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一別兩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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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那雙手生得極好,修長勻稱骨節分明,手背上淺紫筋脈清晰可見,白淨手掌如同無暇美玉。
蘇芷香以往與商陸纏綿之時,十指相扣間就浮現紅暈,她曾笑他細皮嫩肉,比姑娘還水靈,此刻他的掌心滲出細密血珠,紫紅駭人,幾乎皮開肉綻。
那冷硬的銅製戒尺抽下來,柳竹苓是鉚足狠勁的,反正不是自己女兒,打折她的脊梁讓她下跪,打服她的傲氣讓她屈服,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囂張。
他不曉得,蘇芷香即使被戒尺打趴下,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她就絕不服輸。
柳竹苓不了解蘇芷香的脾氣,商陸卻比誰都清楚,蘇芷香看似柔弱卻有一身傲骨,她除了向銀子低過頭,從不肯向任何人屈服。
她就像春日花海裏的黃鸝鳥,恣意飛舞歡歌吟唱,她向往湛藍晴空碧海星辰,隻為自己綻放美麗。
倘若將她困於股掌,金屋也無異於檻籠,她將像霜降落花日漸凋零,他留不住親密愛人,往昔美好都將在記憶中斑駁褪色。
如若再也無法飛翔,珍饈也不過是鴆毒,她將似斷翅鳥兒漸無生息,他抓不住散沙流情,膚淺歡愉終將在墮落中蕩然無存。
商陸心緒激蕩不寧,望著蘇芷香的眸光卻異常沉靜,他彎起眼角對她笑,眼底湧現出難以言說的哀傷。
“嶽丈所言極是,柳氏離親逆德,口舌紛爭不斷,夫妻之間已生嫌隙。”
蘇芷香從沒見過商陸這般神情,她愣怔地看著他,像是聽不懂他說的話,恍然想起他說過,讓她得到她想要的。
她眼裏的商陸,從來不會做賠本生意,他怎麽可能放過她?她曾以為,他不甘心被她欺騙感情,連本帶利都要討回來,不惜禁錮她折磨她。
柳竹苓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他隻想教訓不聽話的藥販子,怎會傷到商安堂少東家?他居然打了商陸,他高攀來的貴婿?
“我、我不是這意思……我沒說過……”柳竹苓手裏的戒尺像是燙手山芋,慌忙撒開手丟給商陸,懊悔自己多嘴,連忙搖頭否認。
商陸連眼角餘光都沒給他,緊緊握住那柄戒尺,專注地凝視著蘇芷香,桃花眸裏愁緒翻滾,染上幾分淒涼之色。
“柳氏不敬尊長,多番衝撞祖父,夫妻未能同心,何必強求同衾。”
蘇芷香眼睫輕輕顫動,眸子裏的冰冷逐漸融化,商陸俊美的臉龐開始變得模糊,她著急地眨下眼睛,想看清他如詩如畫的眉眼。
商陸問過自己,在她眼裏,他是否真有那麽不堪。
那時她還不敢相信,無論是失憶後的商陸,還是康複後的商陸,都已真心愛上了她。
他了解她渴望自由的決心,他知道她不願隱姓埋名,他對她並無私心,他願意放她離開,隻是想用他的方式,讓她光明坦蕩地走出商家,再也不用背負身上的枷鎖。
“賢婿,你這是何意?”柳竹苓聽出商陸話裏有話,驚慌失措地向商濟民求助。
“老東家,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您大人有大量,犯不著跟晚輩置氣,我會好好管教青黛,她一定能改過自新,孝敬長輩愛戴夫君,求您再給她一次機會。”
柳竹苓急得都快哭了,他自己的女兒下落不明,看在商陸的份上,忍氣吞聲認了假女兒,就盼著商陸成為皇商,他柳家能跟著沾光。
如今商陸決意休妻,休棄的是柳家的女兒,敗壞的是柳家的名聲,他顧不得丟臉苦苦哀求,老爺子要是不管不問,商柳兩家的聯姻就保不住了。
商濟民還在心疼商陸挨了戒尺,他以為長孫替妻受罰堵住眾口,誰也不好追究,哪承想商陸話鋒一轉竟要休妻。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關乎商柳兩家顏麵,不得隨意輕言,況且,商陸嶽丈親自求情,他怎會跟孫媳婦計較。
“景謙,莫要衝動說了氣話,柳氏嬌縱慣了,還需耐心管教,今後我會派方嬤嬤嚴加提點……”
商陸頭也不回冷聲打斷:“柳氏冒犯祖父不倫不孝,景謙若不與她恩斷義絕,枉負已故雙親教誨,愧對商家列祖列宗。”
柳竹苓和商濟民都在阻止,商陸心中焦灼,泛紅的眼底蒙上沉重陰翳。
“柳氏德行有虧,按祖宗家法應將你休棄,你可知錯?”商陸冷漠的聲音夾雜著怒氣,攥住戒尺的手微微顫抖。
“商陸,我本來就是這副德行,是你識人不清,自作多情。”蘇芷香強迫自己收回淚意,配合他演完這場戲。
“你不知悔改,無可救藥!”商陸憤恨揚起手裏的戒尺,蘇芷香仰起頭放肆冷笑,臉上看不出絲毫恐懼,仿佛做個下堂婦都比做少夫人更自在。
她怎會不知自己有錯,她不該欺騙他的感情,但也沒什麽好後悔的,相比她給商陸帶來的屈辱,這點皮肉之痛,就當一筆勾銷。
“女子無用,本應以夫為天,你自能打得罵得。”蘇芷香冷嘲熱諷垂下眼簾,遮住眼底對商陸的歉意,告訴自己不該再有留戀。
這段感情原本就是錯誤,就讓他們彼此的回憶,定格在彌漫桂花香的新婚之夜,停留在紅賬掩春光的綺麗夢境。
她愛過他,也許以後不會再愛上別人,他給過她溫暖,此生都不會懼怕寒冬冷夜。
蘇芷香緊繃的麵容抑製不住傷感,商陸看見她凝在眼角的淚光,頓覺釋然。
她心裏有他,哪怕她的愛不能與他相比,也不同於旁人,對他來說,這樣就已足夠。
“砰”,那柄戒尺從她眼前一晃而過,重重地又打在商陸布滿血痕的手掌,蘇芷香聽見皮綻骨裂的聲響,心尖猛地劇烈抽搐。
“結發為契,百年白頭,然天不遂人願,愛已盡恨未絕,此生情緣難續,恩怨兩別。”
蘇芷香看清商陸血肉模糊的手掌,壓抑的淚水奪眶而出,胸腔憋窒得難以呼吸。他為何要懲罰自己?她情願挨在她身上,也不願看他自虐……
“砰”,商陸眼也不眨又是狠狠一下,從他掌心飛濺的血珠染紅蘇芷香鬢邊,她像被滾燙岩漿燙到,蜷縮起肩膀打個哆嗦,濃烈的血腥氣鑽進鼻尖,她頭暈目眩險些站不穩了。
“今諸兩家尊長,六親眷屬,琴瑟無鳴,鴛鴦永別,唯願娘子就此歸去花顏展悅,各自歡喜。”
蘇芷香看他再度揮起戒尺,心弦猛顫,還沒回過神就已衝上前抱住他,淚眼朦朧地望著那張俊逸麵容。
她好想告訴他,她不怨他,也不恨他,她不會忘記他,也不會再遇見像他這樣好的男子。
“與君一別,唯願公子清風依舊,重結良緣。”蘇芷香哭著搖頭,勸他別再傷害自己。
商陸鬆開手,冷硬的戒尺應聲落地,他看她哭紅了眼,情不自禁撫上她耳畔,遮掩住她眼底的悲傷。
他們一別兩寬,她不該憐惜他,更不該有留戀,他想讓她不帶牽掛地走,拋下所有不愉快的記憶,隻記得那些幸福的時光。
蘇芷香張了張嘴,商陸血紅指尖覆上她的唇,如果她多說一句話,或是叫他的名字,他都舍不得放她走了。
殷紅血跡在她唇邊漫開,染上她瑩白麵頰,好似雪山上盛開的嬌豔花蕊。
商陸深深地看她一眼,她的笑顏,她的淚容,都將在他心底永遠珍藏。
他緩緩將她推開:“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不想再看見你。”
蘇芷香抿起唇,他熟悉的藥香混合著血腥氣,好像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個吻。
“保重。”她輕不可聞地說了聲,低下頭轉身跑出戒律堂,她越跑越快,像長出翅膀的黃鸝鳥飛向萬裏晴空。
商陸望著她的背影,眼瞳裏倒映出她輕盈的身姿,無拘無束,悠然自在。
商陸當堂放妻,商濟民震驚無語,但又覺得哪裏不對,柳氏目中無人又不是一天兩天,更過分的事她都做過,商陸之前百般容忍,怎麽現在忍不得了?
方玉婉想不通他們那麽相愛,為什麽要分開,難道另有隱情?眾宗親麵麵相覷,二房剛離還沒幾天,長房也要跟著離了?
商海裕和鄭氏心頭暗喜,刁婦就像拔不掉的爛釘子,他們絞盡腦汁都沒攆走她,反倒被商陸逐出家門,真是善惡輪回,報應不爽。
商錦盛懊悔畏懼堂嫂得罪愛妻,唯恐妻子生他的氣不許親近。
萬橘紅沒想到快樂來得如此突然,對付不了堂兄,扳倒堂嫂也成,長房後繼無人,將來老天開眼,東家寶座說不定能落到她兒子頭上。
商陸請眾宗親寫下和離書,商濟民不得不接受事實,柳竹苓不情不願替女簽名,商柳兩家的聯姻徹底崩塌。
蘇芷香連夜離開商家,隻帶走了春花秋月,她將芙蓉石印章和如意玉佩都留在了書房。
月影闌珊,商陸倚在窗前,指尖摩挲玉佩流蘇,貼在唇邊輕吻。
“阿香,青絲寄情,攜手白頭,我送出的真心,怎麽能收回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