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互相遞個眼神，一唱一和。

    “少夫人早就吩咐奴婢去請牌位，隻是不知祠堂往哪邊走。”

    “奴婢愚笨，耽誤少東家少夫人敬茶，求各位老爺夫人恕罪。”

    蘇芷香心道這兩個丫鬟真是機靈，正要順勢問路，卻見兩隊家丁簇擁著商濟民步入廳堂。

    老爺子早不來晚不來，偏等她穩住場麵才登場，時機掐得剛剛好，說是碰巧都沒人信。

    蘇芷香來回掃了眼，尋思老爺子躲在哪個旮旯裏偷看，究竟是誰要毒害商陸，他老人家心裏有譜了嗎？

    眾人紛紛垂首相迎，商濟民不動聲色地走上堂前，踩著腳榻坐在專屬他的獨座上。

    這把兩人寬的黃花梨木扶手椅，四周雕刻靈芝仙草花紋，靠背鑲嵌剔透的琥珀天珠，座椅鋪著厚實的鬆綠色錦墊，豪奢舒適，不愧是一家之主的寶座。

    “祖父……”商陸看到他爺爺來了，總算有了零星反應，握著蘇芷香的手卻遲遲沒放開。

    他緊繃的臉龐近乎麻木，此時已看不出悲痛與震駭。蘇芷香卻覺得他這樣更讓人擔心，一夜之間缺失了五年記憶，身邊卻多個來曆不明的妻子，疼愛自己的爹娘雙雙離世，誰能接受這種雙重打擊。

    失去父母的痛苦，商陸之前有五年時間來淡忘，現在卻連緩解的餘地都沒有，猝然墜入煉獄般的萬丈深淵。

    難道，當年他因家裏突發變故，才會性情大變棄文從商？

    蘇芷香如此“癡情”，自然不能推開需要安慰的丈夫，隻是手心又開始冒汗了。

    她留意到老爺子溫和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商陸，唯恐心愛的孫子再受委屈，但當他看向旁邊的孫媳婦，眼裏又跳出幾分戒備，生怕她欺負孫子似的。

    蘇芷香真是服了，她從沒見過哪個刁老頭，能將慈祥與狡詐完美融合於一體。

    “太公，孫媳婦先給您敬茶，再去祠堂敬公婆。”蘇芷香乖巧的模樣讓人挑不出毛病，她和商陸手拉著手走到堂前，笑眯眯地望著商濟民。

    刁老頭寧願傳出馬上風的流言，也要遮掩商陸中毒的事實，不就是為了查出真凶嗎？他應該是偏袒商陸的，瞧不上二房三房那些壞家夥，不然早就把家業傳給缺德二叔了。

    想到這裏，蘇芷香也就不擔心老爺子拆穿她了。

    “誠信不欺是我商家的家訓，孝德敬義也應銘記在心。柳氏孝心可嘉，堪為表率，景謙娶得賢妻，實乃家門幸事。”商濟民對長孫的疼愛比家訓都堅不可摧，就算是給商陸打圓場，也不可能拆蘇芷香的台。

    他暗中觀察眾人許久，雖說一時無法下定論，但孫媳婦的表現卻讓他感到驚喜。

    原以為柳家姑娘能照顧好孫子就不錯了，養在深閨的女子溫順有餘，聰敏不足，也沒指望能替商陸出頭。他好幾次沒忍住想出麵解圍，看似柔弱的孫媳婦卻把場麵鎮住了。

    家有賢妻夫禍少，如果她能真心陪在商陸身邊，倒是令人欣慰。

    商濟民含笑點頭，看來對這位孫媳婦很滿意，他那句“家門幸事”把董氏的臉都打腫了，其他人更不敢多嘴。

    商陸怔怔地望著祖父，逐字逐句回想他那段話。原來，爹娘真的不在人世了，可是這麽重要的事，他怎麽能忘呢？就算忘了自己，也著實不該啊！

    看這勢頭，蘇芷香心裏覺得不太妙，刁老頭私下對她並不和善，當眾說好話不就是捧殺嗎？故意把她架到高處，讓家裏那麽多雙眼睛盯著，量她也不敢輕視商陸。

    老頭子奸得很，操控人心為他所用，這哪是誇孫媳婦，分明是給他孫子訓忠仆！

    蘇芷香反應過來暗自冷笑，就算商陸不記事也有他爺爺罩著，何時輪到她來同情？商陸慘到隻剩數不清的銀子，她卻連一個銅板都得動手拆下來，豈不是慘絕人寰！

    “太公請喝茶。”蘇芷香甩開商陸的手，接過丫鬟遞上的茶盞送到商濟民麵前，“祝太公長命百歲，萬壽無疆。”

    千年王八萬年龜，老狐狸養小狐狸，祖孫倆都這麽精於算計，不愧是蛇鼠一窩。

    商濟民喝過茶給她紅包，親自帶領眾人前往祠堂，董氏不等她敬茶，趕緊掏紅包了事。

    蘇芷香捏著兩份薄薄的紅包，麻利塞進衣襟裏，一兩也是銀，不收白不收。

    商陸二叔和三叔的臉色都很難看，商海裕瞧商陸不順眼，正因為父親偏袒長孫，沒想到現在連孫媳婦都護著了。

    這些年來，他對父親言聽計從，走南闖北為商安堂打下堅實基業。但在父親心目中，他始終比不上大哥，不管怎麽努力都做不了一家之主。

    就在他即將死心之時，大哥大嫂突然撒手人寰，雖說為此慶幸有些大逆不道，但他確實看到了繼承家業的希望。

    可氣的是，苦讀詩書的侄子轉而從商，短短幾年就取得耀眼的成就，超越他成為商安堂少東家。

    父親心意已決，他再著急有什麽用？唯一的兒子扶不上牆，兒媳精明能幹卻是個外人，至今也沒生下一男半女。

    早知今日，當初就該不顧妻子的阻撓，多納幾房小妾，多生幾個兒子。

    廖思燕跟在公公身後，默不作聲打量著捏紅包的蘇芷香，身為官家嫡女，她跟不少名門閨秀富家千金打過交道，僅憑言行就能猜到對方的心思。

    唯獨這位柏州才女，讓人很難猜得透，她看似聰慧機靈，卻不時冒出一絲傻氣，也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原本如此。

    商海柏還在琢磨柏州是否有敬牌位的習俗，思來想去越發鬱悶，父親偏愛大侄子，如今又捧著侄媳婦，難不成父親已經決定把家業傳給長房？

    那該如何是好，大哥大嫂去世以後，他沒少幫二哥欺負大侄子，隻是商陸沒閑工夫搭理，他也鬧不出什麽水花。

    如今商陸娶了媳婦，還能像從前那樣不計較嗎？不可能的，說不定要跟他們翻舊賬了，剛才他發脾氣就是個警告。

    董氏當眾丟了麵子，等老爺子前腳走出廳堂，她就處心積慮想找回點裏子：“我說吧，這新媳婦邪氣，你們見過給牌位敬茶的嗎？”

    “娘，別說這種話。”商錦盛不耐煩地搖搖頭，順帶告誡自己的媳婦，“以後當著堂嫂的麵，說話要注意點。”

    萬橘紅不以為然地笑道：“知道啦，那就背地裏說唄。”

    蘇芷香懶得揣摩這些人的心思，她不想挑起家族紛爭，隻想趕快過了這關，打發媒婆回去，接手那筆嫁妝，與英子遠走高飛。

    想到即將實現的美好未來，看著身邊的商陸都覺得順眼多了。

    “相公，現在你相信，我沒害你了吧。”蘇芷香跟在眾人身後，編個他能接受的說法，“其實，你生了場怪病，不記得自己是少東家，也不記得對我一見鍾情，非我不娶。”

    商陸眼裏的悲涼濃得化不開，不過，這種說法確實讓他感到釋然。原本他還糾結為何忘了爹娘，就像過不去的心魔，讓他深感內疚。

    現在他明白了，他生病了身不由己。那麽，被他遺忘的五年人生，又該從哪裏撿起來？

    “我怎麽會生病？”話一出口，他怕又被困於往事，“算了，我多久能康複？”

    “這個嘛……”天曉得，看你平時有沒有積陰德了。

    蘇芷香在心裏翻個白眼，柔聲安慰道：“你需要靜心修養調理身體，記住，除了你祖父，最好別讓他們知道你生病了。”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其他人，商陸無言以對，他曾經最熟悉的家人，如今變得格外陌生。而他身邊突然出現的豪放女子，反倒讓他覺得可以信賴。

    蘇芷香想起府裏仆人說商陸“攢了二十三年陽剛氣”，當時他還抱怨他們記錯了。那他現在的心理年齡到底有多大，該不會是十五六剛發芽吧。

    她好奇問商陸：“在相公的記憶裏，今年貴庚幾何？”

    “十八。”這年他考中解元躊躇滿誌，也是在這一年，他的人生出現意外轉折。

    蘇芷香捂唇偷笑，原來還是個“弟弟”！怪不得他好像傻了點，那時候隻知道死讀書，還沒出來見過世麵。

    看吧，混學堂還不如混江湖呢。

    “這個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哦，在你康複之前，務必要保住少東家的寶座呀！”大商陸不講道義，她還要給小商陸留點情麵。

    熱血書生，“姐姐”隻能幫你到這裏啦。

    “少東家，請您代少夫人進祠堂。”家丁揚手攔下蘇芷香，她看到董氏、廖思燕和萬橘紅都候在門外，原是大戶人家規矩多，不許女子進祠堂。

    蘇芷香也不想跟牌位打招呼，爽快地將手裏的茶盞遞給商陸：“相公，好好替我敬公婆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