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讓蘇芷香深感振奮，她沒有商陸的雄厚財勢，也不像師父用藥如神。但她了解女子的身心痛苦，懂得她們在力不從心的時候，更想得到尊重與體麵。

    蘇芷香忙著照顧產婦，來不及思量周全，暫且壓下激動澎湃的情緒，安撫產婦的家人，協助郎中診治。

    幸好產婦身子還算健壯，經過緊急救治，順利產下一名女嬰，母女倆都已身無大礙。

    產婦家人感激涕零連聲道謝，郎中又開了幾副補藥，叮囑他們給產婦調養。難產急症有驚無險，在藥堂裏，郎中與閻王搶人的場麵並不罕見。

    商陸留意到蘇芷香手上沾染血跡，悄悄把她從人群裏帶出來，仔細為她擦洗雙手。

    “阿香，你不怕麽？”商陸見慣了危急險情，但在養生館裏，應該很少碰到這種事。

    蘇芷香放鬆下來，想起之前那個念頭，她等不及跟曲綏英商量，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商陸。

    “在女子醫館裏，我不僅要請女大夫，還要把醫舍布置成寢房，這樣的話，無論是待產還是養病，都能使她們心情輕鬆……”

    蘇芷香滔滔不絕說起她的夢想，水汪汪的杏眸越發明亮，像是繁星揉碎了融入眼底，綻放出動人晶芒。

    商陸情不自禁凝視著蘇芷香，聽得極其投入，他沒有看錯人，蘇芷香比他想象的更聰慧，她的某些奇思妙想，連他都自愧不如。

    漸漸地，商陸身邊那盆水滿是血色，蘇芷香那雙小手都被洗幹淨了。她講了半天也不覺得累，特別是商陸讚賞的眼神，仿佛在鼓勵她不要放棄。

    蘇芷香道出滿腦子的想法，開始出現空白的時候，她發現還有好多細節需要斟酌。

    “怎麽都是我在說呢，你有什麽想法？你覺得可行嗎，我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

    商陸溫柔地握緊她雙手，望著她的眼神堅定有力：“無論你有什麽想法，都應該大膽去嚐試，哪怕結果不如人意，至少不會留有遺憾。”

    蘇芷香心頭一暖，開懷地笑起來，原本她還有些緊張來著，生怕自己的想法不切實際。

    但她得到了商陸的肯定，她說的那些話，好像不是漫無邊際的夢想，她可以試著變成現實。

    “好啦，我的事說完了，我們快去看望老太爺吧。”蘇芷香拎起她帶來的食盒，歪頭朝商陸眨眼一笑，“說不定，老太爺看到我送的驚喜，就能看我順眼了呢。”

    商陸知道蘇芷香出門之前，鑽進灶房裏忙活許久，大致猜到她準備了什麽驚喜。

    “其實，祖父一直都很欣賞你……”但祖父對蘇芷香的欣賞，在於她是柳氏，商家明媒正娶的長房媳婦。

    如果祖父的身體還有希望痊愈，商陸相信，祖父早晚都會對她改觀，直到完全接受她。

    商濟民聽孫管家說，商陸帶蘇芷香來藥堂看望，暗罵蘇芷香想氣死他，但一想到商陸，心底的悲涼卻揮之不去。

    他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商陸把韓神醫都請來了，也不知他得了什麽毛病。十有八九就是人老了，該走了，老天爺留給他的日子不多了。

    回想他這一生，高低起伏多有坎坷，但祖宗留下的這份家業，總算在他手裏發揚光大，黃泉路上見到祖先也有顏麵。

    但他愧對自己的夫人，三個兒子之中，長子最有本事，可惜英年早逝。若不是長孫爭氣，恐怕商安堂後繼無人。

    商濟民對商陸的偏愛，勝過商家任何一個子孫，商陸繼承傳家藥杵，是他最明智的決定。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商陸愛上了女騙子。

    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她身上那股機靈勁兒，商濟民原先是欣賞的，希望她能做好長孫的賢內助，待她多見些世麵，成熟穩重之後，擔起當家夫人的重任。

    人算不如天算，他這輩子閱人無數，居然看走了眼，要不是孫掌櫃偷偷告訴他，“柳氏”是被假藥販子冒充的，他可能到死都被蒙在鼓裏。

    商陸明知她是騙子，卻對她癡心不悔，一個男人被情愛迷昏頭，那就是昏庸愚昧。長此以往，再精明的腦子也會變糊塗，商安堂怕是要毀在他手上。

    商濟民怎能不擔心啊，就算他給商陸娶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都未必能鎮住那女騙子。商陸若執意娶她為妻，商家上下焉有安寧之日。

    每次想到這裏，他都不敢合眼，生怕自己死不瞑目。

    窗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商濟民抬頭看了眼，正是那女騙子。孫掌櫃匆忙看他一眼，像是等他吩咐攆人。

    商濟民疲憊搖頭，他倒要看看，女騙子又想耍什麽花招。還好他已穿戴整齊，不似往日那般憔悴，他顫巍巍地走到茶桌旁，孫掌櫃趕緊扶他坐下來。

    他強撐著挺直脊背，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哪怕明日就死，也不能讓旁人看笑話。

    商陸輕叩房門，恭敬請示：“祖父，歇下了麽？我和阿香來看望您了。”

    商濟民給孫掌櫃點下頭，意思是讓他們進來。

    孫掌櫃隨即上前應門，客客氣氣將商陸迎進來，嘴上東家長東家短，卻連一個眼神都沒給蘇芷香，表明他跟老爺子一條心。

    蘇芷香毫不在意，她要是個臉皮薄的，也就不會跑來受人冷眼。

    她笑眯眯拎著食盒走進來，低頭一瞧，老爺子的狀況真不太好，原本很健朗的老頭子，都瘦到脫相了，要不是傲慢勁兒還在，真像是個垂死之人。

    蘇芷香親眼看到他病容枯槁，心裏那點怨憤都不提了，將心比心，如果她是商老爺子，也不願意寶貝孫子迷戀窮丫頭。

    “老太爺，山上沒啥好吃的吧，我親手做了幾道小菜，請您嚐嚐。”蘇芷香將食盒放在茶桌上，當著老爺子的麵，打開蓋子，那股誘人饞蟲的香氣撲鼻而來。

    商濟民很沒出息地咽口唾沫，當蘇芷香蔥白似的小手，端出那盤焦黃酥脆的烤豬腸，他竭力裝出來的傲慢險些崩塌。

    “誰、誰叫你做這種東西……”老爺子看向麵帶微笑的商陸，冷汗淋漓，恍然大悟，他偶爾偷吃豬大腸的秘密，準是長孫告訴女騙子的。

    孫掌櫃吸了吸鼻子，早都聞出不對味了，眼看老東家惱怒訓斥，連忙上前阻止蘇芷香遞筷子。

    “住手！老東家正在調養，他不能吃……”

    “我又沒下毒，怎麽不能吃？你不信，那我先試試。”蘇芷香直接用手捏起烤豬腸，塞進嘴裏吃得有滋有味，還陶醉地閉上眼睛，“太好吃了，不愧是人間美味啊！”

    商濟民眼巴巴看著她吃，饞得嘴角抽搐兩下，可是，長孫給她支招對付自己，他怎能向豬大腸屈服？

    老爺子倔強地別過頭，悶哼一聲：“鄉巴佬就愛吃豬大腸，我才不吃。”

    蘇芷香柳眉微蹙，這老頭死要麵子又嘴硬，當真油鹽不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