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的瓦屋破敗斑駁，除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四周連窗戶都沒有。

    眼前的黑暗無邊無際，蘇芷香不知何時哭著睡著了，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蒼白的臉頰還掛著淚痕。

    夢裏她氣喘籲籲地狂奔，強烈的恐懼讓她不敢停下腳步，耳邊狂風呼嘯而過，她驚恐地回頭看去，那群豺狼虎豹緊追不舍，暗夜中的猩紅血眸貪婪地盯著她。

    忽聞一聲暴躁的怒吼，身長數丈的獅虎怪猛然躍起，將她撲倒在草地上，利刃般的獸爪狠狠掐住她的喉嚨，嘶吼著張開血盆大口。

    她絕望地哭喊救命，隻見刺眼的光芒穿透黑夜，漫天綻開七彩雲霞，有道朦朧身影騎著麒麟神獸從她麵前飛過。

    “神仙，菩薩，救救我吧……”蘇芷香從胸腔裏擠出最後的呼喊，置身於斑斕光暈中的仙人卻置若罔聞。

    蘇芷香咬緊牙關，使出前所未有的力氣，抬腳踹開不停吼叫的獅虎怪。她拚命去追那仙人，越跑越快，幾乎要騰空飛起來。

    當她腳尖躍上雲端的那一刻，與她近在咫尺的仙人翩然轉身，笑若燦陽。

    蘇芷香盯著對方久久回不過神，她看到的是……自己的臉。

    眼前的仙人逐漸變成虛影，直到化為一陣輕煙隨風散去。蘇芷香腳下踩著七彩雲霞，那些豺狼虎豹與她遠隔萬裏，再也追不上了。

    麒麟神獸親密依偎在她身邊，蘇芷香好奇地豎起食指戳了下那對犄角，神獸歪著腦袋不停搖尾巴，乖巧的模樣像她小時候養過的狸花貓。

    蘇芷香心生歡喜，摸著神獸的耳朵誇“好乖”，神獸仰起頭望著她，那張可愛的毛臉竟然變成英俊的麵龐。

    商陸清俊的眼眸笑起來像桃花盛開，如初春暖陽那般溫柔，他深情款款地喚她：“阿香，好玩麽？”

    什麽鬼，他居然叫她“阿香”？就跟那聲“香香”同樣恐怖！蘇芷香身形趔趄跌落雲端，驚呼出聲從夢裏醒過來。

    她低頭看手臂上竄起的雞皮疙瘩，心有餘悸地喘著粗氣。那場清晰的夢境讓她倍感恍惚，分不清是美夢還是噩夢，隻記得夢裏最震撼的一幕，拯救她的仙人，竟是她自己。

    清晨曦光透過門縫灑進來，像是指明未來的方向，帶給她嶄新的希望。

    蘇芷香躲在門後仔細聆聽外麵的動靜，腳步聲來來回回，偶爾能聽到大金牙的嘮叨以及手下的爭吵。

    這裏應該是大金牙老巢，專做卑鄙勾當的地方。他們把她關在眼皮子底下，想必迎親的海盜船就快靠岸了，隨時把她帶走圖個方便。

    她明明有銀子有才華，憑什麽讓她去送死？這幫地痞都被扔去填海也輪不到她。逃是肯定要逃的，她不能輕易放棄，隻是還不清楚銀票的下落，也不好把哥哥拖下水。

    大金牙派來的婆子給她準備一日三餐，興許是怕被套話，從不與她交談。縱使蘇芷香心急難耐，也沒有流露出半點焦躁，吃飽喝足就睡覺，從不鬧事。

    婆子對她逐漸放下戒備，晌午送飯的時候，嘴裏嘟噥了句：“我去哪兒找剛出生的男娃娃，十月懷胎還得先找個爺們呢。”

    “有人要買男娃娃？”蘇芷香貌似無意搭句話，腦子轉得飛快。大金牙這種缺德鬼，比牙婆都不如，幹的就是見不得光的拐人營生。這筆買賣，絕不是普通人家收養孩子那麽簡單。

    婆子警惕地看她一眼，見她專心低頭扒飯，想來是無聊多嘴。

    “姑娘，你知道誰家有剛出生的小子嗎？”反正她沒說海盜的事，不算泄密。

    “剛出生啊……”蘇芷香裝模作樣地想了想，“滿周歲的行嗎？這麽小還不記事，帶回家就養成親生的了。”

    “那不行，剛滿月的都不行。”婆子加重語氣嚴肅強調，“必須是剛生下來還沒睜眼的，左右不能超過十天。”

    “怎麽？要把別人的孩子塞進自己肚皮……”蘇芷香留意到婆子的臉色忽青忽白，驚呼出聲，“不是吧，誰家的婆娘生孩子都造假？”

    但不管她怎麽問，婆子那張嘴就像被縫死了，不肯再吐露一個字。蘇芷香心知自己說中了，裝作不以為然繼續扒飯。

    婆子收拾屋子的空隙，有個手下跑過來衝她喊：“孩子找到了，你快去找個穩婆，嘴巴嚴實點的，不然把你們一起宰了。”

    婆子原本心裏就不痛快，聽他嘴欠更是氣得跳腳：“這種損陰德的事你讓我怎麽開口？死人的嘴巴最嚴實，你們去墳頭找吧。”

    那手下跟婆子互相看不順眼，一言不合就問候起對方的祖宗。蘇芷香突然丟掉手裏的碗筷，攥起袖子抹把嘴：“穩婆是吧，我來做。”

    大金牙聽說蘇芷香主動請纓做穩婆，不得不警告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主意，我勸你安分點，別總想逃。”

    蘇芷香麵不改色心不慌：“你是瞧不起自己那群手下，還是太看得起我這個弱女子？好幾雙眼睛時刻盯著呢，我長出翅膀也飛不走啊。”

    她告誡自己越心急，越要沉住氣。大金牙急需找個靠譜的穩婆，要不是覺得她有利用價值，根本就不會跟她廢話。

    心裏多了幾分把握，蘇芷香應付起來更為自如：“我賣藥多年，就算被人問起也不怕露餡，再說我隻能把秘密帶到海上，不就是最合適的人選麽。”

    大金牙正是這麽想，但他擔心蘇芷香玩貓膩：“說得好聽，那可是大戶人家，萬一出點差錯，你我都受不起。”

    “咱們敞開天窗說亮話，我願意幫忙，自然是有條件的。”蘇芷香沉下臉，一本正經地說，“等我走後，你不得以任何理由騷擾我的家人，更不許勒索他們。”

    大金牙傻笑兩聲，他確實想找蘇家人要些息錢，但更舍不得放棄這筆肥差。像這種急差事，想找個稱心的幫手難如登天，蘇芷香確實很合適，她有所圖反倒更可信。

    大金牙思來想去，敷衍地揚手發誓：“隻要你老實嫁給海盜頭子，哥保證不找你家人麻煩。”

    蘇芷香看他頭頂梳得油亮的稀疏毛發，淡然笑道：“用你的頭發起誓吧。”

    大金牙被戳中軟肋，恨得咬牙：“我要是說話不算數，就讓我的頭發都掉光。”

    立下毒誓，蘇芷香和大金牙都放心了。大金牙願意相信她一次，這就是她改變命運的機會。

    蘇芷香養精蓄銳謀劃出路，她的好姐妹已是幾天幾夜未合眼。

    曲綏英不敢想商陸回漳州這一路，將對嬌花進行怎樣的摧殘。她恨不能立刻追去，但蘇芷香的爹娘還沒放出來，隻得暫作忍耐。

    蘇信石聽說她要去漳州找小妹，吭哧癟肚不敢出聲，直到他再也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才忍不住去找小妹的下落。

    他輾轉得知大金牙的窩點在天鳴寺山腳下，循著陣陣鍾聲，溜進那座破舊的院子。他兜兜轉轉沒找到小妹，又不敢扯著嗓子亂喊，徘徊片刻被大金牙的手下逮個正著。

    蘇信石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我想借錢……”

    話沒說完，對麵兩人互相遞個眼色，其中一人揪住他的衣領，另一人擼起袖子就要揍他。

    “少他娘閑扯，哪個沒長眼的跑這裏借錢？”大金牙在城中玉玩街有個鋪麵，一直在那裏做印子錢生意。

    手下懷疑對家來摸底，正要狠狠教訓他一頓，蘇信石嚇得匆忙改口：“我想借錢買媳婦。”

    聽他這麽說，手下反倒遲疑了，這小子長得不像精明的探子，倒真像是缺媳婦的。有個手下感同身受放開他：“最近沒貨，你借好錢過陣子再來。”

    另一個手下納悶道：“前幾天不是有個年輕漂亮的妞嗎？”

    “那丫頭欠了一千多兩還不上，扔海上去了，誰也甭惦記。”

    蘇信石霎時麵無血色，他想起曲綏英說過，欠印子錢的下場就是卸胳膊卸腿兒扔海裏。他果然還是來晚了，可憐小妹已經魂飛魄散。

    那手下以為他很失望，委婉建議：“你要是等不及，咱這裏還有個五十多的婆娘，雖說年紀大了點兒，但懂得疼人啊……”

    “隨便吧。”蘇信石含糊點頭，心裏難受得抽搐，險些緩不過氣。

    他和小妹打打鬧鬧像個冤家，但除了爹娘，小妹是他唯一的血緣至親。她被丟進海裏的時候，該有多害怕啊。要是他能勇敢一些，早幾天找到小妹，能不能把她救回來？

    蘇信石悲痛之餘，氣急想找大金牙算賬，可是小妹欠下的賬，該不會要他還吧？他也被抓去喂魚怎麽辦？他不想死！

    “算了。”他那雙拳頭攥緊又鬆開，哀怨地瞪他們一眼，搖搖頭轉身走遠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