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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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嘉德近來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錯,連著五天的夜晚都入宿在鳳藻宮,這無疑讓後宮翹首以盼的妃子佳麗們心中吃味不已。要知道,自從先皇殯天之後,嘉德入宿後宮的次數幾乎屈指可數。
在此之前,後宮的嬪妃們隻當是陛下勤於政事,無暇分心,心裏雖然閨怨不斷,可還是能夠理解的。
可自從多了一個賢德妃之後,嘉德有數的幾次入宿後宮,有超過一多半的時間,都待在鳳藻宮之中。
這就讓嬪妃們有些無法接受了。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若大家都是如此,也就罷了。可憑什麽,你賈元春就能獨享聖駕恩寵呢?比家世,嬪妃之中也不乏侯門勳貴之家出身的。比美貌,能選入後宮的,除了那些已經上年紀的,那個姿色會差上半分。
憑什麽?
於是,各宮針對鳳藻宮的一場孤立行動,就此開始了。
昨兒鳳藻宮的一個宮女被宮中的女官訓斥了,今兒鳳藻宮的一個小太監被一眾小太監給圍毆了。
本應撥給鳳藻宮的一應用度,或是被內官監忘記了,或是缺斤少兩的。
便是妃子們結伴到兩宮按例請安,也都刻意將元春落下。
坤寧宮也便罷了,掌管後宮大小事務的皇後,&nbp;&nbp;內廷之中,哪件事情能逃脫了她的法眼,&nbp;&nbp;自然知道,&nbp;&nbp;這是女人們之間的明爭暗鬥,&nbp;&nbp;這種事情見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了。無非就是賢德妃來遲之時,&nbp;&nbp;依例訓斥幾句,一切都照章辦事,心裏倒也說不上有多厭惡。
畢竟他是皇帝的原配,&nbp;&nbp;還為嘉德誕下三個皇兒,雖說大皇子早夭,可還有兩個皇子已經成年。元妃再是受寵,&nbp;&nbp;也威脅不到她這個內廷正宮娘娘的頭上。
盡管內廷之中有不少關於她和賢德妃的傳言,比如“鳳藻”二字如何如何。
可皇後卻從沒有真正在意過這些,再是受寵,&nbp;&nbp;也隻是個“二字”封號的妃子罷了。
什麽時候,&nbp;&nbp;貴妃前麵,&nbp;&nbp;加一個皇字,或許還能讓她多注意幾眼。
坤寧宮不在意這些,&nbp;&nbp;可慈寧宮就不一樣了。
人越是上了年紀,越是看重一個“孝”字。
身為嘉德的生母,&nbp;&nbp;在後宮熬了一輩子,&nbp;&nbp;也隻是個“妃”子,&nbp;&nbp;宣隆臨終之前,最終還是沒有讓她坐上後宮之主的位子。
兒子登基之後,也不知為何,&nbp;&nbp;沒有照例加封她這個做母親的為皇太後,&nbp;&nbp;依舊是頂著一個太妃的名頭。
這讓老太妃心中怨念不已,同時也格外看重兒媳們對自己的態度。
別的兒媳都在,&nbp;&nbp;偏偏賢德妃姍姍來遲,&nbp;&nbp;老太妃心裏自然對元春深感不滿,&nbp;&nbp;更不提她的出身,本就讓太妃有些不喜。
有了老太妃有意無意中流露出來的對元春的疏遠,&nbp;&nbp;元春的宮中的日子,&nbp;&nbp;愈發不好過。
更不用說,近來她的舅舅和兄弟在朝廷與匈奴之戰中,&nbp;&nbp;大放異彩,&nbp;&nbp;更是讓眾人嫉妒不已。
不過對於後宮的雞零狗碎,嘉德卻是不知道的。
此刻的嘉德,&nbp;&nbp;正是躊躇滿誌的時候。
一直以來,他這個皇帝當得都有些憋屈。太祖爺定鼎社稷,高祖皇帝穩固了大乾江山,宣隆帝平遼東、拒匈奴、定南疆,唯獨到了他這裏,連一個能拿得出手的功績都沒有,以至於嘉德朝初期之時,讓百官連連逼迫,沒有一點九五之尊的威嚴和霸氣。
可如今卻是不同了。
先是平定白蓮叛亂,隨後又大敗匈奴。武功是有了,接下來就剩文治了。
等到北境徹底平靜下來,新政的腳步,就能提上日程了,到時候,再也沒人敢反他阻礙新政施行了。
還有如今的朝堂,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沉悶,隻拿今次北抗匈奴來說,無論是傅東萊,還是李恩第,都能摒棄前嫌,共謀社稷。還有葉百川、馮恒石、王子騰這些得用的重臣,也都沒有讓他失望,不枉他當初力排眾議,重用他們。
林如海在江南的的差事般的也不錯,讓朝廷有足夠的糧餉支援北境。六部尚書別的不說,新任兵部尚書嚴華鬆,&nbp;&nbp;在這次舉國大戰之中,表現的同樣可圈可點。
最讓他欣慰的還是賈瑛和楊佑,&nbp;&nbp;這兩人,一個是他欽點的探花郎,一個是他的嫡親侄兒,卻給他帶來了巨大的驚喜。
一時間,在嘉德看來,大乾朝可謂是人才濟濟,後繼有人。
前方和談的情況已經逐漸明朗,楊熾的奏章不斷遞送入京,眼看著就要有個結果。
今歲入冬之前,北境就能徹底平靜下來了。
大戰之後,有功者賞,有過者罰。
嘉德今日便召集了內閣和六部的一些大臣討論此事。
平城伯鄧恩遇喪地失城,致使匈奴肆虐大同全境,自然是要被追責的。
原本因為戰事而斷了朝廷與大同的聯係,鄧恩遇生死不明,可隨著大同府在此回到大乾的治下,從大同鎮邊軍的口中得到了鄧恩遇在大同陷落的那一刻,便自縊總兵府的消息。至於其子鄧子通,卻依舊下落不明。
鄧家父子一死一失蹤,可即便如此,朝廷已然不打算輕易揭過。
鄧家嫡係一房沒了,其他的偏房支係卻收到了牽連,抄家拿獄,也是在自然不過了。
王子騰因為平亂和守土之功,官職前麵的“權”字最終被摘掉了,成為名副其實的九邊總督,大乾新貴。
“王子騰忠於用事,深得朕心,朕有心加封王子騰伯爵之位,眾位愛卿可有異議?”嘉德似乎是打定了心思要重賞王子騰,在敲定了總督之位後,再一次提出了別的恩賞。
隻是皇帝的話音剛剛落下,傅東萊百年率先一步說道:“陛下,臣有異議。”
“愛卿有何異議,隻管說來。”嘉德看向傅東萊問道。
“陛下,王子騰今歲才剛剛升任了九邊總督一職,又加封兵部尚書,聖恩已隆,不可再賞。”傅東萊回道。
“李閣老,你有什麽意見?”嘉德將目光轉向李恩第詢問道。
李恩第不露痕跡的看了一眼龍位上的嘉德,顫步走出班列說道:“陛下,老臣同意傅大人的意見,王子騰身為九邊總督,守土衛疆本就是他分內之責,確實不該再賞。”
大乾的官員,到了三品之上就算是朝廷重臣了,走到這一步,對於許多人來說已經算是頂點了,再想更進一步,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功勞”二字能決定的,還牽涉到了許多方麵。
九邊總督手握重兵,如果再封賞了爵位,照這麽下去,大乾豈不又要出一位異姓王了?
王家的祖上也不過才是個伯爵。
傅東萊提出異議,實是出於為政者的製衡之策考慮。
至於李恩第
李黨與勳貴隻是合作,而非從屬,用王子騰,是為了保證李黨在朝中的地位和話語權,而不是為了給自己培養一個競爭對手。如果大乾朝堂再出現一個老北靜王一般的人物,那李恩第與勳貴之間的關係,就需要重新定義了。
再者,李恩第總覺得皇帝這次的賞賜有點過於大方了。
王子騰是什麽身份?
九邊總督,身後站著的是大乾的開國勳貴。皇帝要收回兵權的意圖,李恩第早就看出來了,不然為何西軍大營的主將突然就換人了?當然,對於一個合格的帝王來說,兵權是絕對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對王子騰如此大加封賞?
何況,傅東萊說的沒錯,王子騰升遷速度太快了。
見兩位閣老都提出了反對意見,嘉德也隻好收起封爵的心思,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先放下吧。”
隻是殿內眾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嘉德眼底流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既像是大石落地的輕鬆之感,又好似有些失望。
帝王心思,最是難猜!
“葉卿此次西巡同樣勞苦功高,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朕有心重新啟用,諸位愛卿以為如何?”嘉德遂又問道。
這次倒是輪到李恩第率先開口:“陛下,王子騰為保西北不亂,以退為進,調回了甘涼之地的守軍,如今河西之地尚有胡人作亂。老臣提議,可讓葉大人經略西北諸事。”
嘉德沒有說話,而是將視線看向了眾人。
隨著嘉德的目光看來,周楊二人紛紛附議,六部之中吏、工、刑同樣附議。
而其餘三部,戶部且不提,兵部嚴華鬆自然是以傅東萊為主,禮部尚書馮恒石此刻卻不在京中。
傅東萊雖然有心爭上一爭,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一來京中各部的位置都已是滿員,唯有內閣尚缺一名閣臣,可葉百川剛剛被貶,這個位置注定與他無緣。二來,馮恒石不在京中,僅靠嚴華鬆一人,他是爭不過李恩第的。
隨後,眾人又議了幾名官員的升遷貶謫,山西鎮總兵王孝武被貶為河南都指揮使,還有延綏、雁門諸將也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牽連。
處理完這些之後,忽聽嘉德問道:“最近怎麽沒聽到賈瑛與楊佑的消息?他們二人如今在什麽地方?”
聽到嘉德的詢問,殿內的眾人卻一時答不上來。此刻,他們心中也感覺有些奇怪,自從上次賈瑛向朝庭請遞了和談的折子後,似乎他和楊佑這支大軍就憑空消失了。
嘉德看到眾人的神色之後,遂將目光轉向一旁的戴權。
戴權:“”
他是一直都派人盯著賈瑛,可此刻他手中也沒有收到關於賈瑛的任何消息。說來也怪,若是平日裏,他對於賈瑛的行蹤可謂是了如指掌,可一但人離開京城,就脫離了他的掌控。上次湖廣,他派去的人直接人間消失了。
這次也同樣差不多。
戴權眼中懷疑,是賈瑛把他派去的人揚了灰,可卻沒有證據。
正當戴權想著該如何回稟嘉德之時,卻聽殿外有太監請奏道:“陛下,繡衣衛竇大人殿外請求覲見。”
“宣!”
竇章走了進來,看到殿內的眾人,神情微微一愣,隨即才向嘉德拜道:“陛下,臣有本奏。”
嘉德看著一改往日行事風格的竇章,微微一愣。
繡衣衛是皇家親衛,負責稽查各方,通常繡衣衛的折子都是通過司禮監直呈禦前的,今日竇章忽然入宮奏本,朝堂是又發生了什麽事了嗎?
“呈上來。”
嘉德結果竇章的奏章匆匆瀏覽一邊,神色微微一凝,看向竇章問道:“事情可屬實?”
竇章急忙回道:“陛下,因為使涉皇室郡王,臣不敢不慎,臣收到消息後,便命人親自前去查看,肅忠郡王和賈瑛的大軍確實駐紮在山陰,不過繡衣衛的人無法靠近,肅忠郡王已經帶兵將通往山陰的所有道路都封鎖了,北靜王爺和王總督也下了軍令,北上大軍繞道山陰。”
“楊佑如何了?”嘉德沉聲問道。
“目前為止,肅忠郡王並未染疾。”竇章回道。
“水溶和王子騰好大的膽子,這種事情都敢瞞著朝廷!還有賈瑛,給朕的奏章中居然隻字不提此事!還有楊佑那個混賬,他以為他是誰,是有三頭六臂還是九條命,居然聯合賈瑛一起瞞著朕。”
嘉德臉色之上閃現一絲怒火,話語之中卻又一絲擔心。
“吩咐下去,此事不可張揚,尤其是不能傳到太妃那裏,擾了她老人家的情景。”
“臣遵旨。”
“陛下,發生了何事?”
傅東萊麵帶疑惑,開口問道。
嘉德沉默片刻後,方才向眾人說道:“山陰一地出現了天花,賈瑛和楊佑的大軍中有士卒感染瘟疫。”
說著,又將奏章讓戴荃拿去給眾人看。
待眾人看罷,嘉德複又開口道:“下旨給水溶和王子騰,讓他們將山陰的情況如實上奏。另外再派太醫院的太醫即可前往山陰,還有將楊佑給朕帶回來。”
賈府。
許是憂思過度,在收到賈瑛安然無恙的消息後,黛玉緊繃的心放鬆下來,隨即人便病倒了。
頭腦昏沉的黛玉,這日午間在丫鬟紫鵑的服侍下用過藥膳剛剛休息下。
紫鵑方才轉身出了房門,隨即便聽到屋內黛玉一聲驚呼,急忙跑了進去。
隻見黛玉伏在床榻上,嘴角掛著絲絲殷紅,地上隱隱有血跡可見,嘴裏輕聲呢喃這:“瑛二哥哥。”
“姑娘,你這是怎麽了?”紫鵑頓時慌了神,急忙上前攙起黛玉躺好,又向身後的雪雁說道:“快去通知老太太。”
另一邊李紈正做著女工,卻沒來由的心中一悸,繡花針紮破手指,血跡滴落在素白的紗絹之上化作一朵血色梅花。
雲記總號,正在整理賬簿的齊思賢沒來由的一陣煩躁,筆尖的濃墨滴落,弄髒了剛剛才整理好的賬冊,卻不自知,目光情不自禁的望向了西方。
而連日來一直待在雲記的報春綠絨二人,同樣雙眸無神,麵帶癡怔,看向遠方,似乎有什麽令她們不安的事情正在發生著。
山陰城外的湘軍大營中。
賈瑛依舊沒有從昏睡中醒來。
才不過半日的時間,賈瑛的身上就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疹,由四肢漸漸向胸口擴散。
常榛苓從艾草和升麻葛根蒸煮過的清水,為賈瑛擦拭了一遍身體,昨夜才出現的紅疹上已經開始化膿,賈瑛的熱症似乎又重了幾分。
平日裏湘軍營的士兵們已經習慣了賈瑛每日按時巡營,隻是今天日頭已過了三竿,卻不見自家主將的身影,一時間都有些無所適從。
賈瑛所在的營地,中軍大帳附近百米忽然成了禁區,士兵們哪裏還不知發生了何事,紛紛走出營帳,圍攏了過來,一時間人心煌煌。
楊佑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隻是卻被木恩賜攔在了營門之外。
“木恩賜,你這是以下犯上,信不信,爺就是斬了你,賈瑛也無話可說!趕快打開營門,讓爺進去。”楊佑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遍威脅對方。
可一身甲胄守在轅門之內的木恩賜麵色平靜,依舊不為所動。
“王爺,今日您就是斬了末將,也休想踏進營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