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子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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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不好了。”
因為一場叛亂,整個皇宮內都雞飛狗跳,直到傍晚時分,各宮妃子才收到叛亂平定的消息遷回了各自宮裏。
因為楊儀的緣故,殷氏雖貴為皇後,可連日來心裏卻惴惴不安,今日楊俟又不見了蹤影,倉皇一天的她回宮後卻來不及鬆口氣,甚至連平日皇後的妝容都顧不上打理,命令宮中內外四下尋人。
“怎麽了?人找到了嗎?”聽到宮女的話,殷氏急忙從坐榻上起身問道。
宮女麵色驚慌,吞吞吐吐,讓殷氏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兩個兒子,已經沒了一個,如果剩下的一個也出了變故,這讓她可怎麽活。
“如實說來。”殷氏驚呼歇斯底裏的喝問道。
“回娘娘的話,殿下找到了,隻是隻是卻受了傷,人昏了過去,夏公公已經去太醫院請禦醫去了。”
“快帶我去。”
天色已暗,楊儀一直守在奉天殿外,未曾離開半步。也並沒有因為當日在城頭上與藍田玉的不愉快,而鬧到聖前,大戰已經結束了,再追究這些也沒有意義了。
隻是他與藍田玉之間也怪他當時失了分寸。
原本這一切都是為自己鋪就的路,卻平白成全了別人,若今日領兵在外的是他,或許楊儀已經攻破了皇城,或許自己會在關鍵的時刻出現,再或許
而不是現在,因為楊儀之事,讓陛下對他的兒子們產生了忌憚。
聽著殿內隱約傳來的議事聲,楊儀的心情難免有些失落,此次議事皇帝並沒有召見他,藍田玉柳芳都進去了,唯獨自己被擋在了殿外。
這算是什麽?
警告?震懾?
宮外也不知如何了,舅舅能那邊順利嗎?他總覺得賈瑛此人的心思有些深沉,與他之間總隔著一層,而不是如外人看到的那般。
這時,一名巡城禦史急匆匆的跑進宮來,氣喘籲籲,額間帶汗,像是有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發生。
“站住,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內。”殿門外紅袍太監攔住了來人。
“勞公公通傳,監察禦史賀脩章有要是啟奏。”
“監察禦史?”
“在這裏,等著。”太監看了官員一眼,沒有為難,留下一句話,往殿內而去,顯然是得了吩咐。
“賀禦史,城中叛軍不是已經平定了嗎?你緣何如此一副慌張之色,聖駕之前,不怕失儀?”
賀脩章心中惦記著他事,竟未看到一盤不遠處的楊佋,話說這位不該在殿內嗎,怎麽守在了外麵。
賀脩章卻不敢怠慢,楊儀未出事之前,這位就是儲位的有理人選之一了,眼下
賀脩章環視左右一眼,這才低聲說道“王爺,出大事了。”
“靖寧伯”
“什麽?可確定了是附逆的遼東邊軍?”
賀知章很是肯定的點點頭道“足足兩萬人啊,除了叛軍還能是誰。”
兩萬。
這在楊佋心中是個敏感的數字,他本身被牽製在宮內,與外界的交通不暢,雖然也有自己的傳遞渠道,隻是當下這種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道是不是舅舅計劃中的一環。
可他也不記得舅舅又曾說起過此事啊。
但楊佋心中總有種隱隱的不安。
“他的備倭兵不過三萬人,就算加上水師,也不過四萬,誰給他的膽子敢行坑殺之事,不怕叛軍降而複叛嗎?”
賀脩章聞言猶豫不決。
楊佋見狀,冷哼一聲道“大殿內內閣六部各位大人都在,你覺得還能瞞得住?”
賀脩章這才說道“據下官所知,靖寧伯麾下有一支兩萬人的遼東鐵騎,是從俘虜大營的方向出來的。”
“你看清楚了,青甲灰袍的遼東鐵騎?”
賀脩章有些不解楊佋為何這麽問,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怎麽敢!誰給他的膽子!”楊佋懵了。
“讓開,我要見父皇。”
“王爺,您就別為難奴才了,陛下有旨,今日隻召幾位大人議事,旁人誰都不見。”一旁守著的小太監一臉為難道。
“讓開!”楊佋沉聲道。
賀脩章站在一旁,不知該勸還是不該勸。
殿內。
“讓賀脩章進來。”
“殿外何人吵鬧?”
太監正要回複,一旁的戴權輕咳一聲,道“奴才出去看看。”
戴權走了出來,先是看向賀脩章道“賀禦史,陛下宣你進去呢。”
賀脩章點頭,邁步走入殿中,戴權轉身看向一旁的楊佋。
“戴公公,我要見父皇,賈瑛有謀逆之心。”
戴權聞言一愣,隨即又恢複了平靜說道“王爺,這話奴才隻當沒聽到。”
“王爺,奴才有幾句不該講的話,這種時候益靜不益動,陛下既然不見王爺,自然有不見的理由,王爺是子也是臣,但陛下隻能是君。”
“王爺,還請靜心等候吧。”
楊佋一陣臉色變幻,最終還是沒有再堅持。
大殿內。
“什麽?賀禦史,你可看清楚了?”葉百川沉聲問道。
傅東來麵沉如水,馮恒石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禦座上的嘉德也是一陣陰晴變幻。
“回葉閣老的話,還未等下官趕到俘虜大營時,就被靖寧伯的人擋了回來,但大軍調動卻是做不得假,溫榆河下遊河水已經染成了血色,鄭村壩方向盡是大軍的廝殺之聲,火光衝天。”
殿內獨居一側的藍田玉柳芳二人驚的合不攏嘴,賈瑛這是瘋了嗎?
隻能是瘋了。
一時間兩人臉上憂色更濃,勳貴的前路再次籠罩一片漆黑。
傅東來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道“陛下,當責令接管京城城防的水師大軍撤出京城十裏外駐紮,派得力大臣接管城外備倭兵軍營大權,令下旨召賈瑛即刻入宮覲見,不得有誤。”
“另外,請召督察院副都禦使林如海入殿議事。”
馮恒石在一旁聽著,眉頭一皺。
“準。”嘉德當即回應道。
葉百川聽罷傅東來的諫言,略做猶豫,出身道“陛下,臣願前往大營宣旨。”
嘉德與傅東來君臣二人相視一眼,傅東來則搖頭道“你是要前往大營,但不是宣旨。”
接著又向馮恒石說道“有勞你親走一趟,宣賈瑛入宮了。”
馮恒石迎上傅東來的目光,說道“傅閣老,未必就如你想的那般,賀脩章也說了,他並沒親眼看到事情的原由,這麽做,是否”
“馮大人,這可不是你維護自家弟子的時候。”傅東來皺著眉頭,打斷了馮恒石的話。
“傅東來,本官不過就是論事,陛下麵前,隻有君臣,你這麽說是在攻訐本官嗎?”
多少年了,多少年他未曾在大殿之上,聖駕麵前當麵頂撞了,好像是從謫遷南京以後,那時候是沒有機會,等到湖廣一行回京後,他的心不知不覺也慢慢變老了。
人老了,脾氣是收斂了不假,可不代表沒有。
他可是以又臭又硬而聞名的。
“本官與賈瑛是有過師生之誼不假,可那是受皇命為國掄才,你身為次輔,不說以公心作則便罷了,豈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懷疑本官的忠心?本官還還要彈劾你身為內閣輔臣,不以煌煌大道輔左陛下,卻專行小人之事。”
“馮恒石,你夠了!”哪怕是傅東來脾氣再好,也經不住馮恒石如此當麵頂撞數落,何況他脾氣本來就不好。
“怎麽,本官說道你的痛處了?”
馮恒石也是來了脾氣,他同樣不讚同賈瑛的做法,有失君臣之道,可就事論事,他同樣看不得傅東來堂堂大乾次輔,內閣的實際當家人,卻下作到用親卷對付一個晚輩。
想讓葉百川奪取軍權也好,讓他去召賈瑛入宮也罷,不過是傅東來盡到自己該做的本分,可召林如海入殿議事呢?
熟悉賈瑛的人,哪個不知林如海既是他的姑丈,又是未來的嶽父。
這是要做什麽?
偌大的朝廷已經無能到要用一個臣子的親卷,來牽製一個臣子的忠心了嗎?
那要這滿堂袞袞紫袍有什麽用!
當然,這些話馮恒石沒有說出來,他是一塊兒臭石頭,卻不是市井潑婦,可即便不說,在場諸人又有哪個不明白的。
就連禦座上的嘉德,都有些頭疼。
某一刻,他有過一絲對馮恒石的疑慮,可當看到這一幕時,他內心的那個念頭又漸漸消散了,甚至讓他回想起了當初還身為親王時在朝堂上的場景。
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個恒石公,敢當這皇帝百官的麵,當場叫板當朝次輔。
隻見馮恒石依舊不罷休,瘸拐著身形上前幾步,看著傅東來說道“論忠心,賈瑛出身簪纓,寧榮二公之後,世代忠良,自被禦點探花及第以來,立功無數,累次救駕,你敢說他沒有忠心?”
“論道理,此次賈瑛更是平叛功臣,且不說事情始末還未弄清楚,就算他逾矩違製,天還沒塌下來呢,你就想誣陷功臣嗎?還是說這滿天下,就你傅東來一個忠臣?”
“馮大人,消消氣,傅閣老也是為了大局著想,並非那個意思。”葉百川趕忙出來當和事老。
皇帝都金口玉言“準”了的事情,讓馮恒石這麽一說,豈不是連皇帝都罵進去了。
傅東來被氣的須發皆張,但礙於身份,不願與馮恒石市井潑婦般對罵,相識多年,他又何嚐不了解麵前這位,隻是隻是自馮恒石起複後,就少見他這般,以至於險些讓他忘記了。
馮恒石同樣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他自問公心大半輩子,臨了,還是在弟子之事上行了偏私。
並非是要幫賈瑛找借口。
傅東來擔心的無非是賈瑛軍權在握造反罷了,但馮恒石卻不相信賈瑛會行如此愚蠢之事,他們還是太不了解這個他這個弟子了。
既然不是造反,他就不能看著傅東來左右了皇帝對賈瑛的態度,傅東來對勳貴的忌憚和厭惡,沒人比他更了解了,未必就沒有順勢打壓的私心,總要有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不能讓風口一麵倒,賈瑛既認了他做老師,他就要擔起老師的責任。
馮恒石轉向一旁的戴權說道“勞煩公公擬旨,再幫本官準備一把利刃。”
戴權愕然,看向嘉德。
嘉德心感交瘁,但還是問道“隻是去宣旨,朕也想問問賈瑛平叛的過程,愛卿要兵刃做什麽?”
馮恒石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陛下,若臣帶不來賈瑛,就以此項掛於轅門之外,省得傅閣老多心。”
“愛卿,朕都說了,隻是宣賈瑛覲見,傅卿也是本責,你又何必如此。”嘉德再次說到。
待戴權擬好旨意後,馮恒石接過,向嘉德行了一禮,轉身邁著瘸拐的步子往殿外走去。
一個跛子,位居禮部尚書之位,這在任何一個朝代看來都是罕見的。
可偏偏嘉德朝就出現了。
看著馮恒石傴僂蹣跚的背影,眾人的目光不由注意到他那條跛了多年的腿上,也正是此時,不免讓眾人想起馮恒石剛才的話來。
若說這滿朝誰沒有私心,但若論公心,隻怕能比得上這位的還真是不多。
當年湖廣那處爛攤子,誰都不願接手,去了就是九死一生,但馮恒石沒有絲毫猶豫。
去時滿身正氣,歸來時已是風燭。
搭上的不僅是一條腿,還有大好的前程,如果沒出意外,當今的內閣之中也該有他一席之地才是。
這樣的代價,與在場諸人而言,甚至比付出生命都要慘重。
何況這位,無後。
他要那私心有何用?
“報!”
正當此時,一聲尖銳的公鴨嗓趕在馮恒石邁出殿門前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啟奏陛下,靖寧伯賈瑛,攜山東都指揮同知宋律於宮外請見。”
眾人聞言,精神一陣,傅東來張了張口,本想要問什麽,可看著停下腳步的馮恒石,還是沒有問出來。
馮恒石掃了傅東來一眼,冷笑一聲,替殿內眾人問出了他們最想知道的事情“他們帶了多少人來?”
“回馮大人,隻有兩人兩騎。”
“護衛都沒帶?”
太監搖了搖頭。
馮恒石帶著一絲嘲笑的目光看向了傅東來。
傅東來臉上一陣火辣辣,他明明沒有做錯什麽,偏生被馮恒石這麽看著,讓他滿身不自在,悔不該當初把這廝弄到京城裏來。
“宣。”
“宣,靖寧伯賈瑛、山東都指揮同知宋律覲見!”
賈瑛路過奉天殿時,看到還在殿外等候消息的文武百官,有眼尖的遠遠看到賈瑛,便帶頭圍了過來。
“靖寧伯,宮外如何了?”
“我等可否離宮了?家中也不知怎麽樣了。”
“是啊,是啊。”
隨行的小黃門幫兩人隔開了眾人,賈瑛才得以從人群中解脫出來,卻看到了一旁的賈政賈珍二人,遠遠點了點頭,往華蓋殿而去。
殿門外。
“臣賈瑛,救駕來遲,恭問聖安。”
身後的宋律也跟著高聲拜道“臣山東都指揮同知宋律,恭問聖安。”
“陛下口諭朕安。宣靖寧伯賈瑛、都指揮使宋律覲見!”
“兩位大人,請吧。”隨行太監做了請的手勢。
“臣賈瑛、宋律拜見陛下。”
“免禮,平身。”
“說說平叛的情況吧。”嘉德開口問道。
“回陛下,城中叛軍已基本肅靖,十萬叛軍,被我朝廷大軍剿滅四萬,餘者皆暫押城北大營聽候陛下發落。”
“愛卿果真勇武,實乃朝廷棟梁。”嘉德和顏悅色的誇讚道。
賈瑛適時取出一本奏折遞給了戴權道“陛下,這是此次軍中陣亡士卒的詳細,臣請奏朝廷加以撫恤。”
說罷,又取出一本奏折道“此次能順利平叛,一則王道肇昌,天威浩蕩,二則乃是因為遼東邊軍中仍有忠心與朝廷之輩,雖被叛賊裹挾,但忠心未泯,臨戰保節,揮戈起義者諸如遼東鎮遊擊劉伯漣、遊擊曲振良,都司守備把總以及麾下本部人馬總計兩萬餘人,臣鬥膽為其請赦,還望陛下允準。”
嘉德翻看著兩封奏章,不時點點頭道“既是愛卿所奏,自無不允。”
“兵部。”
“臣在。”嚴華鬆不在,兵部左侍郎出班道。
“照章撫恤,榮恩加倍。”嘉德將賈瑛的一本奏折讓戴權轉遞。
“臣遵旨照辦。”
嘉德又看向內閣幾人,目光先是落在了傅東來身上,隨後又挪開,掃過了葉百川,最終在顧春庭身上停了下來。
“顧卿。”
“臣在。”
“就以內閣名義擬旨一道,臨陣保節者既往不咎,特旨恩赦。”
“臣遵旨。”
說著,又看向了落後賈瑛半個身位的宋律,隻是當麵對宋律時,嘉德又恢複了平日的帝王威嚴,問道“宋律,朕聽賈瑛多次提起過你,宋氏一門,也當屬我大乾忠義之家。”
宋家官位最高者,也就是宋律這個都指揮同知了,他的父親叔父不過是地方衛所的鎮撫千戶,哪裏能入得嘉德聖眼,隻怕連宋律的父親叫什麽都不知道,不過不妨礙戴權會提醒他。
宋律麵露激動道“幸賴陛下皇恩浩蕩,臣之一家不敢不肝腦塗地。”
“嗯。”嘉德點了點頭道“你此次平叛有功,也該賞的。”
“吏部。”
吏部尚書出班道“臣在。”
“酌擬賞賜,遞本上奏吧。”
“臣遵旨。”
最後才看向賈瑛道“愛卿幾次救駕,朕心明悉。”
又向眾人道“眾卿議一議,該如何褒獎,以彰忠臣之功。”
朝廷畢竟是中央,宋律和備倭兵不過地方將領官兵,所涉褒獎賞賜,自不必嘉德親自過問,雖是小節,卻涉及到中央和地方的主次定位。哪怕天大的功勞,地方終究是地方,任何賞賜都是榮恩。
當然,這也同宋律是武將蔭補出身有關。
而對賈瑛的賞賜,則要朝廷商議,以示鄭重,靖寧伯之爵位雖不世襲,可到底是超品,當然也有帝王的禦下之術在內。
進士及第之所以尊貴,就在於凡涉及恩賞都不是皇帝一人能夠定下的,皇帝可以隨手賞賜自己的奴才,可進士是臣子,不是家奴。而能被拿到內閣六部重臣麵前商議決定的,那就算是國事了,規格之尊自不必提。
傅東來看了一旁的馮恒石一眼,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而是給葉百川遞了一個眼神。
“咳咳。”
葉百川出班道“陛下,有功自然當賞,有過不可不罰,賈瑛此次平叛有功,然監察禦史賀脩章卻彈劾賈瑛未經請報,擅自下令坑殺數萬俘虜,雖說功過理當分明,但凡事還是先問清楚的好。”
葉百川話中的意思,同樣也是嘉德想要知道的,隻是有些話不同人來說,所達到的效果也是不同的,君臣多年,又都是人老成精的,自然知道如何配合行事。
“嗯,葉卿說的也有道理,賈瑛,對於賀脩章的彈劾,你可有何說辭?”嘉德從善如流。
賈瑛聞聲出班,環視了眼大殿,麵帶猶豫。
“陛下,這”
嘉德嗬嗬一笑道“在場諸卿都是國之柱石,你有何吞吐的。”
“非是臣刻意回避諸位大人,隻是有些事”
眾人內心的好奇,就像貓抓老鼠,馮恒石還在為賈瑛擔憂,可偏生賈瑛本人此時卻像個未出閣的姑娘,搞什麽欲語還休,半遮半掩,不敢見人似的。
“靖寧伯,此乃朝堂莊嚴之所,有什麽話直說就是,扭扭捏捏,哪有半分臣子氣度。”傅東來還是沒忍住開口道。
賈瑛聞言,不免一愣,這聲音和說話之人依舊無比熟悉,隻是這話聽在耳中總覺得有點陌生呢。
心中略做思索,算是明白了為何。
東來公啊,您老總算是稱呼了一回下官的官稱。
賈瑛心中還是有點小欣慰的,以往都是小子長小子短的,哪怕在正式場合最多就是直呼姓名,到底還是一個後輩。
“既然陛下和諸位大人要問臣事出有因。”
“且說來聽。”嘉德道。
“回陛下,叛軍之中有負隅頑抗,以圖在營中鬧事的,臣數次勒令不止,無奈之下,隻能行權急之策,下令斬殺頑抗者,以防蔓延其他幾個營地,再猜作亂。”
“未曾及時請旨,擅自下令,臣請陛下治罪。”
嘉德沒有發表什麽意見,而是看向一旁的賀脩章道“你都聽到了。”
從葉百川拿他來做詰問的由頭時,賀脩章就明白,自己這次是被陛下當槍使了,可他是監察禦史,不就是直接聽命與皇帝的嗎。
“靖寧伯,下官鬥膽請問,叛軍既已聽令歸營,怎會輕易再叛,昭”
賀脩章不露痕跡的看了禦座上的嘉德一眼,改口道“叛首業已伏法,他們又為誰而作亂?順天伏命,或許朝廷還會網開一麵,降而再叛,豈非罪上加罪,這麽淺顯的道理,三歲稚童都能想的明白,叛軍豈會不懂?何況,僅憑靖寧伯一麵之詞,就坑殺數萬降俘,添陛下以惡名,置朝廷於殘暴,豈是臣子所為?”
“還有,為何下官巡視鄭村壩降俘營地,卻被大人麾下兵丁阻攔在外,大人又是在遮掩什麽?或者說,是怕下官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
賈瑛目光看向了賀脩章,微微一笑道“賀禦史,本官救你一命,你不知感激也就罷了,還反咬本官一口,嗬嗬。”
“你信誓旦旦為叛軍說情,那你是親眼見到鄭村壩俘虜大營叛軍安分如常,還是說你有何人證?”
“正因為沒有親眼看到,下官才問靖寧伯,至於人證,下官沒有,難道靖寧伯有?”賀知章反駁道。
“當然有!”
賈瑛一身正氣道。
“宋大人就是本官的人證,如今也在殿中,你可當麵對質。”
“宋大人同為坑殺降俘的主使,做不得人證。”
“那備倭兵的數萬大軍呢?你總不會說本官能將數萬士卒的人心都收買了吧。”
賀脩章不言。
賈瑛看向嘉德道“陛下,城外備倭兵三萬大軍,包括五千水師官兵,都曾親眼所見,鄭村壩叛軍不尊軍令,隻肯交出身下戰馬,而拒絕放下兵刃武器,臣為恐再生變故,也曾數次安撫勸說,甚至拿出本應準備給平叛官兵的犒賞酒食來穩住對方。”
保留那兩萬私兵的武器,這是當初穆鴻的條件,賈瑛答應了,做事總要留三分餘地。
“這點,宋大人是知曉的。”
說著,賈瑛看向一旁的宋律。
宋律忙躬身道“陛下,靖寧伯所言句句屬實。”
“諸位若還不信,可以召來備倭兵大營中的糧秣官,以及夥房官兵詢問便知真假。我平叛大軍連夜奔襲,到現在都還餓著肚子呢。”
說著,又看向賀脩章道“賀禦史可以現在就到營中查問,本官就在宮裏等著,別到時候再說內外串通。”
“陛下。”
賈瑛保袖躬身道“臣依舊是那句話,陛下和諸位大人若問,那臣的回答就是事出有因。”
嘉德點點頭道“既然事出有因,那說清楚就是了,朕是信得過愛卿的。”
賈瑛堅持道“臣請陛下派人核實詳查,以證臣之清白。”
嘉德無奈道“也罷,既然如此,就派人去問問清楚,給賀卿一個交代。”
賀脩章心中隻翻白眼,什麽叫給我一個交代,我要什麽交代來著。
“就讓葉卿去吧。”
傅東來接著說道“陛下,軍中法令森嚴,未有主將之令,隻怕葉大人不便行事。”
賈瑛心中冷笑,但還是順水推舟向宋律說道“宋大人,將你的虎符拿給葉閣老。”
說罷,又將自己的一麵令牌取出,交到葉百川手中。
“有此二物,可調城外四萬平叛大軍。”
殿內眾人心中都長長鬆了的口氣,無人注意,禦座上嘉德端正挺直的身形,漸漸鬆弛了下來。
葉百川離去後,大殿內的氣氛陷入了沉寂,卻在此時,一名小黃門慌慌張張跑了進來,跪道“陛下,夏公公殿外請見。”
“後宮諸事,讓他回稟皇後即可。”嘉德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小黃門又道“是皇後娘娘派他來的。”
“叫進來。”
夏守忠匆匆走了進來,見殿內這麽多人,神色一滯,不知該如何開口。
“說!”嘉德沉聲道。
“陛下,皇子楊俟歿了。”
殿內眾人皆驚。
“你說什麽?”嘉德從禦座上猛然站起。
“皇子楊俟,歿了。”
嘉德隻覺胸口一陣悶堵,搖搖晃晃倒在禦座上。
噗!
一口鮮血吐出,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