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楚寧的清洗，木麵原本的汙跡被逐漸除去，木質顯得越發精美。

    斷片上雕刻的蓮紋更加清晰明朗，看得出雕工圓潤光滑，技藝很是精湛。那些紋飾如此舒卷生動，渾厚天然，連伸手觸摸都生怕褻瀆了它。

    原來清灰去汙可以這樣快，又快而不慌，穩而不亂。

    然而，但凡看過楚寧修複的人都知道，她修器物，清洗這一步往往是她所有步驟中最最簡單的。

    越是品相糟糕，越可以期待她之後的修補。

    歐陽崇已經很有經驗地將座椅搬到最佳的觀看位置，錢季也默默地將椅子往前挪了挪，想再看得更清楚些。

    至於長寧君，他向來不是個規規矩矩的君上，直接從案桌後麵起身，李全良眼疾手快地搬了個靠椅過來，幾人正好圍在了楚寧跟前。

    隻要不妨礙到她的修複，楚寧對周圍的環境如何，並不大放在心上。她專注於自己手上的動作，一如她每一次的修複，投以絕對的認真。

    清洗完所有的散片，楚寧開始把所有的殘塊都擺放在桌麵上，一邊觀察清洗後的圖案紋飾、榫卯位置、線條走向，一邊在空紙上寫寫記記。

    上頭的符號和標記看得錢季一頭霧水，他下意識地輕喃道，“這是在做什麽？”

    錢季一問完，才發現自己竟發出了聲，訕訕地抿了抿嘴，強行按住心中的好奇。

    所謂“觀棋不語”，在修補一行亦是如此，如能得幸看到一次絕佳的修補，在此過程中，是斷然不能出言攪擾的。修補需要絕對的安靜，任何聲音都有可能造成不可回補的損失。

    沒想到楚寧還是耐心地回應他，“現在是在找這些殘塊之間的斷折關係，每一個殘塊實際上都不一樣，從細微入手，就能找到哪些是能銜接上的。這些符號就是我為了快速識記做的標識，隻是寫起來更簡單一些，它們的作用其實和前輩往日裏做拚找對塊時所寫的記錄差不多。”

    錢季了然地點點頭，他端坐在位置上，決定安安靜靜地看下去，再沒有開口打攪過。

    楚寧在回應時，並沒有放緩查看的速度。歐陽家到底是修複世家，知道紫檀容易脫落，當初得賞時，就已經著人將這個紫檀座繪製了一幅圖，一道流傳了下來。

    等她把所有部件都識記清楚，楚寧和繪製的圖做了比作，確定了這個紫檀座的樣子，開始準備做斷麵的黏合。

    一直到這一步，楚寧都始終遊刃有餘，沒有絲毫猶疑遲鈍的地方。暫且不說她修複的成果怎麽樣，單憑這種非常人的心性，就已經超群絕倫。

    麵對這樣的稀世珍品，她一點膽顫都沒有，一絲畏懼也無。一坐下來，竟比他們這些圍觀的，還更早進入到修補的姿態之中。

    長寧君有種奇怪的感覺。看她修補，一點也不覺得枯燥，明明是極耗時辰的事情，從頭看下來，竟覺得每一步都行雲流水，極其賞心悅目。

    像是在賞一首清越美妙的樂曲，每一聲都扣人心弦，完全沉醉在其中。

    太神奇了不是嗎，原本幹枯無味的修補，他居然能一動不動地看上如此之久，且毫無困怠之意，隻想著往下她會怎麽修，怎麽把這一堆的殘片變成圖上的樣子。

    是的，從這裏開始，便是整個紫檀座修補中最難的部分。楚寧取出幾個瓶子，一一擺放好，又拿出了鐵夾子、繩索、旋扣夾等用具。

    這些用具，有近乎一半是錢季前所未見的。

    還有那些瓶瓶罐罐，看著普通，裏頭的東西卻如有神效。

    這小姑娘，怎麽會有這麽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又偏偏，每一件用起來都這樣順手妥帖，神奇至極。

    楚寧先開始黏合所有小塊的殘片，她用小刻刀順著裂紋的兩側，輕輕一刮一挑，細細劈成更多更小的裂紋，如同鬆土一般。然後，照例用上魚鰾、棉布灰、生桐油等物，根據不同位置的特點，用不同的膠凝劑黏合。因為斷片過小，在兩相對應之時，常常有上下或左右黏合有誤的情況，可謂是難中之難。

    歐陽崇和錢季做過木器的修補，深知個中艱辛，多少人在這一步上反複粘連，不僅僅浪費時日，最重要的是，還大大損害了器物本身。

    而讓他們再一次驚奇的是，楚寧仿佛沒有這樣的困擾，她拚接時，隻要看準了，兩塊相連就一定是穩穩當當，不差一絲一毫。

    這樣的速度，這樣的從容，按理來說怎麽也需要幾十年所練而成，可眼前的這個女子……錢季輕輕地長歎一口氣，他終於明白歐陽兄為什麽會對一個小姑娘青睞有加。

    準確來說，不是青睞，是敬服，這天底下怕是沒有人能在她這般年紀，就有如此高深的技藝。

    修複還在繼續，拚粘起小塊的斷片，楚寧又用鐵夾子、旋扣夾和繩索等進行加壓，這是為了能更快更好地黏合。與此同時，她也不閑著幹等，轉而將有關聯的大塊殘片整理出，觀察好斷麵的情況，用木銷子、榫卯等裝在斷麵之中。

    從一堆殘片，到現在隱約有些模樣的形成，長寧君看得津津有味，那種從殘損到逐漸複原的過程，實在是叫人心情舒暢！

    原來看修補是這麽舒服的一件事，他全身心放鬆下來，眼睛緊盯著楚寧的動作。她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沒有半點要停下來歇息的意思。

    楚寧將所有斷麵黏合好之後，如她所料，有幾處缺漏的地方。

    好在歐陽崇有在箱子裏放入了補配的紫檀，楚寧細看過，紋理很是接近，且同色同質，確實可以做補配之用。

    一處用於接腿，一處用於補槽，另外還有釘眼等部位。

    這裏，亦是絕活。

    拚補若不能做到天衣無縫，那就是絕對失敗的修複，而補配難於何處呢，光是繪製紋飾，便是一難。

    下刻刀時的深度，拐角處的用刀，輪廓線上需要順著細細的木紋切入，不能有重複的刀痕……更不用說這個紫檀座有高浮雕、淺浮雕、圓雕、鏤雕等許多種雕刻的技藝。

    楚寧她，能行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