背後朝她擺手，隻得隱忍著按捺不動。

    蘇母以為劉楊氏泡茶敬她，沒想到劉楊氏端起茶杯送到蘇芷香麵前，發自內心的欣喜模樣，就像她是自己親閨女一樣。

    “一家女不喝兩家茶，今日你喝了老劉家的茶，就是我劉家的媳婦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