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欲離京南下祭掃,會軍門明敲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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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儀並沒有在京中久留,此時的京城,在他眼中就像是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鋒利的獠牙,還有幾欲讓人窒息的腥臭味。

    雖說事情的發展依舊如他所期待的那般,如願能夠以欽差親王的身份前往遼東,但鄔玉卿的叛逃依舊在他的心中埋下了幾分陰雲。

    讓他怎麽也沒想到的是,他以為那晚的談話是一次促膝長談,可預料中主仆至此上下一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反而更進一步促使了鄔玉卿的背叛。

    他並不是毫無一絲防備,不然也不會在鄔玉卿離府後第一時間就被他發現,並派出人去追殺。隻是鄔玉卿投效到他門下足有四年之久了,久到讓他一位兩人已經無法分割,久到他在王府挖通了一條通往外麵的暗道自己居然毫無所知。

    可見這廝從一開始就沒有真心的歸附於他,悖逆之心早已有之,楊儀暗恨為何當初就沒有發現呢?

    在一眾護衛的擁簇下,楊儀正邁步想府門外走去,送行的不是王妃,而是南槿。

    此時南槿察覺到楊儀的分心,開口道:“王爺還在擔心鄔玉卿的事情?”

    楊儀回過神來,點點頭道:“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傳回,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南槿聽了此話後,凝脂般光滑玉白的麵容上同樣有著意思憂慮,楊儀並不清楚,派出去追殺鄔玉卿的不知是昭王府的人,她自己也動用了手段。正如楊儀所言,他知道的太多了,這種時候沒有人願意圖生波折。

    不過南槿並不像因此而幹擾了楊儀的遼東一行,朱唇輕啟道:“沒有消息,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起碼鄔玉卿並沒有落在任何一方手中,也沒有去揭發咱們。以他貪生怕死的性格,豈會不清楚既是他出賣了咱們,知道了那麽多,參與了那麽多,他依舊難逃一死。”

    楊儀點點頭道:“我並不擔心他會去揭發本王。”

    鄔玉卿的身份本就是見不得光的,他的祖師法孝真人當初也是隱姓埋名大半輩子,才得以苟活,似他們這種人,一但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朝廷是不會留下活口的。

    人們隻知道繡衣衛是皇家的鷹犬,豈不知司禮監手底下還有一個秘諜司,專門處理這些涉及到皇家的見不得人的勾當。

    “我隻是怕府裏會有對麵的人,一但鄔玉卿落在他們手中,後果不堪設想,這也是為何本王要立即離京的原因,隻要本王先一步到了遼東,大局就落定了。”

    “他什麽時候入京?”楊儀忽然問道。

    南槿神色微微一頓,反應過來楊儀口中的“他”指的是誰,狹長的雙睫細微的一眨,說道:“王爺放心,該來的時候,他自然會出現的。”

    “都到這個時候,他還在等什麽?”楊儀有些不滿道。

    南槿笑回道:“王爺也說了,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您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他已經將前路給您鋪好,何時到京還重要嗎?”

    楊儀目光深邃的看了南槿一眼,忽然笑了起來:“你說的不錯,走到這一步本王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京中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不管那人是不是還有別的心思,亦或是以他習慣了躲在陰暗中的性子,還要進一步觀察事態的發展,如果自己勝了一切好說,如果敗了,他全程都未曾出麵,還有機會與自己分割幹淨,但對於他楊儀而言,不管成敗隻能一路向前,哪怕是深淵萬丈。

    說罷,便轉身上了馬車。

    就在楊儀車駕前腳剛剛離京,南槿這邊也收到了消息,鄔玉卿逃了,派出追殺鄔玉卿的昭王府刺客卻都不見了蹤影。

    不見蹤影?

    南槿百思不得其解,鄔玉卿會有這麽大的能耐?哪怕就算是追殺失敗了,也總該有人活著回來才是,怎麽會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難道是有人在暗中幫助他?

    那又會是誰呢?

    可惜沒有人給她答案,而且也不重要了,楊儀已經離京了。

    禮王府。

    “這麽說是有第三方出現,救走了鄔玉卿,會是誰?”楊佋蹙著眉頭說道:“今日就是楊儀離京的日子,希望不要出什麽變故才好。”

    南懷恩想了想說道:“屬下沿路打探過,同一時間在那附近方圓百裏內出現的大隊人馬,數十人以上的隻有三隊人馬,其中兩個都是京中的商隊,有跡可查,另外一個則是從江西轉遷入京的按察使一家,這三夥人馬都沒有幫助鄔玉卿的可能。”

    “那會是誰?”

    南懷恩想了想,說道:“昨天清晨賈瑛離京了,也是往南走的,他們走的旱路,從京城通往山東的官道最近的隻有那一條,算算時間,或許有可能正好經過那裏。”

    “賈瑛?他不是要去山東主持鄉試嗎?帶了多少人走的?”楊儀問道。

    南懷恩搖了搖頭道:“明麵上隻有一個小廝和兩名護衛,暗中就不清楚了,要不咱們派人去查一查?楊儀的成敗,也事關咱們的大計。”

    楊儀搖了搖頭道:“暫時不必了,好不容易把他弄走的,隻要他不回京,就先不要去招惹他。就算是他把人救走的,可鄔玉卿並不清楚咱們的事情,再者賈家未必就是敵人。”

    南懷恩聽罷,沒有做聲。

    “怎麽,你不放心?”楊儀了解身邊的這位,不表態,就代表著他對賈瑛並不放心。

    南懷恩說道:“王爺,直至今日,賈瑛都未曾真正拜入王爺門下,不要忘了,賈家在宮裏不是沒有人,他未必會站在王爺的立場上,考慮大局。”

    “楊倬?”

    楊佋失聲笑道:“一個剛剛會走路的稚子罷了,懷恩你未免也太多心了吧。”

    “有備無患。”

    楊儀沉默了片刻說道:“那你說該怎麽辦。”

    “賈瑛一心重振寧榮祖上門楣,為了自保甚至親自將史鼎送入大獄,連賈史王薛四家祖上的情分都能不顧,這世上還能牽製到他的事情可不多。在我看來,賈家那幾個酒囊飯袋,賈瑛未必真的在乎他們的死活,不過倒也不是沒有缺點。”

    “他為了林如海不惜與勳貴反目成仇,可見林家,或者說林如海的那個女兒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另外則是他的那個寶貝兒子了,王爺應該是見過的。”

    楊儀點了點頭,當初靖寧伯府弄璋之喜時,他也攜王妃去恭賀過。

    “可這兩人一個是女子,一個是尚在繈褓中的嬰兒,懷恩你總不能讓本王用這兩樣來牽製賈瑛吧。”

    “成大事者,又何必在乎什麽手段,達到目的就是了。”

    “可關鍵是以什麽名目?難道還能去搶人不成?”楊儀皺眉道。

    “請王妃出麵,隻說王妃喜歡孩子,邀林家的那位姑娘和賈瑛的兒子過府一敘,或可小住幾日也無妨,王爺若是願意,認個義子也無妨。”南懷恩道。

    楊儀笑道:“懷恩想的也未免簡單了吧,賈瑛和林府的那位姑娘尚未成婚呢,如今他人不在京中,誰能做得了主?”

    “成不成的,到不重要,哪怕人不來也沒關係,隻是借此正告一下賈瑛而已。以前咱們需要拉攏他,可再過一陣,就該他求到咱們頭上了。”南懷恩說道。

    楊儀思慮一番,最終點頭道:“就依你所言。”

    而此時的賈府,黛玉在收到賈瑛的傳信後,雖不明白為什麽,可還是照做了。一麵吩咐報春和綠絨做好準備,自己則帶著老仆周肆伍去見了賈政。

    夢坡齋。

    雖然入府日久,但黛玉與賈政說話的次數卻並不多,也隻是剛入府那會兒,賈政偶爾會將幾個姑娘一道喊來,問問可有缺補的,這還是她頭一遭自己登門來找舅舅。

    “瑛兒不是去山東主持鄉試嗎?好好的,怎麽又想著接你們南下了?”賈政聽完周肆伍的話後,不解的問道。

    黛玉沒有搭話,她是晚輩,有些話不好張口,且與賈政之間隔著輩分,很難平等的對話,是以一切都交給老仆周肆伍來應對。

    “原是沒這個打算的,二爺說,因是南下途中夜宿時,夢到了已故的老爺和夫人,驚醒後思量再三,覺得應是老爺婦人在天有靈托夢給了二爺,想要見一見自家的孫兒。二爺想著,如今伯府已經有了後嗣,也該是回想祭掃一番老爺和夫人的墳塋了。”老仆有禮有節的說道。

    “又想著府裏姑娘們熱鬧慣了,未見得習慣分離,路上也孤悶,便想請幾位姑娘一道,此行南下也未有其他要事,府裏其他內眷若願意同去的,也可一道,彼此也有個照應。金陵畢竟是祖地,回去看看也好。”

    時人最是信奉鬼神一說,尤其是先輩的英靈托夢。

    賈政聽罷老仆的話後,也不由回憶起了當初賈敇的樣貌,似乎都已經有些模糊了,至於木氏,賈政滿打滿算也隻見過兩次,到現在已經無法在腦海中形成畫麵了。

    心中一時也不免有些悲戚,自也不想再多問別的。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此也好,是該告慰一下先人,以安亡者英魂。”

    賈敇是戰死的,自然就是英魂了。

    說著,賈政看向黛玉道:“你可去各方看看,有願意一道的,就一同去吧,老太太那裏自有我去分說。”

    黛玉得了允,當下也不拖遝,先是去征得了眾人的同意,便開始準備南下事宜。

    寶玉知道眾人要離府的消息,心中也起了心思,眾人都走了,隻留他一人如何肯應,又不敢去求父親,隻能到賈母那裏不斷央求。

    賈母自不願寶玉離開身側,可又實在不忍隻留他一人在京。

    賈母又看向黛玉探春幾個問道:“除了你們幾個,還有誰要去?”

    “寶琴妹妹、岫煙妹妹,還有李玟李琦兩位妹妹都要去的。我們幾個商議,鳳丫頭久日臥病在床不見風,這會子總算是見好了,不妨也出去走走,散散心。”黛玉知道賈母素來喜歡熱鬧,一下子人都走了,家裏未免孤悶,看著賈母心中著實不忍。

    可她也沒有辦法,賈瑛信裏說了,府裏的人不能一下全都走光了,隻能讓姑娘們提前離京避難。

    可府裏的姑娘們多了,又該帶哪個,不帶哪個,哪個願意去,哪個又不願意去,未必就好周全。若依她的意思,兵亂一起,最是無情,最好是姑娘們都跟著南下,留下那個都是不好的。可又發愁該怎麽和幾個妹妹們說,據實相告南下是為了躲避兵災也不現實,人多口雜的,倒不是擔心她們會說出去,隻是畢竟事關重大。

    好在一聽是賈瑛的提議,探春湘雲幾個便先答應了下來,三春素來是少分開的,迎春和惜春自也不用擔心,再者幾人也有過一次南下的經曆,見過江南的景盛,心中也有意動。有她們幾個帶頭,寶琴岫煙四個也自沒什麽意見了。加之寶琴和岫煙本就是江南人士,入京之後,也不免思鄉心切。

    鳳姐房裏的事情,黛玉是知道的,見她整日鬱鬱寡歡,心中自也不忍,正好可以一道南下散散心。

    這大大小小十幾口子人,還不說各自身邊的丫鬟婆子,哪怕是都定好了要去,也不可能立即起行的。

    賈母又看向李紈問道:“你可也要去?”

    李紈移步,行至賈母身邊倚著站定後說道:“我便不去湊那個熱鬧了,府裏總要留下一個半個的陪著您老,再者也不能都走了,府裏沒個幫著太太管事的。”

    賈蘭還在國子監求學,李紈如何肯丟下他一人在京。

    黛玉也曾勸過,怎奈李紈執意,她也無可奈何。

    這邊賈母又擔心路上的安全,賈瑛原本是安排賈芸護送眾人南下的,隻是在賈母看來,賈芸畢竟隔著遠了些,不大放心。賈璉和賈瑛又都不在京,賈母便又點了賈蓉陪著眾人南下,一並還有寶玉兩個男子,再有府裏的家仆和賈瑛安排的護衛,這才放心她們去打點行裝。

    另一邊。

    第二日一早,宋倫便準備好了船隻,還派了一隊兵馬護送。

    交代了宋倫留意京中賈府傳來的消息及時遞送給他後,賈瑛也不在天津多留,坐上行船,迎著海浪向萊州府而去。

    膠東半島上,原本都是萊州府的地界,隻是後來宣隆早年因登州蓬萊一代倭寇鬧得嚴重,而登州則成為朝廷抵禦倭寇的前沿,登州古港的重要性越發凸顯,是以宣隆帝下旨升登州為府,與萊州分治膠東。

    今歲開春後,朝廷又下旨設立山東備倭都司,府衙所在就在登州。隻不過眼下宋律本人則是在萊州府。

    萊州是宋氏兄弟的家鄉,而應召北上的備倭兵的如今都集結在萊州府,隨時準備經由青州府、濟南府,走河間府北上薊州。

    一處空曠的軍營內,賈瑛第二次見到了宋律,上次見他時,還是賈瑛在兵部任職方司主事時,宋律進京走官見過一麵。

    宋律的年紀遠比宋倫要大上許多,是一副中年武將的打扮,不過兩兄弟的樣貌倒像是雙胞胎一般,極為相像。

    “伯爺,自朝廷下旨組建備倭兵以來,曆經小半年,如今備倭都司麾下已經有大軍近十五萬人,其中水師三萬,大部分都是原山東衛所的士兵改製而來,我親自招募的也就大人眼前看到的這些,包括前次已經北上的一萬人,合計四萬人馬。”

    “新進招募成軍?”賈瑛注意到宋律話中的關鍵,不免有些擔心在即將麵臨的大戰之前,這些備倭兵的戰力如何。

    宋律似乎猜到了賈瑛的擔憂,說道:“伯爺放心,雖說時間緊迫了些,不過下官借鑒了伯爺當初在湖廣時組建湘軍營的經驗,是從各地衛所選拔老卒充為骨幹,又招募了一匹鄉中壯勇,淘汰了那些混軍餉的老兵油子,備倭兵雖然年輕,可戰力卻未見得下降。”

    說話的同時,賈瑛也在打量著備倭兵的操練,依照的同樣是賈瑛編撰的《武備要略》中的步兵操典,單看陣勢,還挺像那麽回事,不過到底為經曆過戰陣,真正的戰力如何還有待商榷。

    賈瑛看向宋律說道:“你組建備倭兵與我當初在湖廣組建湘軍營還是有所不同的,當初我是被抓了壯丁,危急關頭頂上去的,隊伍拉起來就要打仗,本來就是以戰養戰,淘汰弱者,自然也不擔心遇戰時的傷亡如何。哪怕就是全都打沒了,朝廷也隻會褒獎不會追責。”

    “備倭兵就不一樣了,且不說規模比湘軍營大了十數倍,朝廷對備倭兵也是寄於著厚望的,容不得你出半分差錯。”

    “下官明白。”宋律說道。

    “你給我交個底兒,備倭兵到底有多少人?”賈瑛問道。

    宋律無奈苦笑道:“就知道瞞不過伯爺的慧眼。”

    “時間太緊了,朝廷雖然給備倭兵定下的員額是二十萬,拋去一些雜兵,正丁可列甲十萬,但兵部那邊的糧餉卻遲遲不到,下官已經催了好幾回了。再說山東的地方衛所本就糜爛,下官可不願意看著備倭兵因為那些子這一塊爛肉而壞了一鍋湯。”

    賈瑛打斷道:“我隻想知道備倭兵實額有多少人。”

    宋律說道:“大人眼前看到的,就是全部了。”

    “下官隻是都指揮同知,上麵還有一位都指揮使,另有一個都指揮同知人還賴在登州,不然大人這會兒該是在登州與下官會麵才是。”

    “這麽說登州水師也不在你手中?”來之前賈瑛就已經猜到了,備倭都司的府衙明明設在登州,偏偏宋律卻賴在萊州,若說僅僅是因為鄉土情結的緣故,賈瑛是不信的。

    宋律點了點頭,又說道:“不過大人放心,這種局麵也持續不了多久了,兵部撥給的糧餉全都被我扣了下來,無糧不聚兵,他們撐不了多久。”

    賈瑛則說道:“太慢了,既然對方賴著不走,那你索性就另起爐灶,再建一支水師。兵在精而不在多,有一支精銳的水師握在手裏,登州的水師就該卸甲了。”

    宋律聞言,眼神一亮,當下又叫苦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下官何嚐不想,登州水師的戰船雖然破舊,但好在也成建製,另起爐灶,何其之難。”

    “我既然如此說了,自然會幫你。”

    賈瑛看向宋律說道:“你也別想著組建一支滿員的備倭兵了,水師耗費的銀子,可不比邊軍少,憑你也養不起。正卒的人數控製在七八萬上下就成,加上各色雜兵輔兵,不要超過十二萬,有這麽一支大軍也足以向朝廷交代了。以二十萬大軍的糧餉標配,養十萬大軍,哪怕兵部再是克扣,也足夠你養兵了。”

    “至於戰船,江南水師的一支艦隊,是九到十三艘一百料以上的戰船,再輔以各類小船,小船你自己解決,我可以幫你組建一支新式水師。”

    宋律聽罷,麵容上露出喜色,也慶幸當初攀上了賈瑛這條門路。賈瑛既然當這他的麵開口應下的事,就不會不兌現,宋律是見過新式的戰船的,不說戰船本身如何,隻說船上的艦炮的射程和威力,就足以勝過當下登州水師的任何一門火炮,登州水師的火器與江南水師的相比,差了何止一籌。

    雖說如此一來,他很難再擺脫對賈瑛的依賴,甚至他的備倭兵一定程度上也會受到賈瑛的影響,但宋律根本不在乎那些,想要獲得就必須付出代價,何況靠著賈瑛也沒什麽不好的,起碼這位出手大方,且答應下的事情從未失信過。

    一句話,辦事講究。

    “下官多謝伯爺提攜。”

    賈瑛之所以能這麽大方,還是因為當初在江南水師和海關衙門上的投入見了成效的緣故。

    雖然如今這二者已經不在他手中掌握著,可是當初組建江南水師時,他可是墊了好些銀子進去的,不說人力技術的本錢,吃水不忘挖井人,楊佋好歹是個王爺,做事再不講究,也不會忘了他這一份。

    可話又說回來,即便他就是想抹掉自己對水師的影響又可能嗎?

    而江南水師又是海關衙門依仗的根本,寧波港的海貿全賴江南水師作為後盾,才能在大海上暢通無阻,這裏麵的獲利又豈會少。不說別的,海上隨便剿滅一支不明身份的船隊,所得之利,就足夠幫宋律組建一支水師了。這還不說水師私下裏還有自己的買賣。

    有人或許說這是強盜行徑,明目張膽的搶劫。

    官兵剿匪,這怎麽能說是搶劫呢?

    至於走私,沒道理守著金山,還能餓肚子的。

    當然,楊佋或許比他得到的更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該讓的利,還是要讓的,賈瑛畢竟隻是一個臣子。

    “大軍準備何時出發?”賈瑛平靜的問道。

    宋律說道:“兵部新發來的文書,要求下官與本月月底之前趕到薊州,如無意外,下官想本月上旬結束後,大軍就該出發了。”

    “能否在推遲幾日?”

    剛剛給了甜棗,這會兒也該提條件了。

    這是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他願意幫助宋律,是因為他需要宋律手中的備倭兵,並以此積攢下一些人情,留待後用。

    就像人與人的相處、普通百姓家戶之間的往來一般,有來有往,這情分才能長久,單方一味的付出,最終的結果莫過於鬥米恩升米仇了,有時候就是要讓對方養成獲得利益並付出相應代價的習慣,隻要能保持這個良好的習慣,彼此的親密關係就能維持下去。

    “推遲?”

    “大人想要推遲多久?”

    宋律雖然好奇賈瑛為何提出這樣的要求,大軍的行進是有期限的,失期是要問罪的。

    當然,一個人的地位到了一定程度後,這所謂的失期罪責,也要打上許多折扣,畢竟不是讓備倭軍出關與匈奴人作戰,最多是給他帶來點不必要的麻煩而已。

    盡管心中好奇,但宋律並未直接問原由,而是給出了一個並不算直接的肯定回應。

    問推遲多久,就說明他宋律願意為了你的要求,而延緩大軍出發的日期。

    可同樣,也要看賈瑛給出的這個期限,在不在他宋律的承受範圍之內,如果與兵部給出的軍令相違背,那就是強人所難了。

    可真是宋律的這一問,把賈瑛給問住了。

    來時的路上,賈瑛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他想要將備倭兵留在手邊,但是誰也無法確定楊儀騎兵的日期,哪怕鄔玉卿也隻能給出一個大概的時間段。

    這是一個算數問題。

    假設楊儀騎馬而行,正常的速度,從京城到遼東鎮大概在十天左右。

    如果不惜馬力,並且沿途換馬的話,這個期限會縮短很多,十天以內是肯定的,但同樣無法確定具體期限。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不會有六百裏加急那麽快,一天三百公裏,哪怕是訓練有素的士卒都得累個半死,別說楊儀一個親王了。

    四百裏加急嘛,這個就說不定了。

    一天兩百公裏,騎馬而行的話,還是在一個正常成年男子的承受範圍內的。

    而且,造反這種事情,既然決定了,那就得講一個兵貴神速了,忠順王楊熾隨時都有可能返回遼東,楊儀沒有多少時間浪費。

    再說坐騎,如果是以邊軍所騎的草原馬來說,十二個時辰不停歇,一天最大路程不會超過兩百公裏,楊儀的坐騎,起碼不會比這個差了去,汗血馬的話日行五百公裏,但人受不了。

    從京城到遼東鎮近一千二百裏地,六百公裏,日行兩百,最快也要三到四天的時間,之所以不是整三日,是因為戰馬連續奔跑的速度其實是一個減速度。

    這還隻是一個單程。

    大軍行進,這個時間最短也要翻倍,甚至三倍以上。

    遼東的邊軍畢竟是精銳,且以騎兵為主,就算是翻倍,也是有限度的。

    不過這個路程,就不能以京城到遼東鎮來計算了,而是山海關到遼東鎮的距離,大概八百裏左右,也就是四百公裏。

    單騎兩天的時間,大軍或許要長一些。

    之所以是計算山海關到遼東鎮,是因為各地城關自有一套應急機製,如果大軍都開進山海關了,朝廷還一無所知,那不是嘉德昏庸,就是傅東萊和葉百川太廢。

    不過山海關外就是遼東的範圍,一但大軍有異動,這個時間還能在縮短一些。

    “五天如何?”

    這算是一個中肯的回答,雖然計算難免有些理想化,可備倭兵本身開往薊州就需要時間的,足以補齊這個差距。

    宋律沒有做聲,陷入了沉思。

    “覺得為難?”賈瑛盯著宋律問道。

    “唉。”

    宋律長歎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遞給賈瑛道:“非是下官不願,您自己看吧。”

    賈瑛接過了信封,看過上麵的內容後,才明白了怎麽回事。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宋軍門這麽做也是無可厚非的,人之常情,無需為難,既然如此,那隻當賈某未曾來過就是了。”

    見賈瑛麵露不虞,宋律也變了臉色,堆笑這說道:“伯爺也太抬舉下官了,下官的脖子得有多粗,敢摻和到儲位之爭中去,無非是因為前次下官能升任都指揮同知,多少承了禮郡王的人情,他來的信,下官才不敢不當做一回事。”

    賈瑛反倒笑了起來,說道:“你這麽說也不錯,楊佋確實向陛下舉薦過你,賈某倒是忘了這茬兒。”

    宋律哪聽不出來賈瑛的話外之音,忙說道:“下官知道,是伯爺幫下官走了葉閣老和嚴尚書的路子,誰是自己人,下官還是分得清的,伯爺一句話,下官立即照搬,絕無二話。”

    “下官隻是以為”

    “以為什麽?以為本官也是禮郡王的人?”宋律的那點心思,賈瑛能猜得出來,朝中眾人看來,他確實是與楊佋走的近些。

    可這些人哪裏知道,讓楊佋去江南是皇帝的意思,不讓自己繼續執掌江南水師和海關衙門,也是皇帝的意思,賈家在金陵以及南方幾省的根基太深厚了,這是一個帝王該有的警覺。賈瑛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不然皇帝會看著自己早早的就和楊佋拉扯在一塊兒,而沒有絲毫反應?

    連這點都看不透,還混什麽官場,真正聰明的人,誰會這麽早就急著下場,皇帝還沒到病危的時候呢。不見楊儀都已經到戶部快三年了,傅東萊也沒有因此而偏向他嗎?如果能有傅東萊支持,楊儀的東宮之路會那麽艱難?

    宋律說道:“不瞞伯爺,下官原就是這麽想的,下官隻是一個武夫,不懂什麽朝政,這些年京裏都在傳,禮郡王若沒有伯爺相助,哪能又今日光景,無論是江南水師,還是海關衙門,都是您一手促成的。如今看來,是下官自以為是了。”

    “流言害死人。宋軍門,你如今年不過三十有三,宦途還長著呢,似你這個年歲就已經官居四品,一省都司同知的滿大乾又有幾個,不能總是聽信別人的,要有自己的眼光才能走的長遠。”

    賈瑛敢這麽與宋律說話,自然是有分寸的。三年之前,宋律不過是個候補衛指揮同知,賈瑛借職權之便,簽了他為指揮使,不過二三年光景,就成了都指揮同知,且掌著備倭兵十幾萬人馬。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力舉,又看準了葉百川同樣有心開海的原因,還有同兵部尚書嚴華鬆的關係,哪裏會有他的今日。

    不過這世上沒有誰是天生依附於誰的,如果真這樣想了,那最後死都不知道是被誰給賣的。

    “伯爺,您發話就是,不就是五日時間嘛,下官依言照辦。”

    “你可想清楚了?”賈瑛看著宋律說道。

    “這有什麽好想的,下官不過是一介武夫,武夫就做武夫該做的事情,朝堂上的爭鬥,下官是萬不敢摻和的。伯爺對下官如何,下官都記在心裏,下官隻信得過您。”宋律拍著胸脯一口一個下官說道。

    “你也摻和不起。”賈瑛心中冷笑一聲道。

    除非是如四王八公這般有傳世爵位在身的武勳,不然區區一個將領,就像參與朝爭,你當那些文官是揮不動刀子嗎?

    “你也不必為難,就依他信中交代的日子出發。”

    “可這樣一來,豈不是”宋律不明白為何賈瑛又改了口。

    隻聽賈瑛說道:“但可以放緩大軍行進速度,五日之內隻要確保大軍不過河間府即可。”

    “下官明白了。”

    楊佋也在打備倭兵的主意,若在往常,賈瑛不會與楊佋隨意發生衝突,可當下卻是不行了,他需要這此的功勞。

    賈府。

    正在準備離京南下的黛玉,忽然聽聞禮郡王妃登門,還指明了要見她。

    禮郡王妃,黛玉是見過幾次的,因為楊佋有心拉攏賈瑛的緣故,禮王府與賈家之間平日走動也多了起來,上次小長生誕禮,禮郡王妃還專程前來賀喜。

    隻是不知道,這次來又是為了什麽,賈瑛又不在京中。

    隻是當下也顧不及想這些,黛玉方領著紫鵑往賈母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