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禦下值回來的時候，楚寧燉的肘子正好出鍋。

    程易熙在灶台邊上眼巴巴地看著，口水幾乎要流一地，其實劉姑做的飯菜已經很好吃了，但他還是期待楚寧的每一次下廚。

    楚寧做出來的東西，大多是他沒見過的吃法，或是味道。

    付士文一路上都在想著怎麽順利地把人拐進戶部，他沒想到的是，他進府後受到的第一點暴擊，竟是一盆燉肘子。

    文衍路上邀他留下用膳，他是果斷拒絕的。程府一家都在，他若是同桌用食，實在不合規矩。況且他本意隻是來見見小姑娘，將這心頭要事直接敲定下來，以免被那幾個老不休的知道，屆時把人悄悄給他拐跑了。

    即便是戶部的牆角，也要有尊嚴！絕不允許他們想撬就撬。

    所以，還是得他親自過府談妥才行。

    結果現下，他滿心的說服念頭，竟被一盆燉肘子分去了幾分。

    外院不大，未到正廳的左側就是庖屋，一眼就能看見。程府的人都圍在此，他便也隨程禦進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付士文不動聲色地避開大圓桌上的美味，轉而笑眯眯地看著眾人。

    程易熙瞪大了黑亮的眼睛瞧著突然造訪的付爺爺，他警惕地往付士文身後探了探腦袋，呼，還好，那群大哥哥並沒有來。

    好險，隻有付爺爺一個人的話，肘子還是夠分的。程易熙暗暗放下心來。

    楚寧知道程易熙饞嘴，從溫府看完溫蓉出來，特地去買了肘子。鹵湯是昨晚就讓劉姑幫忙熬煮好，時間越長，味道反而更好。楚寧再在清洗晾幹的肘肉上細細塗一層蜜，再下鍋煎一煎，肘子立刻變得油光紅亮。

    入湯熬煮的肘子，味道滲進了每一處肉裏，飽滿酥爛的肘子肉簡直在挑戰程易熙蠢蠢欲動的五髒廟，不過有客人在，他還是十分克製，先來給付士文乖乖見禮。

    付士文很早就見過這孩子，謙遜懂禮，日後定然又是如他哥哥一般優秀的人。再同楊氏客套幾句，這才把目標轉到楚寧身上。

    第一次見這丫頭，還是在數月前官署的大門口，她來給文衍送遺落在家的文書，付士文遠遠瞧過一眼。

    當時隻覺得這丫頭不像是坊間傳聞得那般不堪，誰知不僅如此，還藏有這般本事。

    三人到程禦的書房說話。

    付士文開門見山道，“丫頭，我聽孔兄和文衍說你修補的技藝極高，所以想來同你談一談。”

    楚寧從來不標榜自己修複技藝無雙，在她看來，隻有她師父那樣的人，才能真正稱得上是文物修複的高手。她笑了笑，客觀道，“極高不敢當，但可以說是頗有心得。”

    並不過分謙虛，楚寧確實也想再做修複。

    付士文細細凝視她，“你不覺得，修補古籍書畫很是無聊嗎？”

    他見過一些人，算是有些許天賦，卻不甘做此等枯燥乏味之事。尤其是當下的年輕子弟，浮躁得很，以至於大周年輕一代的修補能人越發匱乏。

    更何況這樣一個漂亮年少的姑娘，付士文不免擔心她沒有足夠的毅力。

    說白了，就是怕做到一半，跑了。

    不遇良工，寧存故物。

    這個問題以前她的師父也問過，楚寧悠悠道，“大人知道賦予一件東西第二次生命是怎樣的成就嗎？”

    她眉眼彎彎，“我向往這樣的快樂。一件物品殘缺，自有它殘缺的美，它留存下來，就是在向後人細細述說著曾經的一段往事，或喜或悲都好。但是想要真正透過它窺探千百年前的時光，卻意識到它有缺口，如何能窺得全貌？現在，隻要將殘缺的部分好生填補上，就能擁有一場美妙而神奇的際遇，哪怕過程枯燥，我也依舊滿心期待。”

    對所做的事情有期待，又怎麽會懼怕它，討厭它呢。

    女子的語調很是自然平靜，仿佛這段話早已經融入她的骨血，是她深深以為的。扣響曆史的大門，賦予那些事物新生，讓它們重新煥發生機與光彩，再一次鮮活起來，隻要想想就熱血沸騰。

    而得到這些的代價，不過是付出一點時間罷了，楚寧覺得很值！

    太值了！！

    那是一雙非常認真的眼睛，閃著晶亮的光，程禦已經無數次見過。倒是邊上沉思的付士文愣了愣，楚寧的話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為，楚寧隻是一個對修補瑰寶有著幾分熱忱和天賦的人。

    結果他錯了。

    這是一個在守護曆史微光的女子！

    麵由心生，付士文自詡自己看人不會錯，這丫頭對修補之事，是真的真的很喜歡啊！

    他心頭微動，又問道，“丫頭，若有殘缺的貴重書畫交於你，你會怎麽修？”

    這個問題太寬泛了，殘缺書畫的問題各種各樣，自然有不同的做法。

    不過楚寧深知，付大人大概是想再確認自己在修補上的態度。

    自然是整舊如舊，盡力還原，隻當自己是帶著文物回到它該有的朝代，而非烙上如今的印記。

    說是說不清的，楚寧在征得程禦同意後，拿一副掛在牆上的畫卷做敲門磚。

    又回房把自己的家夥事全部搬了來。

    付士文詫異地看著裏頭裝滿了各種鑷子、鉗子、刷子、刮刀……以及，兩顆蛋？？

    挪回目光，他想，這畫卷完好無損，這丫頭要展示什麽呢？

    總不會是掃一掃卷軸上的灰塵？

    應該不至於這般無厘頭。

    眼角掃向程禦，後者笑了笑，表示也不知情。好吧，繼續往下看就是了。

    即便沒什麽灰塵，但習慣使然，出於對每一件過手物品的珍視，楚寧還是用刷子仔細清灰。

    付士文：“……”居然真的在掃灰塵。

    他按捺下心頭的疑惑，再往下看。

    清灰完，楚寧取出小刮刀，輕輕揭去畫芯後麵的覆背紙，再將畫翻了個麵平鋪在桌上，用水徹底浸濕。

    付士文的眉頭緊緊擰起，眼神中流露出惱意。

    這是在修補嗎？這分明是在破壞這幅畫！

    這般想著，他的臉不由得沉了下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