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日邊紅杏倚雲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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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賈瑛將寫好的檄文親自呈遞內閣。

    文淵閣的一處偏殿的一處公房內,傅東萊將檄文看過後,緩緩放下,看向賈瑛淡淡的說了一句道“尚可一觀。”

    然後,賈瑛左等右等,遲遲不見下文。

    賈瑛臉上浮起一絲失望,&nbp;&nbp;雖然知道自己這個探花郎與林如海的那種,到底還是有些差距的,可年輕人嘛,誰還沒點爭強好勝之心。文章寫完後,他隻拿給馮恒石看過一次,傅東萊則是第二個。

    賈瑛從入仕以來,這兩人對他的影響算是最大的,他心中也將二人看做了長輩,雖說他內心裏也一直防備著傅東萊對賈家下手,&nbp;&nbp;可一碼歸一碼。

    馮恒石給出的反饋還是不錯的,不過師傅對於弟子,未免嚴厲多一些,但多少還是說了幾句勉勵的話的,沒想到到了傅東萊這裏,嘴裏就隻擠出來四個字。

    至於為何沒有拿給林如海看。

    翁婿倆都是本朝探花,賈瑛還是有些小心思的,所謂“王不見王”就是這個道理。

    “你還有事?”

    見賈瑛依舊站在房間內,傅東萊淡淡問了一句。

    “下官無事,不打攪您老處理公務。”

    向傅東萊施了一禮,賈瑛退出了公房,門外卻碰到了手中抱著一摞文書正往傅東萊公房去的葉百川。

    “哦,&nbp;&nbp;是留白啊,&nbp;&nbp;倒是少見你往文淵閣來,&nbp;&nbp;今日所為何事?”

    “百川公,陛下降旨讓下官撰寫此次征師檄文,昨晚連夜寫好,&nbp;&nbp;今日呈送內閣斧閱來了。”

    葉百川聞言,微微點頭道“倒是忘了,昨日議及此事時,老夫也在場。本朝探花,不止在沙場上讓胡虜聞風喪膽,繡口文章同樣抵一支百戰雄獅,老夫倒是有些期待。”

    目光一邊望向傅東萊的公房,似乎有些急不可耐想要一覽賈瑛撰的檄文。

    賈瑛對此隻能尷尬一笑,道“謝百川公吉言,諸位大人公務繁忙,下官就不打攪了,告退。”

    看著匆匆離去的賈瑛,葉百川微微一愣,自己這是說錯了什麽嗎?搖了搖頭,隨即邁步走近公房。

    “好文章,到底是上過沙場的,這寫出來的文章少了幾分嬌柔,多了幾分犀利,滿篇毫無贅言,字裏行間卻透著殺意,正適合此次北征用來檄傳天下,&nbp;&nbp;鼓舞士氣。”

    “就是這字差了些意思。”

    葉百川手中捧著賈瑛剛剛送來的檄文,不住的點頭。

    “昨日陛下問及讓誰人來撰寫檄文,我還擔心會落到那些清流的頭上,文章迂頑暮氣,滿篇之乎者也,不足以振奮天下民心士氣,這下倒是放心了。”

    傅東萊此時也附和道“若是連一篇檄文都寫不好,他也罔顧了陛下欽點的探花之名。”

    傅東萊與馮恒石差不多,同樣不以文名傳世,他當年科考的名次尚且要靠後一些,就是眼前的葉百川當年科考入仕,名次也在一甲前十之列。

    傅東萊看向葉百川,道“我倒是記得,似乎百川兄當年也是治春秋的吧?”

    葉百川點了點頭道“傅兄說起此一樁,倒是提醒了我,這賈瑛與我治的還是同一科。”

    傅東萊笑著說道“若非百川兄公事繁雜,這檄文若是讓你來寫,也不比賈瑛的差,大概這樣犀利的文章,也隻有你麽這些治春秋的才能寫的出來,也難怪你會讚不絕口。”

    葉百川聞言,說道“傅兄,你我早已過了爭強鬥勝的年歲,就不必恭維我了,好就是好,縱讓我來寫,也不見得就能勝過此篇,江山百代,英才更迭,誰說後繼之人不如前人。”

    不過他對傅東萊的後半句話,倒是沒有否認。

    說道此處,葉百川疑糊道“倒是怪事了,方才我在門外見到賈瑛,說起了撰檄一事,怎麽看他有點悶悶不樂高興不起來的樣子?還是說,他對這篇文章不甚滿意?”

    說著,目光看向了傅東萊,問道“傅兄對他說了什麽?”

    傅東萊輕描淡寫的吐出四字“尚可一觀。”

    葉百川“”

    傅東萊給自己找了個蹩腳的理由道“老夫公務繁忙,哪有心思與他贅言,他又不是三歲小兒,寫個文章,還要老夫將他捧上天不成。”

    “不說這些,難得今日有閑心,你我手談一局如何。”

    葉百川像是第一天認識傅東萊,這就是你說的公務繁忙?不過能讓傅東萊提起頑童心性的年輕後輩他倒是少見。

    賈瑛卻是不再去向檄文一事,左右自己是盡心了,至於用不用那就是皇帝的事了,總不能因為文章不好,將自己這個探花收回去吧,豈不是打臉。

    從宮裏出來賈瑛返回寧榮街,卻見榮府門外大大小小停著七八輛馬車。

    賈瑛向門子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小廝回道“回二爺的話,是忠敬王府的小王爺爺登門來了,還抬了十幾口大箱子,指明了要見三姑娘的。”

    “忠敬王?”

    賈瑛微微一愣“楊偵?來這麽快?”

    皇家宗氏這個群體,平日在朝堂上很是低調,從不引人注意,但不代表著可以忽視他們的存在。宗人府,從宗人令以下,左右宗正,左右宗人,可都是又王爵傳家的,而且有幾家還是類似於前世“一類的。

    賈瑛最熟悉的莫過於右宗人楊煜了,也就是小廝口中的忠敬王,若論皇帝的信任,隻怕身為右宗人的楊煜不在楊熾之下,從科考,再到朝中的幾次要案,皇帝派出的代表始終都是此人。

    不過這幾次事件中,楊煜的存在感都很低,甚至如非迫不得已,他都懶得露麵,這大概也是其深得皇帝信任的緣故吧。

    宗人府,品秩最高的是宗人令,按次序排位,宗正似乎也要比宗人資格深一些,但其實都相差不多,除了涉及皇室存亡根本,需要宗人令主持大局外,其餘時刻,宗人令宗正宗人都是平起平坐的。賈瑛倒是曾聽楊佑提起過,如今的宗人府,通常都是楊煜在管事,其他幾位極少露麵。

    這會兒功夫,賈瑛已經過了內儀門,楊偵的性子多少和楊佑有點像,骨子裏總透著一絲不靠譜,有哪個男子,登別人家的門指名道姓腰間對方家裏的姑娘的,大概還是賈政出麵接待。

    轉過一處遊廊時,賈瑛聽到隔著花牆另一邊,幾個府裏的婆子丫鬟正悄聲議論著。

    “這次來的貴人是誰?看著年輕,怎麽連二老爺都要親自迎接?難不成又是哪家王公?”

    若論見識,府裏的丫鬟媳婦們並不差,賈家這樣的高門府邸,每日來往的,都不能用非富即貴來形容,畢竟尋常富賈豪商總是家資再豐,怕也等不得賈家的門,遑論讓賈政親自出麵相迎了。貴人她們見過不少,可這樣年輕的,還是少見。

    早聽說北靜王年輕,可也從未到過府裏,反倒是肅忠王她們見過不少次。

    又有消息靈通的媳婦開口道“聽說是哪家王爺的小王爺,來找咱們三姑娘呢。”

    另一個年長一些的婆子說道“少胡忒,三姑娘還未出閣呢,豈是外男能指名見的,當心壞了姑娘的名聲,太太叫人打爛你的嘴。”

    那媳婦不服氣道“哪裏就是胡說了,保不齊就是登門提親來的也說不定,前兒我在園中侍候,寶二爺同姑娘們行令,你知三姑娘抽的是什麽簽?”

    “什麽?”

    那媳婦本想籍此賣弄一回,隻是支支吾吾了半天,她自己也說不出是個什麽簽來著,末了急道“哎呀,反正簽文的意思就是‘必得貴婿’的意思。”

    丫鬟婆子們聽了,將信將疑道“可別唬我們。”

    “爛嘴掉舌的才唬你們。”媳婦近乎發著毒誓,這下人們都信了。

    “果真如此,那咱們家豈不愈發富貴了。”

    “我平日就說三姑娘素來厲害,尋常人家哪有福氣生這樣的姑娘,他家房梁也撐不住。”

    眾人你言我雲,說的煞有其事。

    冷不丁,花牆後邊遊廊上傳來一聲威嚴的冷哼聲,眾人聞言麵色一驚,聲音年輕洪亮,但卻是寶二爺璉二爺都學不來的,除了常來的那位,也不會是別人。背後議論主子被發現,丫鬟婆子媳婦們心肝兒一跳,轟然散去。

    賈瑛倒未真個計較什麽,府裏家戶大了,素日空閑,少不了這些閑碎的議論,好在沒什麽壞心,隻是卻不能任由她們這般嘴碎,好似把將來之事說定了一般,給人徒添煩惱。

    等眾人散去,賈瑛才繼續往南大廳走去,路上也回想著剛剛那媳婦的話。

    園中行令之事,他也知曉,包括前世今生。

    探春的似乎沒什麽變化,依舊是那簽“瑤池仙品”“日邊紅杏倚雲載”。

    簽中的詩解出自唐代高蟾的詩,原句是“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題為《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

    上篇說的是皇家玉露之恩,下篇則是一抒自己心中的不滿。格調算不上太高,裏裏外外透著酸意,也難怪詩題首二字為“下第”。

    前世黛玉抽的是哪簽,賈瑛不知,或者是幹脆還未來得及抽簽,便被那婆子打斷了,不過這一世她抽的卻是一簽“絳草飲露”,詩雲“朝有晨曦暮有霞”。

    絳草飲露,賈瑛倒是能胡亂猜測一番,大概也就是神瑛侍者澆灌絳珠草一說,除此之外也想不到別的。

    可讓賈瑛想不通的是,曹公筆下的那位神瑛侍者不是寶玉的前生嗎?怎麽抽到的還是這一簽?

    不過他也沒有太過糾結,不過是行令抽簽,閑暇娛樂罷了,也做不得真。

    就說探春的那簽“必得貴婿”,若按前世通版,遠嫁海外藩國,蕞爾小國罷了,縱是藩王也難言有多麽得顯貴。

    至於其他幾人,湘雲的依舊是“香夢沉酣”,不過附詩卻不再是“隻恐夜深花睡去”,而是“遠柳蟬聲杳”。

    前世寶釵的簽隻提及了詩解“任是無情也動人”,這一世倒有不同,紅字麵書就的是“翠籠荷風”,詩雲“紅瓶漲斷蓮舟路”。

    其他幾個姑娘丫鬟也都有各自的花簽,此處不必一一細提雲雲。

    到了南大廳,賈政與賈璉正陪著楊偵敘話。

    隻聽賈政說道“隻怪小女無狀,下官教子無方,誤傷了小王爺,還望小王爺擔待。”

    此處沒了楊佋壓著,楊偵自是拿腔作勢,賈政話音才落就聽他的聲音已經響起“今兒總算是聽到一句公道的話,不過可不是誤傷,那分明是”

    “分明是什麽?”

    聲音還未落下,賈瑛已經走了進來。

    “咳咳。”

    “分明是我不小心撞上的,此次登門,就是來專門賠禮的。”

    楊偵對賈瑛還有有點發怵的,這家夥連他三哥都敢揍,當日他張著弓箭,那是真射啊,一點都不顧及的,也不怕把人傷了。

    他也是出自豪門府邸,貴胄宗氏,知道誰能得罪,誰不能得罪,論權勢他身為忠敬王府小王爺,自也不差,可誰讓賈瑛是文官來著,還是皇帝欽點的探花,真要是鬧起來,陛下準保隻打他的板子,賈瑛屁事沒有。

    卻聽賈瑛說道“既然賠禮送到了,那就請吧。”

    楊偵聞言一愣,此時他連桌上的茶杯都沒來得及碰呢。

    “什麽意思?”

    “難道小王爺還要留下來用飯不成?”

    這家夥看著恁不靠譜,又不是個省心的,昨日宗氏子弟那麽多人,就數他心眼兒最多。且府裏閑話也不少,還是早早打發為好,賈瑛自也不會客氣,換他老子來還差不多。

    楊偵心裏那個氣啊,他小王爺爺就不要麵子的嗎?

    “那個,皇兄讓我登門賠禮,可這真主兒還沒見到,回去我怎麽交代?”

    楊佋雖然與他同輩,可身份卻比他貴了不止一籌,且又年長他好多,當初在宮裏讀書時,楊佋就是老大的做派,沒少教訓他們,是以對於楊佋的話,他還是要聽的。

    “你還想見人?可見是手不疼了。”

    被賈瑛這麽一說,楊偵下意識將受傷的手縮回了袖中。

    “額,瑛兒,小王爺是客,不好失了禮數。”賈政剛聽了楊偵的一麵之詞,心中還一個咯噔,若真追究起來,也是一樁罪事,還好賈瑛來的及時,他雖然不知詳情,可看此情狀,想來是無大礙了,當下也不願再生波折,將事情鬧僵了。

    “小王爺恕罪,非是下官不願,隻是小女尚待字閨中,恐多有不便,若小女有得罪小王爺之處,下官身為人父,待她賠個不是。”

    說罷便起身欲要行禮,楊偵此時卻站了起來,避開了賈政這一禮,對方是貴妃生父,這禮他可受不起。

    嘴裏說道“我倒不是非要見人,隻是為了給皇兄一個交代不是,是在下唐突了。不過”

    又看向賈瑛道“皇兄那裏,你得幫我做個見證才成。”

    賈瑛這次倒是點了點頭。

    等將楊偵送走後,賈璉才說道“老二,方才你也太不給人麵子,楊偵這家夥,京裏的紈絝少有敢惹的,大家私下裏給他起了諢號叫‘賴七’,最是記仇不過。”

    賈瑛笑道“你都說了,他還是個紈絝,你都不用怕他的。”

    賈璉聞言點點頭道“那倒也是,這承了爵也沒什麽好的,出處都得端著,少了幾分樂趣。”

    賈瑛聞言遞了一個白眼過去,又說道“不過可別小瞧了這家夥,心眼兒比楊佑多多了,有的人是腹內草莽,有的人是外表膏粱。”

    從剛才楊偵避過賈政施禮的細節,可見也不是不知輕重之輩,隻不過這些人各有自己的處世之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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