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勸二舍賈珍生毒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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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繡衣衛衙門,一個讓朝中百官和天下仕人既厭惡又畏懼的地方,僅此一家,再無第二。

    賈瑛還是第一次到這裏來。

    “站住,繡衣衛重地,閑人你們找誰?”

    看門的門子顯然看出來人氣度不凡,臨時改了口。

    喜兒拿出了名帖,遞了過去,說道:“勞煩通稟沈千戶,就說靖寧伯來拜。”

    “原來是靖寧伯當麵,請恕小的眼拙,這就去通知沈鎮撫大人。”

    “有勞。”

    不消片刻,沈翔便從衙門裏親迎了出來。

    “賈大人,稀客稀客,沈某有失遠迎。”

    賈瑛回身,拱手回禮道:“是賈某來的倉促,冒昧到訪。不過,若不是有此一趟,還不知沈兄高升了呢,沈兄可不厚道啊,怎麽都該擺一桌兒升遷宴慶賀慶賀啊,難不成是為了省那點酒錢?”

    沈翔見得如此,忙笑不跌的說道:“賈兄就別埋汰我了,似我們這等鷹犬,旁人避都來不及呢,不過賈兄不是旁人,回頭會賓樓上沈某做東。”

    “賈兄,請內中敘話。”

    二人並肩進了繡衣衛衙門。

    “聽說你前陣子往關外去了,看來是大有收獲啊。”

    沈翔也不避諱,點了點頭道:“能升任這個鎮撫使,全賴這一遭了。”

    閑敘幾句後,賈瑛說明來意:“此番前來,賈某是有事相請的。”

    沈翔看了過來,對於賈瑛口中的事情感到好奇,因為馮恒石的存在,兩人的私交還算不錯,可惜賈瑛再是武功顯著,那也是正經的科舉出身,文武殊途,若非事情重大,恐怕對方是不會找上門來的。

    “賈兄但說無妨。”

    “事關三陽教。”

    “三陽教?賈兄也知道,為了這個三陽教,我自入京以來,可沒少下功夫的。可惜,最終卻無功而返,若非如此,沈某也不用往關外一趟了。”

    “哦,這麽說有人以此為難沈兄?”賈瑛注意到,沈翔是因為追查三陽教失利,才出的關。

    沈翔點點頭道:“原繡衣衛指揮使竇大人,曾與家父有舊,平日少不了照拂幾分,自然惹來小人的妒忌,不然,誰願意去北邊爬冰臥雪啊。”

    對方沒說具體是誰,賈瑛也不問,不過能為難沈翔的,隻怕在繡衣衛中的地位不低,這種事情哪裏都有,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如此看來,眼下這樁事,對沈兄倒是大有益處。”

    “不瞞賈兄,對於三陽教一事,宮裏一直都有旨意的,如今司裏是誰都不願沾染這個差事,區區一個三陽教餘孽,居然能興風作浪這麽久,這背後必然不會簡單了去。”

    “這麽說,沈兄是不願意摻和此事了?”賈瑛問道。

    沈翔輕輕一笑,搖了搖頭道:“別人不願,未必我不願意,風險自然是有的,不過繡衣衛裏,想要有前途,那就不能怕麻煩。”

    賈瑛笑了。

    如果沈翔不幫忙,此事他還真不好辦。

    林如海遇刺之後,消息傳進宮裏,猶如石沉大海,他不知道皇帝是出於什麽樣的考慮,隻是他卻不想再讓林如海卷如此中,左右為難。

    至於他自己,他倒是想躲,可對方卻是陰魂不散。

    既然達成共識,賈瑛也不再拖延,隨即將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

    蒔花館,京城有數的幾處消遣場所之一。

    說是館,從外麵看上去實則是一處私宅,對外不過是一處品茶賞藝的地方,實則背靠教坊司,做的是達官貴人的買賣。

    若賈瑛在此,必然會感到熟悉,就這地方,坑了兩千兩銀子呢。

    今日蒔花館卻來了位貴人,出手毫綽,隨手便包下了一處小院兒。蒔花館內,大小院子十來處,每個小院兒都配了一整套樂班和舞姬,當然還有賣身不賣藝姑娘。

    “表兄,既然到了此處,就不要再悶悶不樂的,今日我可是將此處都包下了,美酒佳人在前,何必再去想那些個煩心的。”

    說話的是一名四旬左右的男子,衣著華貴,臉上還帶著幾分凶悍之氣,倒像是位領兵的將領,如今正被四五個衣衫單薄的女子擁簇著,嘴裏說話的同時,兩雙大手正無處安放。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而坐在他對麵的,正是前榮國一等將軍賈赦。

    賈赦此刻卻是一副愁腸滿腹,悒悒不樂的樣子,縱美酒佳人在懷,也索然無味。

    “唉,我現在哪裏還有心思尋樂,你就不該拉我出來。”

    唉聲歎氣,哪裏還有平日的半分乖張。

    他現在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快成未出閣的姑娘了,若非今日是史鼎強拉著來,說什麽也不肯出來丟人現眼。

    他也知道,自己如今都成京城勳貴圈裏的笑話了。明明老子還活著,爵位卻讓兒子搶了去。

    廢不廢的先不說,關鍵是全京城都知道他無德了,皇權之下,哪還有他辯駁的餘地。

    還別說,雖然平日盡做些不要麵皮的事,可其本人還是要臉的,甚至看的無比金貴。

    “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

    “表兄,你看看我,不也被陛下罷了官兒嘛,好好的遼東鎮守,到如今反倒成了一閑人。唉,鳥盡弓藏,畢竟不是先帝爺在世的那會兒了。”史鼎發著牢騷。

    “思明,慎言。”

    賈赦沒喝糊塗,出言提醒,順便給花廳內的侍女遞去一個警告的眼神。

    史鼎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坐直了身子。

    “表兄放心,我與此地的老板相熟,她們不敢亂說。”

    “他做的,還不興我說幾句嗎。旁人或許不知,咱們這些經曆過兩朝的老臣卻是清楚明白,當初先帝爺最器重的莫過於老三,最喜愛的卻是老五。當年若非四王帶頭支持,勳貴拚死效命,肅忠王武功卓著卻無心大位,今日冠落誰家,還未可知呢。”

    “可你再看如今,肅忠王忽然就沒了,東府早一步衰落了,自老北王薨後,小王爺年輕,西寧侯賦閑京中養老,如今就一個南王撐著台麵,還遠在天邊。當初眾家一致推選王子騰來挑北邊兒的大梁,結果大同一戰,山西兩鎮換了大旗,如今又落到遼東頭上了。”

    “遼東能有今日,咱們開國一脈死了多少兒郎,我為大乾鎮守遼東七年之久,功勞苦勞哪一樣少了,到頭來,抵不過楊熾的一道奏本,哼。”

    史鼎沒有提及楊熾奏本中的內容,在他看來,邊鎮苦寒,可無錢不聚兵,他和胡人做生意,各取所需,又何嚐不是安靖邊塞的一眾辦法,大乾九邊,哪一處不是如此,別說是他,就是換了楊熾的人上來,同樣也會像他一樣做。

    他罪不在那幾兩銀子的事兒,而是皇帝有心收九邊之兵權。

    賈赦雖然無能,可也知道史鼎說的是事實,遠的不提,建州東胡部的歸附,如果不是史鼎從中牽線,僅憑葉百川和楊熾,又豈能成事?

    “縱是如此,你也少抱怨幾句,焉知禍從口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沒了鎮守之位,可你依舊是大乾的侯爺,回京也好,省得遼東苦寒,征戰大半輩子,也該享享清福了。”

    史鼎詫異的看了賈赦一眼,道:“表兄經此一遭,怎麽變成聖賢了?”

    賈赦瞪了對方一眼:“休要再挖苦我,不看淡又能如何?好在榮國爵還在。”

    史鼎忽然又說道:“不過提起此事,我倒是聽說一些消息,知道一些原委。”

    “什麽消息?”賈赦隨口問道。

    史鼎說道:“聽說由璉哥兒承爵,是娘娘的意思。”

    “嗯?”

    賈赦轉頭看來,問道:“你如何知曉?”

    史鼎打了一個哈哈,卻沒有說消息的來處。

    “不過依我看,娘娘此意,也隻是為了保住榮國爵,要知道,當日瑛哥兒向陛下的奏對時,可是說的直接奪爵的。”

    賈赦臉頰輕輕一顫,這些事,他可一點都不知道,賈瑛也沒說。

    “你說,陛下會因為一個石呆子,就要了我的性命嗎?”

    史鼎搖搖頭道:“難說。”

    “照理,此事是賈雨村之謀,與表兄並無直接關係,又有賈家幾代恩情在,陛下還不至於殺人吧。不過此事表兄實是遭了無妄之災,我聽說,石呆子之死可並不簡單,本意是衝著瑛哥兒去的。”

    賈赦眼皮跳了跳,默不作聲。

    史鼎看了賈赦一眼,繼續說道:“當日有人想以此事作為交換,讓瑛哥兒在審理周墨一案上幫忙說情。”

    結果如何,史鼎沒說,也不用說。

    賈赦這會兒卻是全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賈雨村當日向賈瑛說各退一步,怪不得事情早在坊間傳開,督察院卻一直沒有開審,直到,直到周墨一案落定。

    怪不得,當初事情一出,賈瑛便離開了京城。

    賈赦心中本就有疑惑,這會兒明白後,心裏卻是多了幾分怨恨。

    他將自己這個長輩當什麽了,隨時都可以拋棄的棋子嗎?他怎麽敢。

    就為了巴結楊佋,連自己的族叔都能賣,連事關賈家傳承的榮國爵位都能作為他的籌碼。

    “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賈赦疑惑問道。

    縱使消息在靈通,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宮裏吧。

    “周墨一事嘛,我是聽馮紫英那小子說的,馮唐那老家夥,慣是會押寶了,馮紫英還幫忙當過說客,不過聽說瑛哥兒沒見他。”

    說著,史鼎突然轉移了話題道:“如今的瑛哥兒可不能再做小輩看了,了不得。想我十七歲出征,正好趕上了先帝爺宣隆年大封功臣,封伯也年近三十歲了,後來又在遼東十多年,才看看混到了一個忠靖侯,他才多大啊。”

    “科舉正途出身,以文入武,又有如海兄為他保駕,翁婿倆一文一武,深得陛下青睞。林府那邊你去過了嗎?”

    賈赦點頭,看向史鼎問道:“你在遼東多年,如海遇刺之事不會是”

    史鼎突然哈哈一笑,說道:“表兄,你想哪裏去了,如海怎麽說都是我表妹夫,我若真那樣做了,今後如何有顏麵再去見姑母。”

    賈赦也附和一笑,他也覺得不可能。

    隻聽史鼎長聲一歎道:“我雖為遼東鎮守,可也不是什麽事情都能掌握的,當初我就寫信勸過如海,讓他不要摻和此事,走走過場就得了,可他偏偏不聽,到現在怎麽樣了?”

    “我收到消息說,他們截殺如海,是為了他手裏的一樣東西,隻要不交出這件東西,事情恐怕不會就這麽結束。”

    賈赦忽然盯著史鼎道:“什麽意思?”

    “自然是想為他好。”史鼎淡淡的說道。

    寧榮街,東府。

    賈璉收到消息匆匆趕來,賈珍和賈蓉已經在大廳內等候。

    “珍大哥,怎麽樣了?”

    賈珍示意賈蓉,要他來說。

    賈蓉得了老子吩咐,這才開口道:“二叔,昨兒個我便派人去了城外皇莊,那莊子裏的管事說,張華一家果真已經不在了,說是當日有咱們府上的人,把人給接走了。”

    “咱們府上的?可說了是誰?”

    賈蓉搖頭道:“這倒未說,府裏人多,那管事也認識。”

    賈珍忽然插話道:“老二,此事除了旺兒興兒那幾個小崽,也就是林之孝了。可林之孝絕不會幹這檔子蠢事,多半就是你房裏那幾個了,鳳丫頭的威勢,他們不敢不從。”

    賈璉踱步沉思道:“你說,好端端的,她找張華一家做什麽?”Βμ

    賈璉又想到賈瑛當日與他說的話,看向賈珍問道:“會不會是想讓張家到衙門裏去鬧?”

    賈珍點頭道:“鳳丫頭的性子,怕也正是這麽回事了。”

    “我這就找她去!”賈璉氣哄哄的便要往外走,卻被賈珍攔下。

    “老二,無憑無據的,你找她又能說什麽?”

    “那就這樣算了?”

    賈珍搖頭道:“事情若不從根兒上解決,隻怕將來你和二姐還是落不下一個清淨,不如這樣,把旺兒和興兒找來拷問,不怕他們敢不說實話。鳳丫頭若想辦事,總是要指派人的,隻要將旺兒興兒兩個拿下”

    賈珍伸出五指做了一個緊握的手勢,陰惻惻的笑道:

    “但凡她那邊有什麽動作,咱們一準知曉,到時候,人證物證俱在,憑她幾百張嘴也辨不清楚,到那時,如何炮製,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

    賈璉心中有些猶豫,畢竟夫妻情分多年,他也不願與鳳姐走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不然當日也不會想著離京單過。

    如果就這麽看著,隻怕倒是不好收場啊。

    見賈璉猶豫不決,賈珍忽然說道:“老二,有道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若她真心改過,你便權當不知。若是她不顧夫妻情分,還能怨得了你不成?”

    賈璉心中頓時有了決斷,看向賈蓉道:“蓉兒,你去將旺兒和興兒帶過來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