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敬德堂中果然亮起了燈。

    添茶的婢女陸續進去續了三次茶，裏頭還是沒有要結束的樣子，反而嫌屋內昏暗，又加了兩盞燈。

    “碧桃姐姐，這要到什麽時候呀？”院外，小丫鬟好奇問道。

    “我怎麽會知道呢。”年長的婢女回應道，“我看哪，恐怕還早呢。”

    小丫鬟一臉驚奇，仰著小臉道，“碧桃姐姐，那個大周來的女官大人是不是特別厲害？”

    “為什麽這麽問？”

    “我聽說她老早就過來了，在裏頭給那些大家們講她這幾日寫的東西，按理說這麽久過去，應該早就介紹完了，怎麽講到現在都還沒停的。”小丫鬟一雙杏眼轉了轉，“所以啊，我猜想，這個楚大人肯定是頂頂的厲害，才叫裏頭的那麽多人聽得都入迷了。”

    “嗬，還入迷？”碧桃笑她天真，“裏頭險些沒吵翻天呢。”

    “啊？”小丫鬟愣了愣，一臉迷茫，透過院門往正堂的方向看，“吵起來了，為什麽，起先不是還好好的嘛。”

    “好像是各執一詞，誰也不服誰。我看，那個大周來的女官像是孤立無援的樣子，沒人與她站一邊的。”

    裏頭說的那些話，碧桃其實並不大聽得懂，隻知道屋裏吵得麵紅耳赤的，不少人沉著臉，一個接一個地駁斥立於中位的女子。那種聚集在一起的威壓，連她一個置身事外的添茶婢女都忍不住後背生涼，臉色發白。

    讓她意外的是，即便如此，這個大周來的年輕女官，始終從容鎮定地直直站立著，不緊不慢地說著自己的想法。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度，讓她在偌大的敬德堂中，在眾多青雲榜大家前，依舊不失光華。

    她還從未在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子身上看到過這樣冷靜淡然的氣勢。碧桃暗想，就算這個楚寧外強中幹，是個花瓶美人，單憑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這份心性，也算是個叫人敬佩的。

    ……

    此刻的敬德堂裏，確實正在爭吵。

    他們對楚寧提出的解決取土運送等問題的辦法並無異議，甚至震驚於這竟是一個女娃娃提出的想法，都忍不住對楚寧高看一眼。而後的列表之法也同樣讓眾人點頭稱讚，在繁複錯雜的修補過程中，這確實是個省心又明朗的主意。

    隻是，當楚寧提到了具體的修複手段時，卻遭到了眾人強烈的反對。

    所有的人都認為三大樓隻要做部分的修繕，畢竟光是這樣，就要花費莫大的心力，更不要說裏頭還有各種各樣的佛像、壁畫、藏品等。

    而楚寧卻說，嘉平樓，要全部落架大修。

    所謂“落架大修”，就是指主要的構件出現了損壞，需要被完全修繕更補。這種方式格外耗時耗力，不僅要小心拆卸，還得在所有部件的細節都修複後，再按照原來的樣子重新組裝回去。

    以為修補是嘴上說說這麽簡單嗎，這兩大樓所有的木構架一拆一裝，得需要多少時日啊！

    簡直是無的放矢。

    丘秉承直起身子，方才眼裏流露出的欣賞已經蕩然無存，轉而用嚴厲的神色盯著楚寧，毫不客氣道，“你說得輕巧，整座嘉平樓全部要落架大修的話，加上永安樓和長信樓的部分修繕，縱然有你開河取道，那也不知要修到何年何月去。就算你耗得起這時日，我們這一眾人又如何耗得起，紫華宮又如何耗得起！”

    “是啊，”錢季緊跟著發聲輕斥，“少年人果然是無甚經驗，這嘉平樓我們早已經探論過，有些地方隻需要加固就好，何須要大動幹戈。”

    其他人紛紛點頭，就連歐陽崇也一直是讚同部分加固、部分修繕的想法，他和丘秉承所想一樣，如果要整個落架大修，那至少要耗費上兩年的功夫，太久了。

    這些修複大家們，不可能會帶著家族子弟們，在這兒一直待上數年。

    時日必須縮短，這是必然的，而且嘉平樓還不至於到要必須全部落架大修的地步。

    他想了想，抬手止住了其他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公事公辦道，“楚寧，你聽我說，嘉平樓建造複雜，要是全部拆掉重來，必然會超出我們的預想。長寧君恐怕也不會同意我們將期限拉得如此之長。”

    他停下來，環顧了一下四周，又繼續道，“過去一個月，我們這些人已經將嘉平樓的修繕之法基本定了下來。”指了指輿圖上的位置，“這一部分損毀過重，必然是要拆掉的，但剩下的這些，依我們的看法，毀壞的程度尚可，隻要能做好加固，問題應該不大。”

    每一個人的發言或是反駁，楚寧都安靜而耐心地聽完，這麽多人有不同的看法是必然的，相互之間多探討，才會商議出一套最理想的法子。

    隻是聽完之後，略一衡量，她還是堅持自己的思考。

    沒有被這麽多前輩斥責的局促與緊張，楚寧將何錦書和寒枝兩人畫的圖鋪在桌上，比起紫華宮的輿圖，細節處更清晰可見。

    “各位，你們看，這幾處的柱根糟朽嚴重，木架還有傾斜的情況，檁條也有彎垂。況且，不僅僅是檁條出現彎垂，托著檁條的五架梁也被壓得彎垂了三寸。”

    五架梁彎垂他們是知道的，所以才提出要加固。

    楚寧還在繼續，篤定道，“再看這幾處，我前幾日量過，柱底絕對發生了些微側移。還有這裏，已經出現了拔榫開裂的狀況。由此可見，整個嘉平樓的木架已然不穩，落架大修是最穩妥的辦法。”

    錢季等人知道有開裂彎曲，但柱底的側移……

    他們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觀察，將信將疑，有……有側移嗎？

    楚寧目露堅定，“諸位若是對時日有顧慮，我願意立下軍令狀，擔保六個月之內，可以照此完成三大樓的修繕。”

    女子擲地有聲，這大膽的言辭讓在座的所有人都驚得一下抬起了頭。

    她說什麽，六個月？

    嗬，這個玩笑會不會開得太大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