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點破尷尬後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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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雖然幽閉,可丈高的宮牆也難以阻隔宮城內外的聯係。
元春對宮外事關賈家的流言自也有所耳聞,心中不免擔心,不知陛下聽聞此事,會如何看待賈家,隻是自打她生產之後,平日很難見到嘉德一麵,不止是她,宮中的妃子,除了皇後,其她幾個都是如此。
嘉德更多的時間,獨自幽居臨敬殿。
至於賈府那邊,因為入省之日剛過,即便是元春也不好召親族入宮,一時身邊竟無一個商量的人,隻是派內監去了幾次賈府,一來是傳一些約束親族長輩,說些克盡本分,忠君事國的話;二來,是想找賈瑛拿個主意。
幾次經曆之後,再遇到事情,讓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這位族弟,仿佛每次隻要有他出麵就能化險為夷,可惜,賈瑛早已不再京中。
這日她從西宮那邊侍候太妃回宮後,方才想起,賈瑛曾在她身邊留了一名喚秋屏的宮女,或許她能聯係到賈瑛,當下便命人請了秋屏來。
“我要見他,後天我會奉旨到城外大聖壽萬安寺為太妃娘娘禮齋。”
元春並沒有指名要見誰,盡管自上次秋屏被賈瑛啟用後,以她的聰慧不難猜測到賈家頭上,但她並不知道背後的主子就是賈瑛。
顯然,秋屏聽明白了元春的話,她隻管將消息傳遞出去即可,至於最後會傳到誰的手中,這不是她該操心的,從被選中那日起,那位先生就不止一次與她們那些姐妹說過,彼此不知道身份,也是一種雙向保護,知道的越少,犯的錯越少,自身也就越安全。
秋屏之所以願意隱姓埋名進了宮裏,隻是為了報答先生當年的安葬父母之恩,她並不覺得這個條件過分,即便沒有先生給出的選擇,她也隻能將自己賤賣罷了。
“奴婢為娘娘診脈吧。”
因為她精通藥理,是以被元春送到了太醫院,如今已是鳳藻宮的禦用女醫官,一切不過順其自然。
元春微笑不言,伸出了凝脂辦晶瑩嫩白的手臂。
京城之外,賈瑛在柳雲龍的陪同下,視察了築堤清修河道的災民,馬上就要開春了,熬過這段青黃不接的日子,這些人中,將會有一大批人被放歸鄉裏,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你確定要放他們回去?這樣一來,你得河工就需要重新征調役夫了,耗時耗力,而且時間也不對。”
賈瑛向身邊的柳雲龍說道。
柳雲龍搖了搖頭道:“以工代賑,能救的一時,救不了一世。想要活下去,就不能讓他們錯過了春播的日子。”
“至於說河工嘛”
“本來就用不了這麽多人,工部那邊已經給了我新的指派,河渠修到天津後,便不再轉道南下,而是在天津出海口興修海運碼頭,看來,朝廷是有心以海運分擔漕運了。”
這點賈瑛是知道的,原本這個注意就是他與葉百川商議定的,楊佋成為了這個方案的執行者,調柳雲龍回京,本身的目的就不是為了運河,而是海運碼頭。
隻不過運河牽扯到的利益相關太多了,隻能行次明修棧道之舉,等事情落成,朝中親眼看到了海運的好處,再想反對就難了。
到時候,即便漕運衙門反撲,賈瑛自信,憑他們目前在朝中的力量,也能讓海運順利保持下來,不說取代漕運,也能分其一半的河運量。
隻有這樣,大乾朝廷的目光才不會隻停留在內陸上,而放棄萬裏海疆。當然,這個目標就有些遠了,賈瑛都不能確定自己會不會等到那一天。
“這邊勞你幫我遮掩一二了。”賈瑛又說道。
柳雲龍點點頭道:“放心吧。”
兩人的關係本就親厚,到如今,更是沾了姻親,賈瑛能放心的囑托柳雲龍一些事情了。
事實上,賈瑛自入仕以來,甚少在官場上發展自己的人脈勢力,相交之人,也都是一些義氣相合的,諸如傅斯年、鞏尚仁、柳雲龍、張子辰這些中下層官員,也有似楊佑、嚴華鬆、穀廩倉這些朝中大員。
隻是與這些人來說,彼此隻能算的上朋友,賈瑛目前還不想及早破壞了這份比較純粹的友誼,人情這種東西,其實是一種消耗品,目前還處在類似資本的積累階段。
至於發展像他與賈雨村這般,為了利益而聚合到一起的朋黨,賈瑛其實並不怎麽上心。
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敗則傾。
隻要他在朝中的位置足夠高,這些人不用他去找,也會自己送上門來的,其實並不缺。
反倒是那種能托之以大事的人,賈瑛身邊沒有幾個,有數的幾人,如今還都在王子騰帳下效命,京城這邊,楊佑和柳雲龍各算一個,傅斯年算是半個。
告別的柳雲龍之後,賈瑛帶著親衛偏離了通往天津衛的官道,正待折身向北而去,卻收到了京中遞來的火漆急信。
“老三,你帶人繼續往北,我隨後便到。”賈瑛收起信封,向身後親衛吩咐道。
老四點了點頭,帶人驅馬離去,賈瑛則帶著喜兒和兩名親衛轉道向京城方向而去。
禮郡王府。
楊佋向中年文士問道:“賈瑛最近在做什麽?”
中年男子回道:“前幾日離京,去了天津,說是視察災民去了,咱們的人傳來消息,賈瑛確實在天津附近的河工上。”
楊佋輕笑一聲:“他倒是一點都不著急,明明是他們府上的事,卻讓別人忙的不可開交。”
“查到背後是誰在鼓噪了嗎?”
“散布消息出來的人,已經找到了,不過多時一些青皮無賴,背後之人藏得很嚴。至於出手極力掩蓋的,是那邊。”
“哦?”楊佋來了興趣:“楊儀這是什麽意思,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難不成還寄希望於賈瑛會領他的人情?”
中年文士搖了搖頭道:“大概是為了看咱們這邊的動作,因時而定,隻是突然冒出來的這夥兒人,打亂了他們的腳步。”
楊佋點了點頭,笑說道:“賈瑛拒絕咱們出手與對方交易,倒也省了不少麻煩,不然父皇那邊,難保不會有芥蒂,如今倒正好看一處好戲。”
中年文士也露出了笑容,末了又說道:“王爺,有句話倒不知該不該講。”
“你我之間,有什麽不能說的。”
“屬下倒覺得,這背後會不會是賈瑛搞的鬼,不然,他為何拒絕咱們的好意?”中年文士的直覺還是很敏銳的。
楊佋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應該不會是他,那可是賈赦,榮府的襲爵之人,以咱們對賈瑛的了解,他的性子倒有幾分酷肖賈政,才幹優渥,可整個賈家卻成了他的拖墜。”
中年文士也不再堅持,隻是笑著搖了搖頭道:“王爺說起此事,屬下倒是覺得,賈瑛反倒像年輕是的賈敬,一心以重振門楣為要,至於賈政嘛,守城都顯得不足,差了些。”
“賈敬?”
“懷恩還認識他?”楊佋好奇道。
中年文士點了點頭道:“當年在國子監求學時,他曾擔任過掌左博士分經教授,可惜,屬下無才,臨了也不過是個舉人功名,在他麵前,屬下尚需執弟子之禮,稱一聲先生。”
“倒不知先生與賈家還有這麽一番交情。”
楊佋嘖嘖稱奇,又說道:“先生不過是少於時運,若論才幹,天下士子萬千難抵你一人,等將來功成,先生升閣拜相都不是問題,又何須在意這些。”
中年文士搖了搖頭道:“到底意難平啊,科舉正途,多少讀書人的半輩子的追求啊。”
嘴上如此說,中年文士心裏卻清楚,即便將來有功成的一日,他這種人,大概活命都難,還談什麽升閣拜相,不過倒也沒有戳破。
“聖女入京了嗎?”楊佋忽然問道。bu
中年文士點了點頭:“已經到了,一切順利。”
昭和王府。
楊儀又一次因為一個女人而失態,上一次是什麽時候?
那時他還不是親王,十幾歲的風華少年,第一次見到了一副完美的身體,毫無遮掩的擺在自己麵前,就像是上天賜予他的一個盛大的禮物,盡管那個女人比自己要大好多,可正是這種無法追平的歲月鴻溝,高貴而不失體貼,讓他覺得,那一刻他是人間的帝王,徹底沉淪。
自那之後,尋常女子再難入他之眼,直到今日。
一頭烏黑秀亮的盤髻綰發,不顯風塵卻帶著一絲成熟的韻味;一襲束身青白相間對襟齊腰襦裙,一雙飽滿呼之欲出,衣襟都顯得有些捉襟見肘;外披赤中帶褐的玄色狐尾鬥篷,卻遮不住那纖細的腰肢和那隆起的翹臀,雙手交合,凹凸有致,亭亭立在他的身前。
男人,從來都是見色起意。
“妾身南槿,見過王爺。”
如鸝般的聲音,讓楊儀回過神來,重新打量了對麵女子一眼,說道:“早聽說過姑娘之名,隻是想見一麵,還真是不容易。”
“請坐。”
“本王幾次相請,姑娘都不為所動,此番怎麽願意到這京城來了?”
女子款款回道:“妾身為亡家孀居三載,期限未至,隻能拒絕王爺美意。”
楊儀看了看女子盤起的綰發,心中不明啊一陣酸意,好好一個佳人卻叫那廝毀了清白,老天無眼,嘴裏卻讚道:
“好一個忠貞節烈的女子,本王佩服。”
“姑娘接下來有何打算?”
女子回道:“妾身此次入京尚有一事要處置,隻是京中尚有相熟之人,還請王爺幫妾身尋一個幽靜的居所。”
楊儀張口想問何事,卻被女子搶先一步道:“王爺不必細問,那位說了,王爺尚不需要為他事分心,當以儲位為重。”
楊儀雖不再多言,隻說道:“南姑娘欲尋幽靜之所遍觀京城,除了宮裏,也就我這王府無人趕來打攪,姑娘若不嫌棄,不妨就在府裏住下,我會命人單獨為姑娘準備一處小院。”
“瑣事繁雜,隻怕攪擾王爺清淨。”
“不礙事,本王會吩咐下去,姑娘在府中可自由出入,凡事不會有人幹涉。”
“如此,便叨擾王爺了。”
楊儀臉上浮起了笑容,當即向外喊道:“來人。”
大聖壽萬安寺。
一處廂房。
咚咚咚。
吱呀,喜兒打開了房門,靜靜看著來人。
“阿彌陀佛。”
知事和尚打了一個佛號,說道:“攪擾施主清淨,鄙寺即日有貴人前來,寺中上下,近日不再留宿香客,特來相告施主,早做打算。”
喜兒一臉為難道:“大師,我家主人路上受了風寒,此刻正臥病在床,已是下不了地,可否煩請大師通融一二,暫留兩日,待我家主人見好,再行離去。”
“這”
和尚一臉為難,最終還是搖頭道:“非是出家人不行慈悲,實在是當日會有繡衣衛來封寺,即便寺中留下貴家主仆二人,京中的差官也會將閑雜人等趕出寺去的。”
任喜兒央告,和尚不動如來之象。
喜兒轉身回房,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包裹,遞到和尚手中:“我家主人一心向佛,樂善好施,此中些許外物,全當為寺裏添一份香火,但求佛祖保佑我家主人能有好轉,煩請大師通融,我等主仆身在外鄉,一時實在尋不得投身之所。”
和尚雙手合十以作推辭不接,經不住喜兒直接推到了他懷裏,感受著手中沉甸甸之物,又看到包裹一角露出的一點澄黃,和尚側開身子,身後的小沙彌會意接過了包裹。
隻聽和尚一副悲天憫人之色說道:“佛祖慈悲,救眾生疾苦,既然如此,小僧便做主讓兩位施主暫留一日,隻是切不可出門走動,若是被官差發現,便是小僧也護不住二位的。”
喜兒麵帶笑意,連連說道:“阿彌陀佛,大師放心,絕不會給貴寺添麻煩。”
“一日兩餐,惠聰會為兩位施主送來。”
和尚身旁的小沙彌移步上前,向喜兒施禮道:“小僧惠聰。”
“如此,多謝大師。”
等到寺裏的和尚離去,喜兒返回房間,一副憤憤之色道:“爺,這裏的和尚也太貪了,那可是二十兩金子,今後再有這種往外送銀子的,二爺能不能不讓小的去,早知道就該讓老七陪您進來了。”
“一雙眼珠子,盡掉錢眼兒裏了,咱們這是辦正事知不知道。”賈瑛很鐵不成鋼的教育道。
翌日,貴妃儀仗親臨萬安寺,等一切法事做完,寺中主持便命人帶元妃至廂房暫歇,稍坐休憩之後,再行回宮。
因是貴人下榻之所,寺內早就做了準備,賈瑛想打聽到哪個廂房並不難,早早候在附近,等繡衣衛盤查過後,方才溜進現房之中。
元春進了廂房,便已困乏唯由,屏退了左右,靜心等待,她們隻做了約定,卻不知賈瑛如何避層層守衛,不過元春並不擔心,她相信賈瑛自有辦法。
忽然聽到房梁上傳來動靜,元春抬頭,便看到了賈瑛那張英俊的笑臉。
一個瀟灑利落的翻身,賈瑛從房梁上落了下來,看似輕鬆自如,實則心裏卻苦的一逼,想想還是大觀園的院牆翻起來容易多了。
“你何時來的?”
元春麵帶笑意,心裏卻怦怦跳個不停,好好的見個麵,怎麽感覺像做賊sd沒奈何,身份使然,從她入宮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此生不可能在隨心而為。
“等了有一陣兒了,大姐姐讓人遞信給我,是為了大老爺之事?”
元春點頭:“事情傳到宮裏,我便去找過陛下,隻是陛下卻沒有見我。我正因此擔心,又不知具體情形,若是陛下因此震怒,削爵奪官隻怕都是輕的。”
“你在宮中,不知詳情,事情倒不像謠傳的那般嚴重,不過若真追究下來,罪責是少不了的。”
當下賈瑛又將事情略做一番敘述。
“原本我是有安排的,不過既然大姐姐知道了此事,那我倒正有一事要你幫我。”
其實就這件事而言,未見得皇帝就會將賈赦如何,隻不過是賈瑛不甘如此罷了。
他要趁著這個機會,讓賈赦徹底與平安州做個切割,賈赦雖然無官職在身,可卻是一等神威將軍,位同一品,一但將來無職無爵,再有什麽事,也不至於一點辯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隻是如讓他來操作此事,這爵位,隻怕就保不住了。
不過如今元春忽然參與進來,倒是改變了賈瑛的主意。
“一直都是你護著我,反倒是我這個做姐姐的,顯得沒用了些,你隻管交代與我,我必定做好此事。”元春聽聞能幫賈瑛,也心感高興。
賈瑛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大姐姐切不可做此想,你在宮中,賈家闔族,都要仰賴你的恩德,我也不例外。”
元春笑著說道:“聽你這麽說,我心中的虧欠之感倒是少了些。”
“姐姐何曾虧欠於我了?”賈瑛反問道。
元春沒說話,而是忽然拉起了賈瑛的手臂,將袖口褪了上去,露出一道深深的疤痕。
這是上次在南苑附近的懸崖上,元春的馬車上留下的,當時巨力甩動之下,被折斷的木刺劃傷的。
“你都知道?”賈瑛笑著問道。
“你當日極力遮掩,就怕我看到,卻瞞不過我的眼睛。”
元春又指了指賈瑛的後背:“還有你背上的那道傷疤,也是為我而留下的。”
一邊說著,元春的青蔥玉指在疤痕上輕輕劃過,柔聲問道:“還疼嗎?”
癢癢的,怪怪的。
“早就沒事了。”
賈瑛不露痕跡的將手臂抽回,合上袖口,打破了這種古怪的氣氛,嘴裏說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這些,時間緊迫,咱們說正事要緊。”
元春見狀笑了笑,說道:“我隻把你做寶玉一樣看待,隻是你到底比他年長,成熟了些,他若在此,便不會害羞,可你年紀在大,也是我弟弟。”
元春的話,讓賈瑛臉色微紅,有什麽還有比當麵點破尷尬更來的尷尬的。
他在黛玉麵前,都未有過如此窘態,這位大姐姐當真是比林妹妹還要厲害的主兒。
倒是頭一次見元春這樣少女心的一麵,隻是把他和寶玉比,這也太侮辱他賈某人了,那是個會在女孩子麵前害羞的主嗎?
“咳咳,說正事,說正事。”
“那你說啊,我聽著呢。”元春此刻沒有半分貴妃娘娘的尊榮,倒像是居家的大姐姐,慵懶的坐在榻邊,靠著矮幾,曲著手臂撐著下巴,靜靜的看著賈瑛出洋相,大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