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眾人都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下。

    王英今天不準備繼續帶領他們趕路了，他準備就在這兒紮營，休息一天再出發。

    雖然還沒有出黑鴉穀，但也很接近出口了。

    按照以往的經驗，附近一隻黑鴉都沒有。

    這些人經曆了那麽慘烈的一個夜晚，從精神到身體都已經很疲憊，要是前麵再出點什麽意外，恐怕就全交代了。

    他已經不敢再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是識途老馬了。

    “你在做什麽？”

    萬和收拾好那口要緊的大鐵鍋，回來看著王英在膝蓋上攤著一張紙，拿著炭筆在寫寫畫畫。

    順便說一句，他沒有做南荒三人的飯。

    往常，都是雜役做好了送到那車上。

    “嘔……”

    沒辦法，一想到南荒聖女那張老臉，他就反胃。

    剛才那鍋肉，還是強忍著吃下去的。

    老太太慢慢張嘴，從中取出荒神之石那一幕，在萬和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沒事，她前一塊不一定是藏在那兒……”

    萬和隻能這麽安慰自己。

    隔了一千年，吃了老對頭的口水……

    這種事萬大長老是做夢也想不到的！

    “餓一餓吧，敗敗火也好，省得成天看我不順眼。”

    他嘟囔一句，就心安理得地在王英身邊坐下了。

    王英正在塗抹的，是一張老舊的地圖。

    萬和仔細端詳了一陣，看出了門道。

    “這是火鴉廟？”

    他伸手指著一處被王英塗黑了的地方問道。

    “對，”王英點點頭“這個地方不安全了，以後隻能廢棄了。”

    說起來容易，可是……

    王英有些茫然。

    黑鴉穀一天無論如何也走不到頭，這是無數趟鏢走下來的經驗。

    難道，就此放棄這條鏢路？

    還是重新派人，一次次用人命趟出一個新的安全地點？

    那樣又得死多少人？

    “劃掉也好，那些黑鴉以後還會吃人。”

    萬和點點頭。

    那些火鴉粗通靈智，昨晚火鴉廟發生了那麽大事兒，以後那恐怕就是它們重點關注的地方了，閑著沒事都要去逛一逛。

    它們對火鴉廟的畏懼，和對鴉神來自血脈源頭的壓製又不同，隨著千百年下來，早不剩多少了。

    “難啊，哪兒有那麽容易放棄……”王英長歎一聲。

    一條鏢路從無到有，就是用人命一點點堆出來的，是用一個個死去兄弟牌位換來的。

    不再試上一試，總鏢頭恐怕絕不甘心放棄。

    萬和不再接話。

    能提醒一句，他已經盡到情分。別人怎麽想，他也懶得幹涉。

    “這裏是墜龍澗？”

    這張圖也不知道是何人所製，代表墜龍澗那裏，畫了一個黑色的龍頭，寥寥幾筆，活靈活現。

    “對。”

    “那裏真的有龍？”

    萬和感興趣地問道。

    龍，龍屍，龍鬼，什麽都都行。

    他本來是不相信的，但看南荒聖女那堅定的模樣，就忍不住多問一句。

    “沒有……”王英搖頭。

    萬和心中一鬆。

    果然沒有嘛。

    “也可能有……”王英神色惘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萬和神色一沉，立刻就知道……

    墜龍澗即使沒有和龍相關的東西，也一定有什麽古怪！

    “那到底有還是沒有？”

    不知道什麽時候，幸存的鏢師都已經圍到了王英身邊。

    昨晚老鏢頭臨危不懼，深得這些鏢師敬重。

    出聲的竟然是王進春，萬和頗覺意外地打量了他一眼。

    以王進春的功夫，能活到最後他不意外。

    沒想到竟然是個愛聽閑話的性子。

    萬大長老分毫沒有覺得，閑話的頭還是他挑起來的。

    王進春察覺到萬和的目光，友善地對著他笑了笑。

    他也看到了萬和從地洞裏出來，但半點都沒有懷疑他臨陣脫逃。

    親手和萬和比試過，隻有他才知道這年輕人實力有多強。

    “說啊！”

    張峰在一旁催促。

    這些鏢師不論年齡大小，都是從沒有走過墜龍澗的。

    “我覺得是有的。”

    一個鏢師道“我爺爺小時候可是賭咒發誓對我說斷龍山的傳說是真的。”

    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萬和有些好笑。

    這麽大人了，還對小時候聽過的故事深信不疑。

    “我也覺得有。”

    讓他沒想到的是，還有人應和。

    幾個本地的鏢師紛紛表示家裏人都曾經說過同樣的話。

    “再過些年頭，就該我對孫子說這些話啦！”

    一個中年鏢師哈哈笑道。

    這些人見慣了生死，打起精神也快。

    幾個人亂七八糟交流起自己聽到的傳說故事，一時竟然把王英放到了一邊。

    萬和起初，還帶著微笑傾聽。

    慢慢的，他臉上就帶上了一絲凝重。

    “不對勁，這太不對勁了……”

    這幾個人說的仙人斬龍的故事，一模一樣。

    乍一聽很正常。

    但是……

    人是會添油加醋的。

    一個故事經過無數人口口相傳，能衍生出無數的不同版本。

    盡管大體情節相同，細節卻絕對不一樣了。

    萬和看著這幾個人毫無所覺地討論，通體發寒。

    他們所說的細節完全一樣！

    “橫斷城存在了幾百年，他們家的老人總不可能是聽了同一個版本。”

    即使是，到了他們這裏也不會毫無變化。

    根據各人的記憶情況和好惡，有所加減才是正常現象！

    “能造成這種現象的，隻有一種情況……”

    他們的記憶，或者說精神被人影響了。

    所以不管多少次，經他們的口說出來的隻是同一個一模一樣的故事。

    不是萬大長老這種修仙者，根本察覺不到異常。

    “現在這個世道，還有人能辦到這個事情？”

    萬和本能地有所懷疑。

    施法影響數萬人的精神，放在前世也是頂尖的大能！

    “不，不能自已嚇自己……”

    仙人斬龍的故事少說也在本地流傳了數百年，不見得是現在的人幹的。

    “幾百年前靈氣應該就已經完全消失了，所以施法之人更大的可能應該是在千年之前……”

    於千年之前施展通天法力，在本地留下了一個仙人斬龍的傳說。

    “他想幹什麽？”

    萬和百思不得其解。

    ……

    “我們第一次走到墜龍澗的時候，就宿在澗邊的懸崖上。”

    萬和走神的功夫，王英已經開始慢慢講述。

    “懸崖半腰有個山洞，許總鏢頭親自上去查看之後確定沒有危險，我們當晚就決定在裏麵紮營。

    荒山野外的，能有個安全的地方不容易。”

    “沒想到總鏢頭身先士卒，連趟鏢這種事兒都做過。”王進春欽佩地開口。

    王英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他自然不會說什麽之前已經死傷了七八撥人這種掃興的話。

    一來沒必要，二來他對許開山的做法也沒什麽意見。

    事事都需要首領打頭陣，那才是真的要完。

    “當時我們在山中遇到了狼群，人人帶傷，有這麽能修養的地方大家都很歡喜。”

    王英說的輕描淡寫，但大家看他不自覺咬動的牙齒，都知道恐怕情形十分凶險。

    “後來呢？”

    有人忍不住追問。

    這和龍又有什麽關係？

    “後來？後來我們就都睡了。”

    王英苦笑一聲，陷入回憶當中。

    眾人心知必有轉折，屏息靜氣沒有人打斷他。

    “半夜的時候，我突然聽到有人說話。”

    “我睜眼看了看，一個是值夜的老李，另一個是睡在我旁邊的張山。”

    他看了一眼張峰“唉，老張多好的人哪。”

    張峰雙眼通紅，罕見地沒有說話。

    “他們說了沒幾句，就結伴往洞口去了，不一會兒，就聽到了洞口有水聲響起。我當時還好笑，多大的人了，放水還要結伴。”

    “然後我就迷迷糊糊閉上了眼……”

    “嗵！”

    他突然怪腔怪調學了一聲嚇了眾人一跳。

    “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有人落水了！”

    “我立刻就爬了起來衝到洞口，隻看到一道巨大的黑影沉到了墜龍澗裏……”

    “龍！”

    有鏢師失聲驚叫。

    “不，說不定隻是他倆落水的影子而已。”

    王英搖搖頭。

    作為當事人他看起來反倒更冷靜一些。

    “人的影子，用不到巨大這個詞吧？”

    王進春有些質疑。

    王英沉默卻不答話。

    王進春看了看他的臉色，忽然縮了縮脖子，覺得那裏汗毛都倒立了起來！

    “我離的最近，所以到的最早。”

    “又過了不過一兩個呼吸的功夫，總鏢頭他們也過來了。”

    “他們都沒有看到什麽黑影，老李和張山就這麽消失了。”

    “我們第二天沿著水邊找了一個多時辰，也沒有發現什麽。”

    “人落水了，總該浮上來的。即使水裏有什麽猛獸，也不可能一絲痕跡都沒有。”張山瞪著血紅的眼睛道。

    “我已經和你說過很多遍了，事情就是這樣。”

    王英歎息道“我勸了多少次讓你不要跟過來，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就是看一眼又能怎麽樣？”

    “好不容易有資格走這趟鏢，我自然得來看看我爹死的地方！”張峰發狠道。

    “你以為自己為什麽一直沒有資格？還不是總鏢頭照顧你……”

    王英搖搖頭。

    “他就是怕你想不開一定要尋個真相，要知道，澗邊那個山洞我們都已經不再接近了！”

    話裏話外，顯然當年的人都不相信兩個鏢師是落水而亡。

    能跟著總鏢頭出去趟鏢的人，都是身手極好，怎麽會站不住？

    所以，到底有龍沒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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