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神通為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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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火搖曳,映得穀令君的影子忽左忽右。

    借著燭光,翻開那本獸皮封麵的書籍,一行行七扭八歪的文字映入眼簾。

    “字寫得是真不怎麽樣。”

    穀令君有些訕訕的吐槽著自己老師的筆記。

    沈煉給穀令君的,不是一本修煉秘籍,而是一部手劄。

    穀令君不知道,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什麽武功秘籍之類的修煉書籍。

    每一名修行者,如何修行都是靠著前輩口口相傳。

    修行者最看重的便是道統,自己修煉的秘法,怎可寫入書本,流傳入世呢?

    沈煉可能是第一個打破這個規則的修行者。

    他看中穀令君的天賦,也想要讓他繼承自己的衣缽,所以他將他畢生最得意的東西,匯成文字交給了穀令君。

    沈煉給穀令君的,是神通!

    神通

    神是心念,通是通達,神通即於心念通達。

    所以,神通是一種意境,沒有招式,毫無章法,能得神通者,便可於心念不著不動又分明了知,以己心觀照他眾心念而不染。

    同時,神通也是一種境界,參透者可臻至巔峰!

    說白了,就是人要想入神通,須達到能令心念如意而行的地步。

    這句話看似簡單,但真正想要做到,卻難如登天。

    武者修行分為五境。感悟、煉體、金身、法像、神通。法像之下,可以說都是在修煉自身。

    然,神通,則修的是本心。

    人們常說,人心似海。

    其實這句話就非常貼切的表述了,想要真正洞徹本心,是何其艱難。

    就好比,大家多覺得自己可以完全控製自己的大腦。但有一天你突然發現,一個衝動之後,自己失控了,做了令自己後悔莫及的事情。這隻是在普通人身上的體現。

    一旦踏入修行者的行列,這種本能會逐漸放大,尤其是達到了法像境界之後。

    隨著修行者對自己的認知逐漸深入,會發現本心深處存在一個堅如磐石的壁壘。

    將之打破,可入神通。

    但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夠打破壁壘,做到本心通達呢?

    沈煉,三十三歲入法像,天賦不可謂不高。

    可如今已經八十有六,五十五年裏,他無時無刻不想突破那道屏障,可結果怎樣?

    曆經五十五年的苦修,隻是讓他找到了心靈壁壘的一絲縫隙。

    但即便是如此,沈煉依舊受益匪淺,甚至習得了一招隻有神通境界才能用出的法門。

    或者說半隻腳已經進入了神通。

    由此也可看出,他對穀令君的喜愛,有多麽的不加掩飾。可說是將自己畢生所學全部傾囊相授!

    沈煉的神通,被稱之為無!

    那是沈煉透過壁壘之上的縫隙,看到的景象。

    無形,無色,無山,無水,無風,無雨,一切皆無。

    沈煉在虛無之中感悟出世間的真諦,所以當他使用神通之時,神通所及之處一切皆歸於無。

    那一個個歪歪扭扭的字體,在穀令君的眼中,變成了一副氣勢恢宏的水墨山河圖。

    一位老人淩空虛浮,以身為劍,一次又一次的衝向天際。

    而在天之巔,一道黑白相間的屏障,逐漸下沉,越來越大。

    老者很執拗,哪怕肉身在撞擊中不斷殘破,哪怕他的四肢變成殘肢斷臂,他依舊重複著那一個動作。

    飛身、化劍、撞擊!

    老人已經透支了體力,他的身體不住的顫抖,如同墨汁一般的液體從殘破的身體中湧出,可是他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速度更快,力道更猛!

    就在那黑白屏障將整個天都換了顏色之時,遙遠的地方,一道肉眼不可見的裂縫,透出了七彩的旋光。

    老者的身體已經殘破不堪,他拖著重傷的肉身,顫顫巍巍的向著那道旋光飛去,直到飛入旋光照射之中。

    老者掙紮著拚盡全力將自己的眼睛靠近裂縫。

    近一點,近一點,再近一點,終於,他看到了裂縫之後的世界。

    然後,他全身顫抖,努力用自己那殘破的身體瘋狂的再次撞擊裂縫,試圖讓那道裂縫更大一些。

    但顯然,這是徒勞的。

    旋光消失了,裂縫不見了,天空上隻留下了那個無比壓抑的黑白屏障。

    看到這一幕,老者的氣力瞬間被抽空,身體再也不能保持淩空虛浮的狀態,迅速砸入下方的水墨之中。

    穀令君一個激靈,猛然起身,一陣天旋地轉,讓他險些跌到在地。

    好容易調整好狀態,他發現桌案上的蠟燭,已經燃燒殆盡,一抹晨光,從東方映入屋內。

    他竟然在桌前坐了整整一夜。

    而當他再次翻看手中那本筆記的時候,卻發現,上麵的字跡全部消失了,就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穀令君慌亂,這是他剛剛得到的修煉秘籍,難道被人調包了?

    這可不行,他還指著這本筆記當超人呢!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從屋子的角落裏傳出。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啊?”

    穀令君心頭一驚,轉頭發現昨天那名要當自己師父的老者,竟然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自己的屋中。

    “師父。”

    穀令君趕忙起身,彎腰抱拳施禮。

    “師父,這筆記為何……”

    還沒說完,穀令君的話就被沈煉打斷。

    “你既然已經看到,留著那些又有何用。”

    “我啥也沒看……”

    穀令君剛想出口辯駁,卻突然想起水墨畫中,老人以身為劍想要穿透天際的震撼畫麵。

    “師父,那不是在做夢?”

    對於穀令君來說,昨夜看到的一切,隻是一場奇異的夢境。

    “那是我的經曆,五十年裏,我無數次這樣做,然後無數次被打回原形。”

    “直到五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了那邊的世界,雖然隻有一眼……”

    忽然,周圍的聲音消失了,緊接著屋內一切的顏色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直至變成黑白。

    然後,屋中的桌椅板凳也開始化作點點粉末,消散於虛無之中。

    隻是幾個呼吸的時間,房間之內,變成了空無一物,又無色無聲的另一個世界。

    “這就是我在那裏看到的世界。”

    隨著沈煉的話音響起,周圍的景象迅速恢複正常,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穀令君的幻覺。

    而麵前的沈煉,他的身體竟然在微微顫抖。

    穀令君剛從震驚中回神,就發覺沈煉的不對。聯想剛才發生的一切,猜測施展那種神奇招式,必定對沈煉的身體負荷極大。

    從昨夜開始,眼前這個老者便成為了他穀令君的師父。

    尊師重道的品德,穀令君還是有的。

    他一步上前,扶住沈煉的胳膊,將之扶到座位上坐下。

    “無妨。”

    沈煉坐定之後,朝穀令君揮了揮手,示意自己沒事。

    “無法跨越那道壁壘,使用神通,就是如此的結果。”、

    穀令君沒有說話,而是提著茶壺為沈煉倒了杯茶,然後像個謙恭的學生一般,站在沈煉身邊,聆聽著師父的教誨。

    “武者修行,法像之前,其實沒有什麽竅門可講。無非就是利用天地元氣,淬煉自己的身體。”

    “你記住,修身的同時亦要修心。否則,等你入了法像,可以看到壁壘之後,也會落得和為師同一個下場。”

    穀令君躬身一禮。

    “學生謹記!”

    休息片刻之後,沈煉的體力似乎是恢複了。他起身,走到門邊,準備推門出去。

    門開到一半之時,沈煉轉頭再次看向穀令君。

    “不要老想著如何做官,也別老是將精力放在賺錢上麵,多去東夷那邊殺些蠻子,武者修行,最大的捷徑就在生死之間。”

    沈煉說這些,其實是有些恨鐵不成鋼。

    穀令君開悟至今,已經有半年的時間。這半年裏,穀令君不是忙著賺錢,就是訓練烽燧堡軍士,甚至連帶隊出去打秋風的時間都很少。

    這也是他的修行境界一直停步不前的最大原因。

    要不是穀令君是袁少平看中的人,沈煉早就讓自己這個徒弟辭官不幹,專門去找個地方,給穀令君開小灶了。

    可惜,這是不可能的。

    守護袁少平是沈煉的職責,也是他的承諾。

    除非他死,或者袁少平繼承皇位,否則沈煉不可能離開袁少平身邊半步。

    早食的時間一到,烽燧堡中就升起了嫋嫋炊煙。

    今日早食不同往日,因為今天烽燧堡的軍士,要和國公爺的玄甲衛搭台比武。

    比試的題目,就是打秋風。

    這不是一個短時間能夠完成的課題,首先要解決的便是給養問題。

    對於烽燧堡來說,準備幾百人的行軍糧,非常簡單。

    昨夜,穀令君已經給輔兵營下達了任務。

    肉幹是現成的。鹽巴,烽燧堡的副業是幹嘛的?你見過哪個鹽坊缺鹽巴的?

    剩下的就是大餅,兩百個輔兵,二十口大灶,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夠準備出來。

    比試題目很簡單,二十天的時間,烽燧堡和玄甲衛各出三百騎,深入東夷領地,最後誰帶回的蠻子耳環和戰利品多,誰的傷亡小,就是獲勝方。

    就在輔兵們給一眾軍士分發幹糧物資之時,烽燧堡之外一小股騎兵由遠而近,帶頭的赫然是騎著吊睛白額虎的威遠伯顧春江。

    穀令君趕忙帶人出堡迎接。

    威遠伯從老虎上跳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錘了穀令君一拳。

    “你小子不地道,如此有趣的事情,為何不派人通知本將?”

    穀令君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訕笑回複。

    “屬下想滿也瞞不住呀,將軍這不是不請自來了嗎?”

    “去鐵勒地盤嗎?”

    “回將軍,是華沙部,前幾日他們的騎兵,搶了岐山縣運送粗鹽的商隊。”

    威遠伯橫眉倒豎。

    “直娘賊,連小小的華沙,也欺負到本將軍頭上來了,找死!”

    罵完,威遠伯似乎想到了什麽,整個人陷入了沉思。

    華沙部,在東夷各部族之中的排名非常靠後,整個部族的人口,最多不超過五萬。

    要不是因為華沙和大鳳世代聯姻,估計沒等大褚出手,鐵勒就已經將華沙吞並了。

    不過這樣一個小型部落,也敢於挑戰大褚的威壓,其中說不得有什麽貓膩存在。

    正好也借著這次比武,去華沙的地盤上探查一番。

    八百名騎兵,分成了三隊人馬。

    三百尖哨,三百玄甲衛,以及包括穀令君、袁少平和威遠伯在內的兩百騎兵。

    穀令君他們這些人,是本次比武的裁判,順道過去撈點好處。

    吳老狗,作為烽燧堡的參軍,這次烽燧堡的三百尖哨由他負責指揮。為此,莊老六在穀令君麵前差點哭了。

    這次打秋風不同以往,事關烽燧堡軍卒們的臉麵問題,大家自然都爭先恐後。

    當然,不管莊老六如何插科打諢,穀令君是不可能把那三百尖哨交給他指揮的。

    無他,莊老六的性格,衝鋒陷陣還行,指揮作戰,多少差點意思。

    玄甲衛一方,帶隊的是一名年輕的校尉,據說是齊國公年輕之時,手下最得力的一位都尉之子。

    後來那名將軍戰死,他的兒子就以養子的身份,寄養在國公府裏。

    此人名為顧子墨,顧姓是後來改的,本姓姓薛。

    華沙部所處位置,夾在大鳳和鐵勒之間,領地與大褚王國卻並未接壤。

    也就是說,華沙部的蠻子,想要出兵劫掠大褚王國的財帛,要麽穿越鐵勒部的領地,要麽就得借道大鳳部。

    如果華沙騎兵,出現在壽山縣,還說得過去。

    但出現在岐山縣和永山縣交界,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要知道,鐵勒對華沙可不怎麽友好,他們如何會允許華沙在自己的地盤上搶食呢?

    但根據逃回來的,那為數不多的幾名商隊護衛的描述,從衣著打扮上,劫掠商隊的的確是華沙無疑。

    鐵勒為何縱容華沙騎兵進入自己的地盤,查實其中原因對大褚非常重要。

    大褚王國與東夷之間,名義上並無芥蒂。

    雖然事實上並非如此,不過人家東夷各部從來並未出動過正規軍隊侵犯大褚。

    當然,那些馬匪,通常都是由騎兵化妝而成的。但由此也可以看出,東夷族並不想和大褚撕破臉全麵開戰。

    這其中的重要原因,便是東夷各部,麵和心不和,各部族之間爭鬥激烈,沒有足夠的實力與大褚王國全麵開戰。

    華沙騎兵借道鐵勒出現在大褚境內打劫商隊。

    這件事看似不大,但意義卻遠不止於此。

    這是否是個危險的信號呢?

    是不是東夷族各部正在消除彼此之間的芥蒂,從而統一力量呢?

    假如真是如此,那麽以東夷族對大褚西北垂涎已久為基礎來分析,東夷族是否可能會發兵侵略大褚呢?

    如今,東南戰事陷入膠著,大褚王國大部分軍力皆在東南,西北五郡,雖邊軍架構還在,但兵力嚴重短缺。

    若是東夷族各部選擇在此時入侵大褚,那麽西北危已。

    “岐山縣的護城校尉,腦子裏麵裝的都是牛糞嗎?如此重要的軍情,為何還未送至郡城。”

    威遠伯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第一反反應是詛咒蠻子,第二反應就是拍桌子罵娘,直呼岐山縣的守軍軍頭是個飯桶。

    這個世界傳訊雖然不便,但是八百裏加急傳訊還是存在的。

    如果真有緊急軍情出現,從岐山縣傳訊至萬安郡,快馬加鞭,也隻需三天的時間。

    可商隊被華沙劫掠,事發已經五日有餘,要不是此次威遠伯來永山衛巡查,直到此時恐怕還未收到任何消息。

    “三哥何須動氣,到底是何原因還未可知,正好借著這次比試,去華沙探探虛實。”

    袁少平不愧是皇家血脈,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不管遇到何種變故,總是會表現得處變不驚。

    這也是一名上位者最基本的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