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習武,就是為了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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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山縣,銅頂山深處的山道上,程靈與山匪講起了道理。

    她道:“無媒無聘,無證人,無婚書。你就這樣將人搶回去,即便是設個喜堂,拜過天地又怎樣呢?那也不是個正經名分。”

    程靈一再強調名分問題,這種問題,二當家本來根本就沒在意過,甚至他都沒想過要往這方麵考慮。

    如果換一個人在這裏糾纏,二當家肯定是要硬起拳頭,用武力說話的。

    可是沒辦法,誰叫眼前這個人,拳頭比他的更硬呢?

    有一句話說得好:我習武,就是為了在想講道理的時候,能讓人心平氣和地跟我講道理。

    現在,程靈做到了。在場的人,再沒有誰敢不心平氣和與她說話,包括二當家。

    二當家看著被程靈握在手中的狹長彎刀,一時咬牙切齒,卻終究隻能強行將心頭外溢的怒火壓回肚子裏去。

    他忍著氣,微微昂首道:“既然是要去山寨拜堂,我心裏自然就認定了雲娘是我的妻子。我風一刀認定的事情,從沒有不作數的。”

    說著,他又轉頭去看身後的雲娘,目光一時柔和下來:“雲娘,你信我嗎?”

    雲娘臉上的淚痕還未幹,她穿著新娘的衣裳,輕輕咬著下唇,一時並未答話。

    她居然沒有如風一刀所料想的那般,斬釘截鐵地回他一個:我信你。

    風一刀目光微黯,心頭失望。

    又聽程靈歎一聲道:“你看,你不在意的東西有人在意,你的狡辯毫無意義。說到底,你不在意,那不過是因為吃虧的不是你罷了。”

    風一刀深覺受辱,頓時漲紅了臉。

    他壓著聲音和脾氣,語調卻高揚了起來:“不嫁給我,難道真要雲娘嫁給一個傻子嗎?”

    程靈淡淡道:“她難道就不能都不嫁?或者你難道就不能想辦法,三媒六娉地娶她?”

    風一刀脫口道:“不可能!我們黑虎寨跟戚山村是世仇,戚山村的人不可能光明正大嫁女兒給我們!”

    程靈道:“黑虎寨?不是黑蟲寨嗎?”

    風一刀:……

    這話沒法談了。

    再沒法談,可有些問題要想解決,該談的話也還是得繼續談下去。

    總不能再打一場吧?

    可惜了,碾壓局,打也白打,送人頭罷了。

    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於是程靈通過與在場眾人的談話——除了跟風一刀談,也還包括了喜娘、轎夫、黑蟲寨山匪等人,程靈都逐一問詢了。

    通過與眾人的談話,程靈對當地的情況與恩怨,頓時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在官府的記載中,有關於銅頂山深處的這些村寨,其實就是簡單一句話:山遠路僻,村寨若幹,人戶八十九,設裏正二人。

    也就隻有在每年交稅的時候,官府才會派遣衙役兵丁來與這兩個裏正打交道。就是這樣,這稅還得壓著點兒收,不敢收太狠。

    因為要是收取的稅糧太過超出當地村民的承受極限,這些山民是真的敢群擁而上,直接將官差打死了事的。

    而這種衝突,官府還非常不好處理。

    畢竟山遠路僻,行軍困難。

    總不能說因為這麽一個衝突,就派遣大軍壓境,去攻陷那寥寥的幾個村寨吧?一般的縣令也沒有調遣大軍的權利,那得上報州府,請求上官相助。

    而如果不派大軍,隻靠縣裏的衙役和官差,嗬嗬,去上十幾二十個,一般也就是個有來無回的結果,而要是再去得更多,又容易造成大衝突,結局不好收場。

    所以,到後來約定俗成,大家就形成了一個套路。

    三個字:和稀泥。

    沒錯,就是和稀泥。不僅僅是在官民衝突之後和稀泥,甚至就連“官民衝突”的具體事件,包括官差的死因,也得和稀泥。

    簡單來說就是,幹不過你,但我捂得住消息。

    有些人為了不影響自己的政績,不鬧出難以處理的大亂子,在麵對縣裏最荒僻地方的山民時,通常就是一個三不管政策。

    若是底下的人沒注意好分寸,與山民有了衝突,死了,那縣令就往上頭報上一個“猛獸所害”,這稀泥就活完了。

    人命太輕賤了,有的時候不僅僅是底層的小民被不當回事,底層的小吏也是如此。

    程靈追究不了太深遠的舊事,她隻能盡她所能,去做她眼前力所能及,可以夠得著的事情。

    比如說,勸課農桑時,一路走到最深遠的山中,去想辦法為深山中的人尋一條出路。

    是的,在程靈看來,這一切問題都直指一個根源,那就是:窮!

    都是窮鬧的,要不怎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呢?

    又有句話叫做“倉稟實而知禮節”。

    人性如此,常人大約都隻有在吃飽飯,或者說有活路的時候,才能有心思去講究禮儀道德。那如果餓都要餓死了,人性的惡,大多就會在無形間被放大。

    因此,若是一個社會能夠治理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程度,那大概就是真的富足了。

    隻可惜這種理想狀態基本上都隻在書文中出現,現實太難。

    通過問詢,程靈知道,戚山村與黑蟲寨之間的衝突,同樣是因為一個“窮”字而起。

    黑蟲寨名為山寨,寨子裏的山民大家也都視之為匪徒。但實際上,這些匪徒原先也都是良民。

    是日子過得實在太苦,土地又貧瘠,在山腳下活不下去了,才有人索性鋪蓋一卷,就上山落了草。

    落草以後,田也不種了,稅也不必交了,人都成了黑戶,那可不就變成了“匪”麽?

    但又有一個問題,寨子裏的山匪原先也大多數是村裏出身,這些人跟山腳下的村民之間有著割舍不斷的聯係,所以,戚山村的人是基本上不怕這些山匪的。

    他們不但不怕,還有著與山匪如出一轍的彪悍,並且仇恨。

    雲娘的大伯娘,也就是那個喜娘,人稱三花嬸,她指著風一刀,恨聲說:“上了山的,都不是好東西!當初聽了你們大當家鬼話,咱們一村壯勞力,跟著他上山三十多個,結果……”

    程靈仔細聽著,這一段就是戚山村與黑蟲寨恩怨的最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