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日常(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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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僅剩的百合花帶回了訓練兵團。

    因為深知自己對製作幹花的認知隻有“夾進很厚的書裏麵”,為了防止出錯,昨天回去路上我向馬可請教了很多。令人驚喜的是,就連阿爾敏也給了不少建議。

    一天的課程終於結束。我胡亂地在食堂裏和大家一起吃了完全嚐不出味道的麵包和蔬菜湯,回宿舍把裝在花瓶裏的百合花和我最厚的一本書帶到自修室。

    自修室距離平時使用的教室有一段距離,裏麵擺了好幾排書架,上麵放了不少書。書架旁邊還設有桌椅可供訓練兵閱讀或者完成當天教官布置的作業。

    我推開門走進自修室,很快就找到馬可和讓的身影。

    馬可坐在裏麵靠牆的位置向我招手,嘴巴一張一合無聲地說“我在這裏”

    如果不是手上還拿著厚厚的一本書,上麵還放著一個裝了水和百合花的花瓶,我簡直想向他飛奔過去。

    “我把花帶過來了。”好不容易走到最裏麵的桌子,我壓抑住興奮的心情低聲說。

    在自修室裏大聲喧嘩是禁止的。

    “林,其實你可以不用那麽著急的。”馬可站起來幫我把花瓶拿起來先一步放到桌麵上。

    手上的重量頓時輕了許多,我把書也放下,甩了甩有些酸軟的手腕,“我今天一整天都過得很不安,好怕回去以後看到它會枯萎了。”

    旁邊原本表現得興趣缺缺的讓幸災樂禍地插話,“畢竟是一枚銀幣隻能買兩朵的花嘛。”

    “讓。”馬可小聲提醒,結果隻換來讓笑得一臉欠揍的冷哼。

    “這個你們就不要再說啦。”說到這個,我的臉瞬間變得滾燙,不用看都知道很紅。

    昨天回去路上我跟他們說了買花時遇到的事情。結果阿爾敏告訴我,一般人會在買花之前向賣花的人詢價,商人或者貴族倒是基本不會開口詢問價格,給多少全憑他們心情好壞,不過都會高出市價好幾倍。

    然後他又跟我說,一枚銀幣如果省著點花足夠一家三口一周的開銷。

    “錢倒是無所謂……”我小聲說道。隻是再次回憶起自己的無知,為此感到羞愧罷了。

    太過詳細的事情的確是不了解,隻說“大概”的話我還是多少能“感覺”到一點的。裁縫來我家為我做一身衣服一般要花費幾十個金幣,這裏麵還不包括鞋子和其他雜七雜八的飾品,但竟然有人可以僅用一枚銀幣就維持一個三口之家一周的生活,簡直難以置信。昨天外出時街上的標價也低得讓我一度以為價格單位標錯了。

    不過我意識到了,這似乎是我自身的問題。這就是所謂的少見多怪,我幾乎接觸不到的才是實際上的“大多數”。

    讓不滿地“嘖”了一聲,“啊,出現了,可惡的有錢人發言。”

    “讓,林也有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你就不要說她了。”

    馬可先是責備了讓,又向我展露出一個帶有安撫性質的微笑,連聲音都是那麽溫柔,“回去路上你一直小聲地念著什麽,其實是在記憶兩邊小攤的標價吧?”

    沒想到竟然被發現了,不過我卻有點開心。於是爽快地點頭承認,“嗯……因為我覺得這是我應該知道的,雖然以前不知道。”

    馬可把花瓶往自己的方向挪動,結束了剛才的話題,“我們開始吧,等明天這朵花真的要凋謝了。”

    “好。”我也緊張地翻開了書本的其中一頁。

    昨天我的確從馬可和阿爾敏那裏學習了很多,但為了確保成功,還是決定交由曾經有過製作幹花經驗的馬可親自處理。上午上課的時候我還問過馬可想要什麽謝禮,結果他跟我說隻是小事一樁什麽都不需要。

    “話說回來,林打算把這朵幹花送給誰?”馬可一邊小心翼翼地用紙巾把花莖上的水珠擦幹,一邊向我搭話。

    “一個朋友。”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可以回答的了。

    馬可看上去似乎有些苦惱,不過沒有再說什麽。

    倒是讓,朝我揚了揚下巴,視線卻落到馬可身上,“我就說吧?這家夥隻是看起來呆呆的而已。馬可,你這樣是問不出來的啦。”

    “你們想知道什麽?”讓的說話方式令我全身肌肉緊繃,不自覺地警惕起來。

    “讓,不要說得我想要審問林一樣嘛。”馬可將紙巾攤開墊在書頁,百合花也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淺黃色的紙巾上。

    我和馬可對上視線,幾秒後他先側過臉去,羞赧地撓了撓耳朵後的短發,“也沒什麽,隻是最近幾天你總是時不時表現得好像很苦惱的樣子,但你又什麽都不說,就算說了也隻是說一半不說一半,感覺沒有被當做朋友對待有點失落。”

    這個人是認真的嗎?我內心的小人在大聲尖叫。

    意思是想讓我和他坦誠地交流嗎?怎麽可能?我們才認識不久,根本就不能說是朋……

    “我是這樣想的,既然大家以後就是一起學習一起訓練的同伴了,有什麽覺得困擾的地方都可以直接說。不過林一直以來生活的環境和我們不一樣,突然擅自要求你做到這種程度可能太強人所難了吧?”

    “馬可,你是認真的嗎?”我忍不住反問。

    我也並非對全部人都無法敞開心扉,隻是我一直認為這會是個非常緩慢,需要循序漸進的過程,計算單位至少按年算。

    但是……但是對方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我要是再不說點什麽,過錯方似乎就會變成我。而且這裏麵好像還有個小小的誤會。

    被我剛才那麽一問,馬可有些愣住了。在他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搶先一步開口,“可是,我最近沒有苦惱的事情啊。”

    “誒?”

    “什麽?”

    不僅是馬可,就連讓都擺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馬可的視線在我身上流連,“但是你這幾天總是時不時就低頭……”

    “如果你是說總低著頭這件事……”

    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把最近一直放在裙子口袋的幹花拿出來,攤開掌心,“你們看,這是我從那個朋友那裏收到的禮物,已經做好放在透明的夾片裏麵。因為覺得很漂亮,不進行室外訓練的時候就會隨身帶著。”

    “什麽啊?搞半天原來是因為這個嗎?”

    突然提高聲音的讓把我和馬可都嚇了一跳。

    “噓——”我們兩個不約而同地用食指在嘴唇上,示意他注意周圍的情況。

    “讓,安靜點。”

    “這裏可是自修室啊。”

    果然,大家都因為被讓打擾了,向這邊投來不滿的視線。

    之後又是鞠躬道歉又是無聲地和大家說對不起,結束以後我和馬可疲憊地坐在凳子上歎氣。

    “至於那個朋友的事情。其實他是誰,具體我也不知道。”還是覺得很疲倦,我又控製不住地長歎了一口氣。

    讓皺著眉咂嘴,不過語氣倒是緩和了不少,“那你幹嘛閑著沒事幹給不認識的人送花啊?”

    “我就是知道接下來會有類似的問題,所以才一直什麽都沒說。怎麽說名呢……”

    為了表示出我對這件事的重視,我還特地挺直了背脊,雙手交握地放在桌麵,“其實我有點擔心會嚇到你們……好吧,其實還有些害怕之後自己會給你們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好的印象是指什麽啦?”讓不屑地笑了,反手用拇指指著自己,“而且我怎麽可能會嚇到?你以為本大爺是誰啊?”

    “那個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用我們家的鷹送信,還正好送到我們家來了。”接著,我把信的內容大致和他們複述了一遍。

    剩下的話來到嘴邊我又開始猶豫了,結果到最後還是敗給了等待後續的兩人,決定豁出去,“雖然我覺得他很可憐,想要安慰他,但又覺得在貴族之中這是很常見的事情,沒有必要大驚小怪。”

    非要給個比喻,那就是用紙片裁剪出來的人形被剪碎丟掉一樣無所謂——對於那些死掉的除父母親以外的人——無論對象是我還是那個素未謀麵的人,這個想法都不會變。

    在我解釋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人說話,讓和馬可隻是略有所思地盯著我看,至於在想什麽根本猜不透。

    果然,還是會覺得這個人很可怕吧?

    明明是我自己選擇坦白的,首先變得低落的那個人也還是我。

    “咦?”

    讓突然搭住我的肩膀,還用力地拍了幾下。似乎是在安慰,有似乎是在感歎,“沒想到,你也挺不容易啊……”

    “什麽?我什麽都沒做啊?”真是搞不懂他在說什麽。

    “才不是什麽都沒有做,你不是要把花送給那個人嗎?”馬可反駁了我的說法,“大概隻是自己沒有察覺到,你其實也是個溫柔的人。”

    “真是搞不懂,為什麽突然……”

    我頓時覺得坐立難安,但又因為馬可的誇獎感到高興。隻是一朵花吧?他到底通過這件事看到了什麽?

    “雖然我沒有辦法昧著良心說這的確不是需要大驚小怪的事情,不過……”

    這樣說著的馬可卻好像遇到了值得高興的事情一樣勾起嘴角,“不過至少你願意和我們坐下來談談,願意讓我們彼此之間變得更加了解對方,這件事讓我覺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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