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毫無保留地信任蘇芷香，但他這份愛太沉重，蘇芷香負擔不起，也給不了回應。

    在韓京墨的精心調理下，商陸的身體日漸好轉，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時候，偶爾能想起過去的事情。

    蘇芷香如坐針氈日夜焦慮，許是出於對大商陸的畏懼，或是心存對小商陸的愧疚，還真被她琢磨出對付司馬老賊的辦法。

    那老賊就像擅長打洞的地鼠，四處藏匿行蹤不定，商陸姑丈動用驛站人手，俞師兄借助江湖眼線，都找不到他藏身的老巢。

    商陸推測司馬老賊早有官家庇護，此次混入漳州，亦是仰仗背後的勢力。

    官商勾結並不是稀罕事，司馬老賊意圖染指皇商，也不會是一時心血來潮。

    倘若朝廷買撲隻是走個過場，實際早已內定惠民堂，商安堂再有勝算也將淪為陪襯。

    商家飛黃騰達還是一落千丈，蘇芷香都想不到那麽遠，擺在眼前的嚴峻事實，就是司馬老賊一旦得勢，她跟商陸都將一起倒黴。

    蘇芷香坐在山坡上俯瞰萬畝藥園，仰頭呼吸新鮮空氣，胸懷萬丈豪氣：“司馬老賊不是有官府撐腰麽，那我就找個更大的靠山，靠天道打敗他！”

    “天道？天行有常，與人有分，誰能管得了老天爺？”曲綏英抬眼望天無奈歎氣，好慘，這姐們想不出法子都快瘋魔了。

    曲綏英不死心地東張西望：“難得商陸陪老爺子來藥園散心，眼下沒人顧得上你，天時地利人和，咱們趕緊跑吧。”

    蘇芷香看向山腳下那處藥棚，商陸的身影隱約可見：“英子，你知道的，我做事有始有終，老賊一日不除，豈能一走了之？”

    “老祖宗都告訴你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你胡思亂想不肯跑，還不是舍不得商陸？”曲綏英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商陸那俊模樣確實養眼，但蘇芷香也不能見色忘友，連她的安危都不顧吧。

    “阿香，我吃上頓沒下頓的時候，跟你賣藥賺錢養活自己，算是同甘共苦的姐妹，要不是商陸把咱倆坑慘了，何必隱姓埋名受這窩囊氣。”曲綏英越想越鬱悶，罕見地正色道，“以前都是我聽你的，這次你得聽我一回，別再鬥下去了，你惹不起。”

    蘇芷香知道曲綏英擔心自己，但她這麽做也是形勢所迫：“英子，我頂著商家少夫人的名號，你以為老賊能放過我嗎？我跟他鬥，不是為了討好商陸，而是想要除掉後顧之憂，不然，就算咱倆換個地方重新開始，頭上仍懸著那把劍，時刻都有性命危險。”

    蘇芷香趁她思量的空隙，繼而說道：“這事能成，咱倆遠走高飛，如若不成，你自尋出路吧。”

    曲綏英心裏堵著悶氣，卻不得不妥協：“我都跟你上賊船了，還沒到地方就想撇下我？你說說看，如何用天道打敗老賊？”

    這時，方玉婉牽著小寶的手爬上山，看到蘇芷香開懷笑道：“原來少夫人在這裏歇腳了，太公剛才還問起你呢。”

    “老頭……太公找我有事嗎？”蘇芷香尋思商陸跟他祖父商量銷毀金瘡藥的事，她在身邊不太合適，刻意躲到山上來的。

    方玉婉搖搖頭：“我不曉得，少東家陪他一起喝茶了。”

    “那就甭管了，小寶，喜歡吃柿子嗎？”蘇芷香打開曲綏英拎來的食盒，黃澄澄的柿子鮮美誘人，小寶看得眼睛都直了。

    “阿娘，吃、吃柿子……”他興高采烈地揮舞小手，嘴角掛著幾滴口水。

    蘇芷香聽清楚他說的話，喜出望外地歡呼道：“太厲害了，小寶，你這麽快就學會了，好聰明啊。”

    “來，獎勵小寶吃個大柿子。”曲綏英取出最大的柿子遞給他，小寶開心得咯咯笑，雙手接過來抱得緊緊的，張開小嘴就要啃下去。

    “別急，阿娘先幫你剝開皮……”方玉婉來回輕撫兒子的腦袋，小寶乖順地鬆開手，將柿子遞給母親，烏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手上的動作。

    蘇芷香看到這幅溫馨畫麵，激動得眼眶都紅了，小寶長到三歲都不會說話，見人隻會喊爹，方玉婉為此受盡冷眼，險遭鄭氏算計母子分離。

    天可憐見，小寶這孩子終於會叫娘了，那個隻生不養的白眼爹，不要也罷。

    方玉婉剝好柿子塞回小寶手裏，滿眼慈愛地望著兒子大口吃下去。

    “玉婉姐姐，擦擦手吧。”蘇芷香看她手上沾著汁水，連忙遞給她絲帕。

    “少夫人的絲帕這麽好看，別弄髒了。”方玉婉笑著搖頭，抽出衣袖裏洗到發黃的巾帕，“我成天帶孩子，用不了好東西，小寶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能吃能喝到處跑，每晚都要跟小翠玩一會兒，才肯上床睡覺。”

    “小翠？”蘇芷香想不起那是誰，方玉婉柔聲笑道：“就是你送給小寶的那隻鸚鵡，小寶就像小翠一樣，都喜歡學人說話。”

    “看來我送對了。”蘇芷香暗自慶幸，還好她沒吝惜那些銀子，給小寶買了個最佳玩伴。

    方玉婉等小寶吃完柿子，將孩子交給緊隨而來的兩個丫鬟：“你們帶他去洗手，藥棚裏有木馬和小床，玩累了就睡會兒。”

    小寶奶聲奶氣地重複著“木馬”，一溜小跑奔下山去，丫鬟們提起裙子就追，山路上回蕩著陣陣歡聲笑語。

    蘇芷香並不納悶方玉婉支走丫鬟，畢竟是她邀請對方一起來藥園。

    “少夫人，你對我們母子的恩情無以為報，但凡我能幫上忙的，你盡管開口便是。”方玉婉挑起話頭，蘇芷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什麽事都瞞不過玉婉姐姐。”

    時至月底，朝廷采購軍需藥品，麵向各地藥商買撲已經不是秘密。獵風連日查探，惠民堂仍在囤積藥材，廢棄碼頭旁的那座庫房都快放不下了。

    既然司馬老賊藏在暗處伺機偷襲，那就來一招引蛇出洞，迫使他不得不露麵。

    蘇芷香當著曲綏英的麵，說起她想出的辦法：“朝廷買撲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據我所知，漳州藥商都等著給衙門投狀，掌櫃想算底價，就得先盤存貨，如果他們得知惠民堂提前做霸盤，惡意抬價擠兌同行，你們說會不會引起眾怒呢？”

    曲綏英恍然大悟：“賤人自有天收，官家也護不了，這就是你說的天道。”

    蘇芷香心想好姐妹總算理解她了，隻是不知方玉婉有何見解。

    “可是，金瘡藥必備的幾味藥材，漳州市麵上並沒有緊缺，藥商們又怎會質疑惠民堂？”

    方玉婉的疑問正中思路，蘇芷香有條不紊地解釋道：“惠民堂從外地私運藥材，存放在漳州庫房，他利用時間先後、地點交錯等伎倆，避人耳目密謀霸盤，等各地藥商反應過來，他早已投成狀坐等收錢了。”

    “老賊下了好大一盤棋啊！”曲綏英很久沒有這種熱血澎湃的感覺，順著蘇芷香的話往下說，“投狀之前，其他藥商無法識破他的把戲，老賊的陰謀就得逞了。”

    “既然他有膽量在漳州做窩點，咱們就地行事，掘了他的金庫，讓他算盤落空。”蘇芷香按捺住激動之情，征詢方玉婉的意見，“玉婉姐姐，升麻和南紅花這兩味藥材，你能說服藥農暫不出貨嗎？”

    方玉婉明白她的用意：“這些藥材雖說廉價常見，卻是做金瘡藥必不可少的，你想造出藥材緊缺的假象，引起藥商之間猜疑？”

    蘇芷香興奮點頭：“果然還是玉婉姐姐最懂我呀。”

    “然後呢？你如何揭開惠民堂的陰謀？”方玉婉說服藥農不在話下，她更關心接下來怎麽做。

    曲綏英隨即附和：“沒錯，這才是最關鍵的一步。”

    蘇芷香招手示意她們靠近點兒，如此這般比劃起來，繪聲繪色道出全盤計劃。

    方玉婉剛聽幾句，緊皺的眉心逐漸舒展，少夫人這招數雖然狡猾，對付陰險老賊卻正合適。

    曲綏英不禁感歎，蘇芷香還敢說沒心動？她真把自己當成商陸媳婦了，絞盡腦汁為商家除掉個大禍害。

    便宜了那奸商，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藥棚裏秋風宜人，商陸給商濟民倒杯新茶，眼看老爺子心情正好，斟酌開口：“祖父，我驗過庫房裏的軍需藥品，金瘡藥藥性不良，恐有嚴重隱患，祖父若要肅查，不妨在銷毀前派人處置。”

    商濟民不動聲色放下茶杯：“不用查了，金瘡藥是祖傳藥方，難不成找先人牌位問責？”

    在老爺子看來，商家祖傳藥方是商安堂立足根本，多數藥品出眾已是難得，偶有不足也是在所難免。

    商陸記得父親曾改良過幾款藥品，平時不常賣的金瘡藥卻被忽略了。

    “既然如此，我將盡快銷毀現存的金瘡藥，拜托韓神醫改良藥方重做新藥……”

    商濟民揮手打斷：“景謙，你去柏州之前就提過這件事，當時我就拒絕了，現在也不會改主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