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就這樣吧。”

    有人在萬和的背後出聲。

    莫虎最終還是跟了過來。

    沒辦法。

    郝承澤死在他手裏，黑虎幫必然覆滅。

    郝承澤死在萬和手裏……

    覆滅的還是黑虎幫。

    這天下的人隻跟你講實力，沒人跟你講道理。

    有萬人王在上頭罩著，萬和無論做什麽都是別人的錯。

    當年萬家父子還在慎行司的時候，謹言慎行的不僅僅是普通人。

    也包括四大世家！

    “我去去就回。”

    萬和擺擺手，壓根不理他。

    腳步大小像丈量過一樣，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絲毫沒有把莫虎的話聽進去。

    郝承澤鐵了心要給自家的護衛報仇，那麽這人就不能留了。

    “難啊……”

    看著萬和頭也不回地遠去，莫虎隻覺得當年被李奇峰刺了一劍的時候都沒有這麽難。

    老頭默默站在原地，沒有再跟上去。

    萬和決心已定，他再阻攔就失了分寸。

    到時候兩頭不討好。

    “事到如今想要逃過這一劫……”

    莫虎沉思一陣，下定了決心。

    “那就是做個撒手掌櫃，諸事不管。”

    老頭橫下心來，溜溜噠噠地轉回去了。

    “我看萬和先前把幫務管理的挺好的，回頭讓人囑咐元山一聲呆在內城別回來了，就這麽繼續下去吧。”

    ……

    萬和沒有試圖追索郝承澤留下的痕跡。

    郝承澤當然也不會留下什麽痕跡。

    甚至連他斷臂濺出的血跡，都不過十幾米就已經消失。

    所以他走的不緊不慢。

    外城人對危險的嗅覺異常敏銳。

    早在他跟郝承澤的廝殺剛剛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家家閉戶。

    現在他走在這大街上，除了腳下積雪傳來的咯吱聲，竟然死寂一片。

    “淨街虎萬和……”

    萬大長老莫名想到自己還沒有一個綽號。

    “傳出去不用別人，我自己就先笑掉大牙了……”

    萬和悻悻地加快了腳步。

    不要小看了外城這些人。

    真讓他們看清了容貌，搞不好真能叫出來。

    當麵不敢背後還不敢嗎？

    外號這東西本來就是背地裏傳的。

    你見過幾個人自己給自己取的外號被大家承認的？

    西城門關的緊緊的。

    這座門本來冬天沒事的時候就不會輕易打開。

    郝承澤應該是直接從牆頭越了過去。

    萬和摸了摸下巴，沒有去打擾城門的守衛。

    他粗壯的雙腿蹲伏，彈跳，一氣嗬成。

    轟！

    整個人直接砸在了城外。

    “跳的有點過頭了……”

    萬和緩緩起身，回頭看了一眼城牆。

    他本來是打算跳上牆頭再跳下來的……

    “算了，反正結果沒差。”

    城外的道路已經被積雪覆蓋。

    萬和略略辨認，朝著自己印象中的方向走了下去。

    “什麽人！？”

    “怎麽回事！？”

    幾個穿著破棉襖的兵丁亂哄哄地從小屋裏衝了出來。

    “這麽大動靜，不會是有什麽人跳出城去了吧？”一個兵丁將信將疑地道。

    “看把你能的，人有那麽重？”

    另一個兵丁恥笑他。

    他剛才聽到的分明是一塊大石頭從城牆上掉了下去！

    “有人跳出城倒不怕，就怕有什麽東西剛剛跳進來了……”

    一個兵丁忽然道。

    眾人頓時齊齊失聲。

    “就你他麽的話多！”

    隊長打了個寒戰，從萬和踩出的腳印前麵站起來，狠狠給了那兵丁一巴掌。

    “回去，都回去！”

    “把門給我關好了，聽到什麽動靜也不準出來！”

    ……

    萬和自然不知道，城門的守衛疑神疑鬼，把他鬧出的動靜當成了怪物。

    他此刻覺得很有趣。

    “我最討厭和尚，真的。”

    萬和認真地道。

    他一邊說，一邊打量著攔在大道中間的一個老和尚。

    和尚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僧袍，大冬天的腳下卻踏著一雙草鞋。

    古怪的是腳趾顏色紅潤，絲毫不受寒冷影響。

    “如何？”

    看見萬和注意到他的腳，老和尚還把腳伸出來給萬和看了看“鞋穿壞了，老衲就自己編了一雙，可還入的了眼？”

    “你把路讓開，我回頭給你錢買雙新的。”

    看到禿驢混的這樣慘，萬大長老自然不介意彰顯一下自己的大方。

    他出城走了沒多遠，卻是被這個老和尚攔住了。

    萬和看了看四周，一下子想起了法門寺。

    “不知道葛吳二人有沒有按我的吩咐把法門寺燒掉？”

    這和尚出現在這兒，不會是曾經的漏網之魚換個地方幹起了老本行吧？

    大雪天的，別人出不了門，這些禿驢四處亂躥萬和卻毫不奇怪。

    “徒兒有此孝心，老衲甚是高興！”

    萬和一開口，老和尚就眉開眼笑。

    ”徒弟？我？”

    萬和狐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他沒有打破這和尚的光頭，已經是看在兩人無冤無仇的份兒上。

    這禿驢怎麽還敢來撩撥他？

    “不錯。”

    老和尚鄭重地點了點頭“你跟我佛有緣，這就隨為師去吧。”

    天下好東西，都跟佛祖有緣。

    和尚們的這副做派前世萬和是見慣了的。

    他哭笑不得，沒想到這待遇有一天落到了自己頭上。

    畢竟萬大長老曾經作為天下第一修仙大派的傳法長老，就沒有人敢跟他說這種頭腦發昏的話。

    “那你剛才看到一個斷了一截胳膊的人跑過去嗎？”

    萬和忽然道“他跟你有沒有緣？”

    “出家人不打誑語。”他又綴了一句，提醒老和尚。

    “看見了。”

    老和尚老老實實回答“他跟我佛自然也有緣。”

    “那你怎麽沒攔住他？”萬和不依不饒。

    “他跑的太快了。”

    老和尚理所當然地回答。

    聞言，萬和笑了。

    他已經確定，這老和尚應該是郝家安排在這兒的。

    倒不是說郝家人能知千裏之外的事，而是這老和尚恐怕就是郝承澤暗中的護衛。

    否則，以萬和看天魁閣裏那幾個護衛的身手，連郝承澤都不如。

    這怎麽都說不過去。

    遇到事誰保護誰？

    “你恐怕弄錯了什麽。”

    萬和慢吞吞地道。

    “不會……”

    老和尚剛準備斬釘截鐵回複萬和。

    眼前一花，已經失去了萬和的蹤影。

    “怎麽會這麽快！？”他駭然轉身，卻發現一道淡淡的黑色影子即將消失在他的視野當中。

    “論速度……”

    “我比他更快啊！”

    萬和的話遠遠傳來。

    這老和尚的態度，頗為溫和。

    他看得出這和尚隻是單純的想阻止他追擊郝承澤而已。

    所以萬和也沒必要跟他動手。

    “這可如何是好？”

    被萬和晃了一道，老和尚愁眉苦臉地在原地呆了半天。

    最後搖搖頭，像一朵冉冉上升的黃雲，跟著萬和去了。

    ……

    看到郝承澤的時候，郝武愣了一下。

    “三哥，你怎麽搞成這副樣子回來了？”

    他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郝承澤的斷臂，奇怪莫虎為什麽沒有殺死他。

    這種不上不下的傷勢，莫虎不會以為他還能得了好吧？

    “啪！”

    郝承澤抬起完好的那隻手就給了郝武一巴掌。

    “三哥？”郝武捂著臉，滿臉的委屈。

    “你個小畜生，為什麽不告訴我黑虎幫裏還藏著一個沸血！？”

    郝承澤麵容扭曲，渾然不覺自己把小時候對郝武的稱呼都帶出來了。

    萬和的狀態，郝承澤當然不可能認不出來。

    盡管事實和他的認知有一定偏差。

    “如果早有防備，我又怎麽會丟掉一隻手！？”

    “原來三哥對我的看法，從小到大一直都沒有改變。”郝武笑了笑，慢慢放下了捂著臉的手。

    原來那條斷臂是被萬和打斷的嗎？

    莫虎那條老狗還真能忍啊……

    郝武這麽一說，郝承澤驚覺自己有些失言。

    但他滿不在乎。

    他們兄弟幾個哪個不是這麽看郝武的？

    他們才是老頭子的親兒子！

    “少說廢話，這事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郝承澤聲色俱厲。

    “我無話可說。”郝武輕輕搖了搖頭“我連莫虎都對付不了，怎麽知道他手下還暗藏了高手？”

    儼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你！”

    郝承澤從沒想到唯唯諾諾的郝武也有敢於如此敷衍自己的一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暗自在心裏提醒自己正事要緊。

    隻要自己拿到琉璃玉骨回去，隻要自己回去……

    仗著郝家的勢碾死莫虎跟他那個手下就像碾死一隻螞蟻那麽簡單！

    “先不提這些，宋正呢？宋正在哪裏？他回來了沒有？”

    看著郝承澤“忍辱負重”一般的發話，郝武暗暗發笑。

    來了礦山這麽多天，每日裏隻顧吃喝玩樂。

    臨到出事了，才想起來關鍵人物一直不在。

    “誰知道呢？”

    郝武不屑地搖了搖頭。

    郝承澤雖然逃了回來，但萬和馬上也要跟過來了吧？

    對萬和那天表現出來的實力，郝武記憶猶新。

    能打敗郝承澤，他絲毫不以為奇。

    不過，他可不是郝承澤這種廢物啊！

    事後靜下心來仔細回想自己跟萬和交手的過程，郝武自信下一次的結局絕對不一樣！

    “你，帶我去那東西那兒！”

    聽到作為鑰匙的宋正不在，郝承澤愈發急躁憤怒。

    他在原地如困獸一般徘徊了一陣，忽地抬手一指郝武。

    “我？”郝武詫異抬頭，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表情。

    “不錯，事情緊急，你帶我過去，我看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郝承澤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和藹，向一個兄長應有的方向靠攏。

    那扇封鎮之門……

    除了體內寄宿著鑰匙的人能打開，郝家血脈不用鑰匙也能做到！

    所謂的鑰匙，不過是郝家為了防止門意外丟失弄出的障眼法罷了。

    這個秘密，隻有嫡係才知道，郝武作為妾生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到時候獻祭郝武十年的壽命，取了琉璃玉骨他就走。

    為了他這個兄長犧牲一下，郝武不應，也不敢有什麽怨言！

    “老爺！”侍立在一旁的黑衣人眼神惶惶。

    別人不知道……

    但他卻知道琉璃玉骨早就被萬和打成了粉碎！

    現在三爺執意要去取……

    他不敢想象即將發生的事情。

    “那就去吧。”

    郝武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他的手輕輕按在紅線劍上，腰背如同標槍一般挺直，當先走出了大門。

    黑衣人心中一沉。

    這是郝武即將殺人的前兆！

    但他已經跟郝武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無法出聲。

    ……

    “怎麽還不到？”

    走進礦洞以後，郝武提著馬燈在前麵開路。

    郝承澤緊跟在後麵，麵色越來越驚訝。

    倒不是真因為距離的遠近，而是因為一路上那些異常的地洞越來越多。

    儲放琉璃玉骨的地方本不該出現異常！

    等到了一處較為寬闊的洞穴後，郝承澤更是忍不住了。

    他用僅剩一隻的手緊緊捂住自己的鼻子，險些嘔吐出來“怎麽這麽多屍體？這是什麽怪物？”

    外麵單個的屍體已經被礦工們清理了。

    但曾經被郝武殺死在孵化室的魁地龍，已經變成了一片腐爛的屍場。

    “地字四十七號，魁地龍。”

    郝武淡淡地道“三哥你但凡把怪異誌多看幾遍的話，也不至於認不出來。”

    “我認的這些東西做什麽？”郝承澤不以為然地道。

    陡然，他反應過來，怒喝一聲“你敢教訓我！？”

    “不敢，不敢。”郝武連聲回應，聽起來就像往常一樣的伏低做小。

    郝承澤的怒氣這才慢慢平息。

    然而他沒有看到。

    跟那討好的語氣不同，郝武的臉一片平靜。

    幽紅的光芒正從他的瞳孔散發。

    青銅大門終於到了。

    遠遠地看到那兩扇大門，郝承澤心中就是一喜。

    他快步越過了郝武。

    等快到大門的時候，忽地停下向郝武招手“你過來。”

    “是，三哥。”

    郝武腳步不緊不慢，順從地應了。

    “你變成這副樣子幹什麽？”郝承澤忽地皺了皺眉頭。

    提著馬燈的郝武，臉上白色的條紋深深沒入腦後，眼睛看起來猶如不知名的猛獸。

    “不知道三哥叫我做什麽？”郝武笑了笑，卻不回答。

    見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郝承澤壓下心裏的不適，吩咐郝武“把你的兩隻手按上去。”

    他指了指青銅大門上的兩個手掌印。

    “這就是三哥你想出來的辦法？”

    郝武不動“我體內並沒有鑰匙。”

    “要什麽鑰匙！？”都已經到了這裏，郝承澤也沒有必要再藏著掖著。

    他圖窮匕見“你的壽命一樣可以打開這扇門！”

    “我？”郝武指了指自己，似乎沒想到會被要求做這種犧牲。

    “不錯，隻要你把門打開，我取了琉璃玉骨之後，回去自然會為你請功！”

    郝承澤不耐煩地道“不過是區區十年壽命而已，你想一想琉璃玉骨的重要性！”

    “耽誤了這件事，你想想老頭子會怎麽懲罰你！”

    他恐嚇郝武。

    郝武不為所動，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郝承澤“既然我可以，那麽三哥也可以吧？”

    “你讓我獻祭十年壽命！？”

    郝承澤簡直不敢相信這話出自郝武之口。

    他想也不想地抬手就朝著郝武臉上抽了過去。

    “不，不用，根本沒必要。”

    郝武準確地擋住了郝承澤的手，慢慢撥開。

    “沒必要？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郝承澤突然覺得世界仿佛變了。

    自從他受傷回來，郝武說話做事都透著一股怪異。

    “確實沒必要啊……”

    “你看。”

    郝武從容地走到青銅大門跟前，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上次，他本來就沒有關門。

    郝承澤急於讓郝武開門，沒發現罷了。

    ”三哥請進。”

    “這不可能！”郝承澤咆哮一聲就衝了進去。

    裏麵一定是出事了！

    大門裏麵，滿滿的屍體並沒有讓郝承澤動容。

    他已經司空見慣。

    “琉璃玉骨呢！？”

    看著明顯經過一場大戰的祭台附近，郝承澤失去了理智。

    這味神藥對郝家的意義非比尋常。

    有益於血種的修行隻是一種對外的說法，或者說是它的功效之一。

    琉璃玉骨的真正意義，在於它可以給郝家老祖延壽！

    沒有將東西帶回去，郝承澤很清楚自己的下場會是什麽。

    他的腦子瘋狂轉動，試圖給自己找一條生路。

    “是你，一定是你！”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他就決定將這事扣到郝武的頭上。

    嗤！

    然而還沒等他轉過身去斥罵郝武，一道紅線陡然在他脖頸上繞了一圈。

    “沒錯，是我。”

    郝武看著郝承澤的頭顱飛起，微笑著承認。

    “不但玉骨是我拿了，魁地龍也是我引來的。”

    “郝武！”

    郝承澤的頭已經脫離了身子，卻仍然怒吼出聲。

    怒吼的同時，八條蜘蛛一樣的腳血淋淋地從他脖子的斷口裏伸出，試圖抓住下方的身體。

    砰！

    郝武一腳踹飛了郝承澤的身體，讓他的頭的努力變成了無用功。

    那顆頭掉到地上，仍然不肯罷休，飛快地挪動八條腿，衝向自己的身子。

    “三哥，放棄吧。”

    郝武慢慢蹲下，俯視著郝承澤的頭顱。

    紅線劍自上而下，貫穿了頭顱，將它整個釘在地上。

    “我……好恨……”

    嘴巴舌頭都被釘住，郝承澤難以說話，最終隻含糊地吐出了這麽一句。

    現在，他終於明白郝武先前為什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隻是。

    有心算無心，他已經一敗塗地。

    “好一出手足相殘……”

    黑暗裏傳出來一聲歎息。

    “萬和？”

    郝武毫不意外地轉過了身。

    他提前蓄勢，為的原本也不是這位三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