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夜雨天斷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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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時初刻,陳子言便早早地起了床,看著還比較暗沉的天空,他歎了口氣,道“又是新的一天,希望不要出什麽岔子吧……”

    話畢,陳子言便拎起放在屋腳的一把鏽跡斑駁的鋤頭,準備到離家約莫二三裏的田間地頭勞作。

    此時雖是盛夏,但這清晨時分倒是顯得頗為涼爽,再加上陳子言比一般農人早,所以這一路上倒也有些許幽寂。

    雖說菜地離家隻有約莫二三裏的樣子,但這他一路上晃晃悠悠,東瞧西看的,卻是走了近乎一個時辰之久。

    不過他卻是毫不在意,現在才卯時,時候可還早著呢……

    陳子言到了菜地中,便放下了手中的鋤頭,按照慣例坐在田埂上,看著足約三四畝的菜畦上個個迎風而舞,生機蓬勃的作物,一股淡淡的滿是欣慰的笑意爬上了他那勉強算得上是飽經風霜的臉。

    對於一個農人來說,這的確可以稱得上是最大的欣慰了——畢竟這些作物是他們一點一點澆灌出來的,而且他們也需要這些作物過活。

    這些作物長勢越好,他們的生活也會越好,畢竟民以食為天。

    看了一會兒菜畦,陳子言便從懷中掏出了一根細長的圓柱樣的物品,他們這裏的人管它叫做淡巴枯【1】。

    這根淡巴枯全長不過二尺,約有拇指般粗細,整體看上去給人感覺就像是黑色的小棍子,但硬度明顯不及。

    實際上,淡巴枯就是用黑色的牛皮紙裹住煙葉,僅此而已。

    陳子言取出淡巴枯後,便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夾住了它,右手則在懷中不斷掏摸,似在找尋著什麽東西。

    他很快就從懷中再次掏出了一根小短棍,這根小短棍的長度約有三尺,比淡巴枯還要粗些,隻不過這根小短棍是木色的,而且明顯有一圈刻線,刻線的上端是一個能取下的蓋子。

    這是火折。

    陳子言將火折的蓋子打開,便能看到有絲絲縷縷的火星在裏麵遊曳。他對著火折一吹,一股紅焰便從火折裏突兀冒出。

    由於他的頭靠得太近,這突兀冒出的焰火將他額頭給燙到了,疼得他一陣呲牙咧嘴。

    “真疼啊……”陳子言摸了摸額頭,明顯感到額頭很燙,不過他倒也不是很在意這些。

    將手中的淡巴枯給點燃了後,陳子言便將手中的火折蓋好收了起來,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這支淡巴枯的前端,並將這前端送進嘴裏狠狠地吸上一口,然後又將其從嘴裏取出,之後便能清晰地看見一股股白色的煙霧從他的嘴裏鼻子裏逸出。

    而在此過程中,陳子言雙眼微眯,臉上滿是陶醉之色。

    很快地,這支淡巴枯便已燃燼了。

    陳子言抖手間便將其扔在了田埂上,之後又用腳踩了踩。

    畢竟這淡巴枯是用火折引燃的,多少帶些火星。若是不將其踩滅的話,極大可能是會引起火災的,這樣的話他就成了縱火者,他可擔不起這個責,盡管此時是盛夏,但還是小心為妙。

    陳子言吸了一支淡巴枯後感覺神清氣爽,又在田埂上坐了約莫有半個時辰,這才起身,提起鋤頭,向著菜地走去。

    前幾月下種的空心菜長勢正旺,葉子綠油油的,就是有許多蟲眼;數十天前種下的甘瓜已露出了嫩芽,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有好許嫩芽稀裏糊塗的就枯死了;番薯的莖葉長勢極好,炒菜一定很好吃,不過這樣的話土裏埋的番薯的長勢一定不會很好……

    陳子言環顧四周,他今天其實不需要來菜地的,因為蔬菜也不需要天天照料,那樣反而會影響蔬菜的口感。

    但陳子言還是來了。

    來了總得找些事情做,他想著,甘瓜估摸著可以移栽了。

    於是,他走到了種有甘瓜的那一小塊土地前,提起了鋤頭……

    他挖的很深,畢竟不能損害太多根莖,否則甘瓜活不了。

    他右手拎著鋤頭,鋤頭上麵有一小塊新土,上麵有數十株幼苗。他把土塊放在地上,將一株株幼苗進行分離。

    當然,在這過程中,沒少讓土團破碎,但所有的幼苗根部依然帶著厚實的土球。

    他尋了一塊不大也不小的地兒,將一株株甘瓜苗栽到那裏。

    盡皆完工的時候,陳子言抬頭看了看太陽,才知已到隅中時分,於是陳子言用衣袖擦了擦額角的汗珠,拎起鋤頭,開始回家。

    用了將近四分之一個時辰的時間,他便趕到了家中。到了家,放下鋤頭後,他便再次出門了。

    他出門做什麽?自然是找客棧吃飯。

    家中就他一個人,現在已經這麽晚了,做飯肯定來不及。而實際情況是,他根本就不會做飯。

    那他種菜是為了啥?自然是拉到集市上賣錢。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有個較為平靜的生活。

    附近的客棧離這不遠,隻有數裏,他隻走了大概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

    陳子言到了客棧,發現客棧裏人滿為患,他也不理會。隨意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便坐了下來。

    到了客棧,他也不招呼小二,因為他天天來這裏吃飯,而且中午點的都一樣,所以不需要招呼,隻要坐下靜等。半刻鍾後,他要的飯菜,小二自會端來。

    “小妹,你是不知道啊,就在昨日,聽說贛北的雪無煙和鄂西的海大石以及丐幫在湘南一帶發生衝突。

    “雪無煙和海大石縱橫一生,卻是不敵丐幫幫主言九蹊。

    “一個被他一手降龍廿八掌震得當場經脈寸斷而死,一個被他的打狗棒法打得連自家的娘都認不出來了,連連跪地求饒。”

    陳子言聽到鄰桌的談論,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那說話之人看過去。

    那是一個身穿黑衣的精瘦漢子,結束幹練,臉上有一道狹長的傷疤,濃眉大眼,滿臉的絡腮胡須,活脫脫的就是一個索命的閻王。

    那男子像是察覺了什麽,抬眼向陳子言那裏看去,卻發現陳子言卻是在看著窗外的天空,嘴裏哼哼唧唧的,似在說些什麽。

    他雖然有些疑惑,但想來也隻是一般宵小,如何能入了他的眼?

    “那海大石和雪無煙可不是一般人啊……”那漢子再次開口,言語中滿是蕭索之意,頗有些感懷傷時,“鄂西一帶多豪傑,那海大石能在鄂西縱橫數十年,想來武藝自是不凡;贛北之地雖然英雄人物不多,但勝在個個能以一當十,而這雪無煙更是其間的佼佼者,尤其是她的劍術一道,儼然自成一家,別具風格。不曾想,這二人竟落得如此下場……”

    “大哥,管他這麽多做什麽呢,我們做好自己的買賣便成。不過,萬事皆有因,這雪海二人究竟如何與那丐幫發生衝突的?”

    說話的是一名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女子,她身穿鵝黃色的長裙,臉上畫著淡妝,倒是顯得嬌小與可愛。

    這女子名為苗嬌,是那漢子的幺妹,那漢子名為苗成,此二人之父乃是滇南一毒手苗孔峰。

    此次他二人來到湘南,自是有著一番目的。

    隻不過,苗成早到了一月有餘,而苗嬌今夜子時才到此地。如此一來,這苗嬌自然不知道事情的緣由。

    苗成看了一眼四周,低聲道“周遭江湖在,事關重大不詳敘。”

    苗嬌登時嬌軀一震,暗道不妙,隻怕剛才自己的一番話語被那人聽了去,可能會壞了他們的事。

    “莫急,想來他也不知道我們是誰,要做什麽——吃好了沒,吃好了我們便走了。”

    苗嬌螓首微點,隨即兩人便結了賬,離了這家客棧。

    看著離去的兩人,陳子言心裏略微一思索後,他要的飯菜便到了。

    兩斤熟牛肉,一壺竹葉青,一隻羊腿和一小碟花生米。

    一邊吃著,陳子言一邊思慮著那一對男女的話。

    雪無煙和海大石他雖然不認識,但卻神交已久,一直希望能與那二人見上一見,若不是十年前的那件事,他也不用龜縮在這一隅之地。

    天下之大,哪有他陳子言到不了的地兒?但現在的景況是,天下很大,他陳子言哪兒都去不了。

    他很快便吃飽了,奇怪的是他也不結賬,隻是拍拍衣袖便走了,而掌櫃和小二卻當做沒看見般,竟然還笑著道了一聲慢走,讓客棧中的人都傻了眼。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有人吃霸王餐,你們也不管?說不得,我快刀徐賢便要管上一管!”話未說完,徐賢的刀已經到了!

    陳子言乃是一代武學宗師,不用眼看便知這一刀來得雖是淩厲無比,卻是破綻百出,至少陳子言能想到破解此招的方法便有不下十種。

    隻是如果用這十種法子中的任意一種,他會武功的事實便再也藏不住了。

    這樣一來,可就多了許多麻煩事了。

    陳子言的腦子一下子轉過千萬轉,突然想到一記,說不準這能奏功。

    他突然抱著右腳下蹲,同時大喊著“腿咋抽筋了,不行,得揉一揉,真他娘的疼啊。”

    陳子言這一蹲,說巧不巧,徐賢的刀貼著他的背滑了過去,陳子言感覺背部一陣寒涼,摸了摸脊背,道“啥玩意兒這麽冰涼?”

    而這時,眾食客緊繃的神經終於舒緩了,生怕那個叫徐賢的漢子一刀把陳子言砍成了兩半。

    雖然說陳子言極少與別人說話,但他們這些住在一起的人都知道,其實陳子言這個人很好的,就算是賣菜,也都會比其他商販低上十幾錢。

    所以剛才他們真的很擔心。

    “竟然避過了?那試一試能不能再避我一刀!”

    徐賢的刀又動了,但卻在接近陳子言的那一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動不了了!

    陳子言雖說不想泄露自己身懷絕技,但也不是好惹的,砍一刀就算了,他可以理解,但一刀不成,再來一刀,這是什麽情況,真當他是泥人捏的麽?更何況,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

    這徐賢不問是非便要取人性命,雖是有些許俠義之氣,但好歹先問緣由再論吧?就這樣憑自己主觀臆斷動輒取人性命,說不得得給他一個教訓。

    所以,陳子言在避過第一刀的同時右手從地上抓了一粒沙石,眼看第二道就要劈來,陳子言將那粒沙石用手彈了出去,正好打中了徐賢的膻中穴。

    眾人見那名叫徐賢的男子持刀一動不動的,目露驚異之色,想來這徐賢應該是被點了穴道。

    徐賢不能動了之後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四顧之下也並沒有發現什麽高手。

    但他突然回憶了這漢子避過第一刀的場景,看似是機緣巧合之下僥幸避過,實則是暗藏玄機。

    若是僥幸避過,根本不太可能出現那種貼背而過之景,所以隻能是這漢子刻意如此。

    確實,陳子言避過那一刀的法子顯得有些做作,雖說可以瞞過許多人,但卻瞞不過真正的高手。

    其實徐賢也還勉勉強強算得上半個高手了,這等微末伎倆原本是唬不住他的,但那時他為了伸張正義忘了其他,就連腦子也有些許不靈光了,當然也就沒注意了。

    不過事後諸葛亮,說什麽都沒用了,徐賢想著剛出師闖蕩江湖,便遭了這樣大的一個虧,若是被門中師弟師妹們瞧見了,還不得羞愧死?念及此處,徐賢的臉漸漸憋紅了。

    “莫慌,下回要出頭的話,至少先問問情況再說。”陳子言淡然開口,“我之所以不結賬就走,是因為我每天每頓飯都在這吃。頓頓結,煩都要煩死了,所以我跟這裏的掌櫃商量著能不能年結,他也同意了。所以我這才敢不付賬便走,不然的話哪敢啊?你若不信的話,大可回頭問問店裏的掌櫃。”

    說完這段話,陳子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大笑著離了客棧。

    徐賢看著離去的陳子言,突然發現自己能動了,他心底好像也明悟了什麽,沒有說話,匆匆結了賬便走了。

    這隻是客棧中的一個插曲,客棧中的食客們雖震驚於徐賢的刀法,但亦震驚於製服徐賢之人,那可是十分難以修習的點穴之法。

    在所有的武學流派中,唯有點穴一道最是艱難。

    要修點穴,必先修內力,若是絲毫內力也無,手指點在身上便和瘙癢一般無二,但是內力透進的過多,則是會直接把人點死了。所以說要想成功點穴那可是十分艱難的一件事情。

    而看那徐賢被點中穴道,卻並沒有看到有手指點在他身上,這十有是點穴一道中最為高深的功夫——借物點穴。

    陳子言並不知道客棧中的食客是怎麽想的,他隻知道,他現在好像被一個黑衣女人阻了前路。

    “不知閣下在此處有何貴幹?”陳子言雖然笑著,卻是一陣心驚,暗道此人不是十年前被自己殺死了?怎麽又活轉回來了?

    是的,此人他認識,名為封梓潼,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女魔頭,十年前陳子言和新婚不久的妻子袖裏劍肖璿與此人在天斷山腳一戰,她和自己的妻子同歸於盡,隻留得他自己獨自一人苟活於世。

    “你不是被我殺了?”陳子言看著封梓潼的臉,滿是惶恐之色,任誰見到一個死人重新活轉還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心底都不可能平靜的。

    封梓潼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隻是站在那裏。但是哪怕她一動不動都自有一股氣勢,如同排山倒海般向陳子言襲來。

    陳子言雙股戰戰,臉上汗水涔涔滲出,頭皮一陣發麻。哪怕他是一代武學宗師,什麽場麵沒見過,可是死人活轉的場麵真的是沒見過啊!

    就在陳子言被嚇到的時候,封梓潼薄唇輕啟“陳兄,別來無恙啊?!”

    陳子言聽到封梓潼的聲音,整個人的魂都嚇跑了,但可能處於恐懼,竟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了一股力量,他開始飛快逃竄,很快便消失在了封梓潼的視線中……

    封梓潼回憶起逃竄得如同散家之犬般的陳子言,實在是繃不住了笑意,開始肆意長笑。

    一個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竟然會被她這種微末伎倆騙得落荒而逃?說出去的話估計所有武林人都不會信,但事實卻是如此,讓她不得不信。

    封梓潼笑了許久後才轉身向著陳子言的家中走去,當然,這時候已經不能再叫她封梓潼了,封梓潼死了整整十年之久,她不可能是封梓潼,她隻是一個長得酷似封梓潼的一個花季少女罷了,她的名字叫做徐媛。

    徐媛乃是金陵人氏,她此次前來湘南正是為了尋找陳子言,想要了解一番事情,並交代他一樣事物,讓他送到天斷山裏的一個名叫無雙鎮的與世隔絕的小山鎮裏的一個白發中年男子手中。

    她為了找尋陳子言已在湘南各地奔走了足足半年有餘,由於長時間的找尋卻沒有得到半分結果,於是她決定找到陳子言必須戲弄他一番,以解她心頭之恨,於是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陳子言一口氣跑了約莫數裏路的樣子,往後瞧去,沒發現封梓潼跟上來,便靠在一棵大樹開始大口喘氣。縱使他內力深厚,現在也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畢竟有誰像他這樣半刻鍾跑了這麽遠?而且因為恐懼,他忘記了施展輕功提縱術,所以現在有些口幹舌燥,腦瓜子嗡嗡作響。

    靠在樹上回顧剛前那一幕,他發現封梓潼的聲音好像不對,這才想到那人不是封梓潼,雖然兩人長相神似,但還有些許細微區別的。

    “丫的,被一個小丫頭片子耍了?算了,隻得自認倒黴吧,剛進回家,這天氣氣真熱,在外麵待久了非得中暑不可!”

    陳子言一陣搖頭,便展開了輕功提縱術向著自己的家趕去,他現在頭有點暈,不得不快點,而且他估計那小丫頭片子十有就是衝著他來的。一想到那小丫頭片子,他就一陣抓狂,從來沒見過那樣頑劣的丫頭,連武林前輩都敢戲弄?!

    遠在陳子言家中坐著的徐媛突然打了個噴嚏,這使得她露出了傾世的笑顏。她知道,十有是那位陳前輩在念叨她呢!一想到陳前輩落荒而逃的模樣,她就忍不住嘴角的笑,實在是太好笑了。

    徐媛看了看四周,簡直就是一覽無餘,也不知陳前輩是怎麽在這破爛地方待得到十年之久的。換做是她自己的話,要是在這破爛地方能待滿一天,不是見著鬼了就是腦子抽了風,這破爛地方會是人待的地兒?簡直不敢相信!

    徐媛就像個好動的猴子一樣,進了陳子言的家,手腳就沒歇,敲敲這裏打打那裏,這裏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鮮的。就比如牆角放著的耙和犁,還有屋後捆著的一頭老黃,這些都是她見都未曾見過的,自然覺得有些新奇。

    可是,當最開始的新鮮感褪去後,她又覺著有些無聊,倦意襲來,她在牛背上睡著了。

    沒過多久,陳子言便回來了,當他看見如同狗窩一般的家,第一反應便是家裏來賊了,但經過一番整理後,他並沒有發現丟失了什麽,隻是牆角的耙和犁以及鋤頭的柄不知道到哪兒去了,讓他足足迷惑了好一陣子。

    “……”

    陳子言估摸著這一切十有是那小丫頭片子幹的,這小丫頭片子,好的不學,偏學那些不好的!!

    陳子言剛剛腹誹完,便聽到了女子打噴嚏的聲音,聲音是從屋後傳來的。陳子言便輕手輕腳的打開了後門,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她這個小丫頭片子!

    在陳子言的眼中,他看到的是這樣一個畫麵——那小丫頭片子騎在他的那頭老黃牛背上,右手拿著一個長棍,茶杯般粗細,想來就是鋤頭的柄了,左手倒提著犁,也不知道她要幹什麽。至於耙,被老黃牛踩在牛蹄子底下的就是了,若不細看,還真找不到……

    “……”

    這眼前的一幕讓陳子言驚呆了,久久都未曾言語,隻是心底一陣疑惑,這小丫頭片子到底經曆了什麽,須得如此?

    徐媛像是感知到了什麽,連忙想身後望去,陳子言原本也想捉弄一下這個小丫頭片子,找回場子來,但由於太過震驚,被她看了個正著。

    “陳前輩,你你……你回來了?”徐媛看著陰著臉的陳子言,便知道這位陳前輩現在的心情很是不好,她如何敢去觸他的黴頭?更何況,就算陳前輩現在心情極好,也不是她能戲弄的。

    更何況,陳前輩先前被她故意嚇得落荒而逃,而自己又把他的家弄了個亂七八糟,現在陳前輩的心情想來自然是不會太好的,估摸著還極有可能會暴起殺人,這都說不準。

    徐媛滿是歉意的翻身下牛,之後當場便跪在地上,眼淚一把一把的往下掉長長的睫毛沾了淚珠晶瑩閃亮,更添了幾分秀氣。

    “算了,你起來吧,我有事問你。”陳子言看著梨花帶雨的小丫頭片子,這哭得雖然有點假,但陳子言也不好出言過多指責她,而且他還真的有事情要相問於她。

    “前輩你可原諒我?若是不原諒我的話,我就不起來,而且就算你問我我也不會回答的!”徐媛古靈精怪的,怎麽猜不到陳子言的心事?想來前輩一定會問她與那封梓潼的關係如何,想要問她的話,得先原諒她才行!

    不得不說,徐媛的心智比一般人轉的要快上一些。

    要想辦成那兩件事,就須得如此不可,不然此事休提。但若是就這樣兩手空空回去,少不得一頓責罰。

    “你這小丫頭片子倒也有趣,罷了罷了,這便原諒你了。”陳子言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徐媛一聽,淚水瞬間就幹了,堪稱收放自如。

    事實上,這也並非什麽難事,隻需將體內真氣經手少陽三焦經運行至絲竹空穴,並使其在絲竹空穴略微跳動,淚水便能淌下。而至於止淚的法子,隻需要將那道真氣按著次序在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中運行一個大周天便可。

    這等小伎倆陳子言自然是一眼看破,不過倒也是不在意。

    徐媛跟著陳子言來到客廳,一路上倒也安分守己,除了時常對著陳子言做幾個鬼臉。

    “你這丫頭,和那封梓潼長得如此神似,莫不是她的後輩,還有,你這丫頭想必一開始就是來尋我的吧,說吧,什麽事?”

    陳子言臉上的笑容一下子便凝固了,言語間也略微透著一股寒意。

    “封梓潼是我的大姨。”徐媛這個小丫頭雖是聰慧無雙,但也被他如此嚇得一陣哆嗦。

    “她是你的大姨啊……”陳子言陷入了沉思,許久才道,“我殺了你的大姨,你知道麽?”

    “我知道。”徐媛不卑不亢地回答,“但我相信以前輩的為人,是不會為了繼續掩藏身份而殺了我的。”

    說真的,陳子言真有一種殺她滅口,繼續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的打算。

    隻是大概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厭倦了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這種生活缺少激情,不是他們這些江湖人該過的生活。

    他們江湖人,從來不缺勇氣和激情。一入江湖似海深,一朝江湖人,一世是江湖。正如見識過大海的洶湧後,誰還會記得江河的澎湃?

    所以說,陳子言早已厭倦,他渴望回到江湖中去,回到那個可以快意恩仇地方。

    正因得如此,陳子言才沒能真正動手,徐媛也不會知道她已經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了。

    “好吧,那你就不想報仇麽,比如說,殺了我?”陳子言來了興致,用著詢問的口吻說著一個並不好笑的笑話。

    “這並不是個好笑的笑話,前輩你知道的,我打不過你,再說了,報仇這種事情也得弄清楚了這仇怨究竟從何處來,不是麽?”徐媛眨了眨眼,她的眼睛晶瑩而澄澈,除了幹淨陳子言找不到任何一個詞來形容。

    “的確如此。”陳子言笑了,遇上了個同道,隻是這孩子年紀有點小,若是能一直保持這顆心便能成為掌一方風雨的人物了。

    “前輩,此次打攪你乃是受人所托,那人需要您將此包裹交至天斷山無雙鎮中的一個白發中年男子手中。”徐媛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包裹,放在了桌麵上。

    那是一個暗青色的破布包裹,陳子言隻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但心底卻是掀起了滔天般的巨浪。

    這東西怎麽又出現了?不是被我藏在了大雪山深處了麽?看來你們的心從未死透啊!隻是這般如此,值得麽?前人流過的汗水與鮮血,究竟還有多少人記得?

    “前輩?前輩?前輩?”徐媛見陳子言怔住了,便用素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抱歉,失態了。”陳子言原本以為自己再次麵對這件物什應該會很平靜,但不曾想,依舊陷入了震驚之中。

    “前輩如此這般,是因為識得此包裹來曆麽……?”徐媛眨了眨眼,顯然很想知道陳子言為何會有剛才的表現。

    “織血錦!”陳子言下意識說出這三個字便後悔了,他真的不應該讓一個局外人知曉這些,但話已說出口,希望不會因為他今天的無心之口而讓這個小姑娘莫名入局吧,他很欣賞這個小丫頭片子,古靈精怪的。

    “織血錦?是不是有個貫口就是講這個的?好像叫做什麽來著……”徐媛聽到織血錦三字整個人都興奮得跳了起來,她曾在某本書上看過有關它的描述,記得有句貫口的,但就是想不起來了。

    “織血錦,繡人魂;染靈域,葬天下!一錦出,天下殤;禍武林,萬家哀!”陳子言緩緩吐出這二十四個字,然後問道,“你想想,這個貫口是不是這樣的?”

    徐媛把那二十四個字反複念著,心中暗道的確是這個,隻是陳前輩是怎麽知道的?

    陳子言並不知道徐媛心裏的小九九,他又不是她肚裏的蛔蟲她不說,誰又會知道呢?隻是看徐媛還不走,心底莫名升起一陣厭惡。

    “怎麽還不走?”陳子言的聲音驟然變冷,徐媛被嚇了一跳。

    “前輩,那人還想知道十年前您殺死我大姨的詳細過程……”徐媛的話未曾說完便被陳子言厲聲打斷了。

    “這是那人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別耍小聰明,往往小聰明便能葬送一個人的性命,你可知道?”陳子言語重心長地說道,似在教訓一個不成器的晚輩。

    “後生明白,那後生便離開了?”徐媛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有點想家了,想念家中的一切。

    “若我還能活著回到這裏,那件事情我便告訴你!”陳子言對著正跨門檻的徐媛說道。

    徐媛停頓了一下,並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出了房子,展開輕功朝她停馬的地方奔去。

    陳子言看見徐媛遠去後,關上了大門,到屋後將嵌在土地中的耙挖了出來。

    隨後他並指如刀,對著耙上的木板劈去,木板應聲而斷,從裏麵掉出了一對判官筆。

    他將這對判官筆拿在手上,回屋換了一身黑色勁裝,並將那對判官筆左右懸掛在腰間,英姿颯爽。與之前的農夫結束判若兩人。

    更換完衣服後,他將桌上的包裹隨意綁縛在脊背上便出門去了。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客棧把錢結了去,畢竟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掌櫃的和店小二以及周遭食客看著如此這般結束的陳子言,全部都傻了眼。

    所幸並沒有發生別的事情,陳子言很快就結了賬,出了客棧便展開輕功提縱術,如飛一般向賣馬場奔去。

    這下傻眼的不僅僅是客棧裏的人了,周遭的行人紛紛駐足驚歎,這就是武學輕功一道?快,真快啊!

    是的,為了能快點上路,陳子言用盡了全身力氣,他必須盡快上路,最好的情況是他們還沒反應過來而這織血錦已經送到了,遲則生變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懷著這種急躁的心情,陳子言隨意拋下一錠元寶,便將賣馬場中中的一匹黃驃馬牽走了。

    馬一到手,他立即翻身上馬,撥轉馬頭,手中馬鞭一揚,便馭使這匹黃驃馬向著天斷山的方向趕去。

    天斷山地處藏北,山體呈東西走向,綿延起伏數萬裏。要從湘南趕至那裏,最快也要花上數月光景。

    但陳子言卻是半刻鍾也不敢多休息,誰知道那些家夥有沒有反應過來,若是反應過來了自己身死倒無所謂,隻怕要功虧一簣。而一旦功敗垂成,想來那群老家夥也要跳腳吧,他們已經等不起了。

    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叫一個小妮子把這織血錦送來,他自己心裏也清楚,為什麽要他來攬這差事。

    隻是因為他與妻子肖璿一起把封梓潼殺了,這是他欠他們的,既然有欠,那就有還。

    殺封梓潼是欠,萬裏送錦是還。這個世界,從來都是那麽公道。

    陳子言一路奔走了數日,便被攔了下來,攔他的是一個乞丐結束的人物,手上還端著一根碧玉棒。

    “丐幫幫主言九蹊?”陳子言瞳孔微縮,其實他並不認識言九蹊,言九蹊是當代丐幫幫主這一消息也是前幾日才知曉的,不過這並不難辨出他的身份來,就憑他手中的碧玉棒便足以!

    沒錯,就是那根碧玉棒泄露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因為那根碧玉棒就是打狗棒,乃是隻有丐幫幫主才能持有的丐幫聖物!

    隻是陳子言有些好奇,翻看丐幫幫史可以發現,這聖物打狗棒早就被不知多少任以前的蘇燦蘇幫主砸斷了,這位言幫主是如何使這斷成兩截的打狗棒合二為一的?

    “區區不才,正是在下,但言某如何能勝任這丐幫幫主一職,隻不過是在這沽名釣譽,徒增笑料罷了。”

    “是麽,可是陳某人卻聽得數日之前言幫主在湘南掌打贛北雪無煙,棒掃鄂西海大石,好生威風呢,怎麽能說自己是在沽名釣譽,徒增笑料呢?”

    “陳兄你說笑了,想那雪無煙和海大石這兩位成名已久的老江湖,就憑我這區區三腳貓的功夫,能取得如此成就?莫要聽信道聽途說來的消息,你不是也沒看到麽?”

    陳子言和言九蹊二人看似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實際上二人皆是在透過對方的言語以及神色來判斷對方的狀態還能判斷出內力的深淺。

    內力深厚的人言語間會自帶一絲厚重,而內力較淺這的言語則會有種浮在水麵的感覺,當然,當內力深厚到極致後也會出現這種情況,不過那時候的太陽穴會鼓起。

    而陳子言和言九蹊的太陽穴都未曾鼓起,說明他們的內功修為還在前兩個層次,未曾邁進第三個層次,這樣一來,談話就顯得十分重要了。

    簡單的幾句交談後,陳子言早已按住了腰間的一對判官筆,心想,若是你出招的話,少不得也要打上一架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言九蹊對著他抱了抱拳,轉身便走,讓陳子言一陣疑惑。

    陳子言雖是疑惑,但轉念一想便想到了其中的關鍵。

    如今丐幫雖說是天下第一大幫,可那隻是以人數而論,而其中的幫眾魚龍混雜,英雄豪傑般的人物已是十分稀少,而且還有不少幫眾垂涎著言九蹊的幫主之位呢!

    所以言九蹊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根本不會與陳子言單打獨鬥,不然結局隻能是兩敗俱傷。他一旦傷重,剛剛出現繁榮景象的丐幫勢必再次再興風雨,而他這個言幫主卻是什麽也做不了。

    想通這一點,陳子言便再次上路了,隻是經此一事後,他已經知道,那些人開始關注他了。

    試想,一個銷聲匿跡整整十載的江湖人,重新回到江湖,怎能不引起整個江湖的關注?也許要不了多久,他們便會查清他陳子言到底要做些什麽,而陳子言所做之事被那些人查清的話,他便會直麵四方的圍殺。

    織血一錦動人心!

    可是,這世間終歸有些東西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為了一個光明的明天而舍棄了自己一個人的性命,這又有什麽值得退縮的呢?這是一項多麽高貴的事業啊!

    古話說得好,雖萬千人吾往矣!

    陳子言繼續踏上路程,隻是經此一事明顯多了一些踩盤子的小角色,一路上也遇著了許許多多的少年英雄,比如黔西的沒些子張俊康,隻憑一柄十兩銀子不到的青釭劍殺得當地盜匪黑狐幫片甲不留,再如川東的單臂銅人吳雯理,這吳雯理雖是斷了右臂,但她左手劍的功夫酷似當年嫪毐所修的左手劍功夫。

    這二人乃是陳子在前往天斷山路途中遇到眾多少年英傑中最為驚豔的兩人,同時也是和他最投機的兩人。

    回憶起遇到過的形形色色的少年英豪,陳子言忽然明白了,這江湖從未變過,變的隻是我們這群江湖人,不過想來他們那群老家夥是不會信得,但,他們終究還是會相信的。

    因為時間,會告訴他們所有答案——江湖,從未走遠……

    陳子言一路經過黔,川,青三地,曆時半年之久,終於到了天斷山腳,但他總感覺這是一張大網,而他隻要一進天斷山,這張大網變會開始收網,這不是陰謀,而是陽謀,而他陳子言早已入網。

    是的,這是陽謀。

    按理來說一路上他便會遇見各種截殺,到得天斷山腳之時他應該是傷痕累累,或者根本就到不了天斷山腳便死在了路上,根本不可能到現在身上還是完好無損的!

    可以說是那群人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麽?這不現實,那群人掌握著天下第一大幫丐幫,江湖上的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而且他這一路上明顯發現有不下數十雙火辣辣的眼睛盯著他看,就像是盯著砧板上任人宰割魚肉般而又貪婪。

    所以陳子言一直都不敢妄動,隻是每天夜裏望著巍峨的天斷山發呆,想著如何破局。但思考了一個月,也沒有想到什麽好的破局的辦法。

    於是,他選定了個日子進山,要是一直想不到破局之法,就一直待在這裏想麽,若是一直待在這裏,局勢會越來越難以控製,可能還會出現難以想象的老怪物。

    別看他陳子言這一身武藝足夠驚豔,但他知道,在那些老怪物麵前,他連一招都走不過,老怪物沉溺武學多少年?而他又沉溺武學多少年,更別說他還撂荒了整整十年,現在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武學修為,而是以前的名聲。

    所以這一個月來,他不僅在想如何破局,同時也是在將撂荒了十年的武功重新撿回來。一個月過去,破局之法沒想到,但撂荒了十年的武功已盡數拾回,於是她開始考慮進山的事情。

    他選擇了一個沒有一顆星辰的晚上進山,為了更好的躲避行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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