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往程禦的方向看。

    在官署用食從來優雅從容的程禦，享受而快速地吃完一塊豬蹄，又迅速地往盤子裏夾了第二塊，全然不管他們一群人都盯著他看。徐朗心癢癢，看他那樣子，這豬蹄似乎很是不錯。

    要不，試試？

    挑一塊小一點的，要是實在吃不慣，生咽下去就是，也不會太失禮數。

    徐朗抿了抿嘴，慎重地挑了一塊最小的試吃，然後……

    嗚嗚嗚，這是什麽絕世美食，豬蹄居然好吃到不像話！！！

    狡猾的程文衍啊，也不提醒一下他們，自己就這麽自顧自地吃，一會兒工夫就塞了兩塊下去。

    盤子裏總共也才七八塊的樣子，死道友不死貧道，徐朗也不管周圍人詢問的目光，直接開搶第二塊。

    李伝等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一時間，十幾雙筷子往盤子裏夾，全然不顧平日裏兄友弟恭的友好同僚情感，搶起豬蹄來，個個勇猛，有幾雙筷子差點打起架來。

    最後隻能一分為二，才算解決。

    唉，才剛進嘴裏留了個味兒，盤子就空了。

    徐朗仰頭悲憤。

    伺候的小廝不知為什麽自家公子原本還火急火燎的，明明都急到手伸錯了衣服邊，可突然間就抬著頭看房梁，舌頭抿了抿嘴唇，臉上時而露著回味的笑，時而轉成憤慨的神情。

    小廝急啊，戶部尚書付大人最討厭下屬上值吊兒郎當，遲去早退，公子再耽擱下去，今日恐怕少不得要被付大人臭罵一頓。

    “公子，公子，再不走要遲了，付大人那兒……”

    提到付士文，還沉浸在昨日美味中的徐朗頓時一哆嗦，也不管衣服有沒有整齊了，心急如焚地就衝出去，越跑頭越痛。

    啊，真是，自己昨日是怎麽喝那麽多的，怎麽到現在頭還在炸裂。

    “誒誒誒，公子，你鞋子還沒穿呢！”小廝在後頭追。

    狂奔的徐朗低頭一看，差點暈倒，又急忙忙套上小廝提來的鞋，繼續狂奔出門，上馬去官署。

    一陣慌亂下，總算壓著時辰到門口，氣還沒喘勻的徐朗錯愕地看著同樣慌張不已，以及同樣踩點到值的程禦。

    看他臉上微紅，想來比自己還更匆忙，竟趕成這樣。

    好了，心理平衡了，看來不是隻有他一個醉酒誤事，險些要挨罵。

    你看，連文衍都遲來呢。

    徐朗慌張的心裏瞬間被撫平了，有一種看到學霸也出錯，頓時被安全感緊緊包圍的感覺。

    ……

    戶部今日的氣氛很是奇怪。

    老臣們狐疑地看著這些年輕人，一上值就三兩個竊竊私語不知在聊些什麽，一副戀戀不舍、相見恨晚的模樣。

    這是集體中邪了嗎？

    就連程禦都有點不大正常，素來早到的程禦，今天居然慌忙之間踩著時辰來，不是搬了新府邸嗎？就在官署不遠處，怎麽反而還遲了？

    況且，喊他名字居然半天才回應，委實不太正常。

    聽說昨日那群小夥子結伴去他家慶賀，估計是一時高興多飲了幾杯，宿醉過後才這般恍惚。

    不可思議地想，原來程禦也會貪杯啊。

    程禦第一次在官署這樣心神不定，不行，他逼著自己暗念了幾句佛經，心總算平靜了下來。

    調整了一番，把懊惱的情緒掩下，將手中的冊子整理好，拿去交給付士文。

    付老看到他，示意他坐一旁等候，不必急著走，“王侍郎前日查賬發現一個問題，已經告知你的主事，想必他會把此事交給你去處理。”

    程禦已經猜到，“是錢記糧莊的事？”

    “對，我也看了賬本，去年的收糧肯定出了問題。明明是稻米八十萬石，今年的出冊，隻是五十三萬石。當初官衙必定是要審計清楚才轉交戶部，可如今出入卻有問題。”

    付士文嗤笑一聲，“敢在我戶部動手腳，我看他是活膩了。”

    程禦今早就知道這件事的情況，主事也確實將此事交給他。來之前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詢查方向，這並不著急，倒是撫州田糧稅的事，他覺得或許有些棘手。

    “大人，我前段時間在審查曆年來上呈戶部的賬冊，發現撫州田麥年年歉收，撫州知府上報朝廷，以絲娟補稅，每畝加收絲娟稅300文。”

    付士文從桌案處走出來，“地方府衙繳納稅糧的時候，難免會遇到旱災、糧災等不同情況，正稅不一定能完全繳納得起。所以從前朝開始，就有換物補繳的舉措。撫州每年用絲娟補繳，也合情理的。”

    他這般說完，又覺得不對，這麽簡單的常識，程禦怎麽會不知道。莫非這補繳的數額出現問題？

    “你是不是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程禦神情肅穆，“總賬沒有問題，但是撫州各縣的分賬，下官發現存在很大的漏洞。”

    付士文臉色一肅，“怎麽說？”

    “撫州五縣都有歉收田麥，共計少兩萬三千六百萬石，折合銀錢六千九百八十兩銀。這些銀子本應該由五縣按照人口和收入等分，可是分賬上，全部由淮縣一縣子民來交。其餘四縣和撫州知府竟對此沒有任何反應。七八年間，一貫如此。”

    付士文呼吸一輕，他沉思半響，叮囑程禦，“此事，先不要和任何人說起，這裏麵水或許深得很。得等合適的時機，我和聖上通個氣，再來處理這件事。”

    程禦自然深諳其中門道，“下官明白。”

    付士文拍拍程禦肩膀，他到這把年紀，最希望看到越來越多的有誌之士出現在朝堂之上。程禦就很好，既有文人之風，又有殺伐之氣，未來他也好放心地將位置讓出來給這些年輕一輩。

    “我給你物色了一個幫手，名叫‘齊佑’，功夫不錯。你接下來外出的事務不少，有個可靠的人在身邊，做事更方便些。”

    “多謝老師。”這句話是以學生的身份說的。

    “他會掛職在戶部，算是分配給你的校書郎，身契你自己收好。聽聖上的意思，像是過段時間要給你加加擔子，戶部分個校書郎給你也無可厚非。

    至於住處，你那外院住著剛好。”

    加擔子這樣的話，所內涵的寓意不言而喻，這樣大的事程禦卻連眉頭都未動一下，接過契紙淡淡道，“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