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佛陀若不拈花而來,則帶刀而來
字數:6458 加入書籤
無極山,千丈之地底。
玄冰玉床,李太玄盤坐在上,眸合神定,凝練大道,療養傷勢。
驀的,虛空一震,泛出點點漣漪,層層金色花瓣,從中透灑而出,逸在冰寒密室。
李太玄睜目,裏麵一抹深深驚悸,一閃而出。
僧人從虛無走出,雙掌合十,一禮“道兄,小僧藥師,有禮了。”
“藥師?”李太玄緩緩起身,從冰床走下。
他走了三步,第一步,肌體微縮,絲絲紫氣密布。
第二步,浩蕩法力滾湧,結繞成仙符。
第三步,元神繃緊,小手攥緊,綻放玄異神光,那光由原來的“千量之輝”,一躍無限接近“無量之光”。
然而,三步之後,他看到了什麽,猛地鎮住。
“汝來我地界,有何見教?”他道。
“道兄何必明知故問。”僧人淡淡一笑。
李太玄沉默,手掌捏著,又鬆開,鬆開,又捏緊。
“汝欲何為?”
“無他耳,與道兄一較生滅之法。”
“如何較?”
“以汝滅之道,化一枯花,吾帶花而去,三日之後,若拈花而來,則道友輸了。若持枯花,即算貧僧輸了。”
“贏又如何,輸又如何?”
僧人手指波動佛珠,俊偉麵孔上,無悲無喜。
“輸者,散道。”
“贏者,入道。”
轟···李太玄識海劇震,雙眸紫雷激閃,猶若演化著什麽。
“若不賭呢?”
“吾既開此口,道友如此聖傑之人,焉能拒絕?”僧人抬起下頜,冰冷無比的道。
口吻之冰冷,比之萬年玄冰玉床,還要森寒幾分。
“是我錯估了爾輩。”
李太玄招手,一朵雲花,憑空而現,在他指尖流轉至強道韻,雲花枯萎,而後屈指一彈。
枯花飄零,落在僧人之手,不作他話,轉身化漫天金花而去。
密室,李太玄輕輕地閉住眸子,長長睫毛微微顫動,如玉一般肌體顫抖,那是欲戰而不能戰之憋屈,之憤慨,之無奈。
他哪裏也沒有去,就在密室靜候,盤坐冰床,推演了無量之事。
三日之後,滿室生香,僧人唇角彎笑,拈花而來。
“道友,請了。”僧人揮手,花飛花落。
李太玄伸出兩根頎長手指,捏來花朵,放在唇下,微微一吸,哈哈大笑“花非花霧非霧夢幻泡影如是而已。”
他大笑,是真正的開懷大笑,從冰床走下,一拂衣袖。
“吾已知,爾輩去罷!”
“哼!望道友遵守。”僧人笑容一凝,鼻孔發出一聲冷哼,腳步一旋,一刻也不願多待,從此地消失。
李太玄負手而入降魔塔,隨後,那裏傳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拍了拍阿黃,說了什麽,阿黃淚如泉湧,哭的像個孩子。
他去了無極山腹部,見到雷池中的徐凡。
徐凡很奇怪,這個時間,他應該在療傷,怎地來了?
“莫不是想喝酒?”徐凡笑問。
“當然,要把酒統統喝掉。”
李太玄看了看雷池中沉浮的黃玉瓶兒,伸手一點,滿池太一紫雷,化道道紫色長河,倒裝入黃瓶裏,直到黃瓶腹滿,裝不下為止。
仍餘下半池之多。
“可惜!”李太玄搖頭,手指再又一點,一道無量光洞穿雷池,太一紫雷順著洞口汩汩流淌,很快散完。
“你這是做什麽?”徐凡一怔。
“很好。自大地而來,歸大地而去。”李太玄點了點頭。
徐凡收了黃瓶兒,覺得他很奇怪。
“走罷。”
他們走出山腹,來到一片竹林。
李太玄以法力凝出一隻鐵鍁,在一根碗口粗的竹子下挖出三壇老酒。
他掀開酒蓋,吸了一口,露出深深陶醉的表情,“這是苦竹酒,一千年前,我親手埋下,今日是時候喝它了。”
竹影婆娑,風吹葉響,竹林之下,二人盤膝對坐,玉樽盛酒,對飲不休。
“主人,阿黃給你倒酒。”一隻黃鶴飛來,化成一個黃發稚子,紅著眼睛,拎著酒壇,為他們斟酒。
徐凡感覺出什麽,幾次欲言,被李太玄揮手製止。
“今日苦竹林飲酒,有一知己相陪,不勝快哉!何憾之有!”李太玄大笑。
“到底怎地了!”徐凡再也忍不住問。
“主人···他···他要散道了!”阿黃哭出,豆大的淚珠,成線滴落。
“散···道!”徐凡身軀一晃,牙齒在顫抖,咬牙一字一頓道“為什麽!”
“有一個壞和尚···”阿黃道“跟主人賭道,輸者散道,贏者入道。主人輸了,所以··所以要···”他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
“他們賭道,太玄以滅之道,化一枯花,那和尚以生之道救之,三日為期限。”雲華不知何時,悄然而至,坐在他們身旁,絕美的身姿,失了魂般,黯淡無神,一臉蒼白。
她慘笑“三日之後,那和尚拈花而來。”
“我不信!”徐凡大怒,摔了酒杯,“我絕對不信!以你的道,怎麽可能輸!”
“賭道在己,勝負在天,皆乃氣數使然。”李太玄淡然飲酒,發出對美酒的讚歎。
“長壽,你要知道,佛陀若不拈花而來,則帶刀而來。”雲華苦痛閉住眼眸。
轟···徐凡劇震,他明白了,臉唇發白,搖搖晃晃坐下,悶聲拿酒,迎頭就喝,忽地猛砸了酒壇,紅著眼睛,殺氣縈心,低喝“走!離開這裏···”
阿黃拚命點頭,雲華也抬起頭,滿懷期頤的看向白衣男人。
“走的出無極山,走的出這天下嗎?”李太玄自顧自倒酒,長飲。
“難道眼睜睜看著你死嗎!”徐凡怒吼,一向冷靜至極的他,而今失去了判斷,心神俱被“不願直麵的現實”蒙蔽。
李太玄伸手,那是一抹柔和紫光,波動在徐凡身軀,一股真意湧動,讓徐凡漸漸穩下心神,留在他的身體裏。
這位寧折不彎,胸負溝壑,算無遺策的青衣劍仙,終究是無力地閉合住了眸子,睫毛上染上了晶瑩水珠。
李太玄站了起來。
“在我小的時候,師傅帶著我遊曆北境,看到的是無數種族廝殺,戰亂不止。
失去了家園的生靈,也失去了生存的尊嚴,我看到他們在苦難的路上,卑微的苟活著,這樣動蕩不安的世界,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
強者持刀,弱者流血,尊者在上,賤者匍匐。
我在想,有沒有一種道,讓這個世界沒有戰火,沒有紛爭,沒有殘殺···
我問師傅有沒有這樣的道?
他把劍放在我手中,對說我太玄,我不能回答你,你必須自己去尋找答案,用手中的劍!”
李太玄扶起徐凡,把石劍鄭重交在徐凡手中,眼中飽含著一種特殊的期待。
“這條路我走了一千年,我走到了盡頭,沒有辦法再繼續了。但是長壽,我希望你可以替我走下去。
我知道你會的,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
他低語。
“這是一條注定布滿荊棘的坎坷之路,無論你身邊,誰倒下,誰離開,誰逝去,你都要堅定的走下去,直到這個不切實際的虛幻之夢,成為現實。”
他絲毫戾氣沒有,從容不迫,帶著和煦的笑,伸出手掌,上麵閃現出一隻鬥笠,一件蓮蓬衣。
轟隆···天穹一震,一道金光疾閃,似乎在催促著什麽。
他淡淡看了一眼天穹,視若無睹的將鬥笠、蓮蓬衣,戴在青衣劍仙身上。
“有人著急了,我該上路了。”
他這般道,然後就是看到,眼前青衣劍仙,虛化了,帶著他所贈的鬥笠與蓮蓬衣,若水,若氣,若無。
他放心的笑了,昂首而走,直到降魔塔下,眼中激蕩,抬起臂膀,指落字現,留下一詞。
他深深凝視一眼這個世界。
“有些路,你得一個人走,這就是孤獨啊。”
一聲輕歎,那灑脫不羈的白衣男人,身形化光、瓦解、散道。
“不!”
黃發稚子尖叫,不顧一切衝出,一頭撞在降魔塔上,血濺五步···
浩瀚紫氣衝天,無窮盡的大道湧向天空。
那裏,隱約現出一佛陀,化大德法相,瘋狂汲取著一切。
“這大道是我的!”
“啊,浩瀚的紫氣,好強的氣運···”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笑的是那般快意,那般舒暢,到了最後,如魔,可怖。
天道似乎有感,天地同悲,在一瞬間萬靈凋落,哀拗悲慟。
虛空深處,五色毫光輪轉,一隻細長眸子裏,憶起什麽,泛出一股悲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