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的家，跟萬和先前探查過的一樣破敗。

    盡管老頭沒有邀請他進去，萬和也自然而然地跟進去了。

    畢竟，老頭也沒有阻止他跟著。

    雖然他關了門。

    但不是沒閘死嗎？

    哦，上閘了。

    但這閘不是沒攔住他嗎？

    攔不住就是不想攔。

    合情合理。

    “強盜！”

    老頭看了看地上斷成兩截的門閘，用沒牙的嘴狠狠呸了萬和一聲。

    “老丈你怎麽能憑空汙人清白？”萬大長老不樂意了。

    “強盜強盜，我強行搶你什麽了？”

    他有意逗這老頭說話。

    然而老頭除了用仇恨的眼光瞪著他，一言不發。

    “合情合理。”

    萬和毫不意外。

    荒郊野外，破舊村莊。

    詭異的老人。

    “然後晚上再變個猛鬼出來，一整套的流程就全了。”

    他用我全都懂的眼神看著老頭，和藹地問“老丈啊，有什麽可以吃的嗎？”

    離猛鬼出動的時間還早，他不能虧待自己的肚子。

    老頭依然不搭理他。

    “理解，理解。”萬和不以為忤。

    像這種畫中秘境，裏麵不管人還是動物，都是按照固定的本能說話做事。

    這老頭可能就是不愛說話的類型。

    “好在，我萬大長老當街賣酒十年，雖然做不出什麽好菜，但基本常識都已經有了。”

    萬和頗為自得地點點頭。

    他出了老頭的堂屋，辨別一下，朝著廚房就過去了。

    隻要有糧，他自己就能下鍋。

    那老頭起初還不拿正眼看他。

    等到發現萬和的目標是廚房，一個高就跳了起來。

    “站住！這家裏沒糧食了！”

    然而萬大長老身高腿長，在他搶進廚房之前，就牢牢把門口堵住了。

    “你以為，我是為什麽找到你這兒的？”

    萬和回頭看了看灶台上蓋著的鍋蓋，微微一笑。

    這戶人家的煙囪裏有炊煙冒出。

    雖然老頭很小心，炊煙淡到幾乎看不見，但想逃脫萬大長老的眼睛顯然是不可能的。

    萬和走進村莊，第一時間關注的就是這個。

    這裏雖然不像北境，但氣候依舊嚴寒。

    隻要還有人活著，就得生火做飯。

    否則撐不了多久就會凍餓而死。

    “呃……我在一個畫中世界裏推敲合理性，是不是有點……”

    萬和剛想到要是他，肯定就等半夜再生火了。

    然後他就突然反應過來，這裏本來就不存在什麽合理性。

    “你們這群畜生！”

    老頭闖不過萬和，幹脆站在門口破口大罵“這村子人也被你們抓光了，糧食也被你們搶光了，連老頭子最後一口救命的吃食也不放過！”

    “我和你拚了！”

    他越說越激動，一頭朝著萬和就撞了上來。

    萬和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長出一口氣，盡量讓它變得柔軟一些。

    否則，他怕老頭一頭撞死了。

    砰！

    老頭一頭撞在了萬和的肚子上。

    萬和的肚皮一收一放，就像一個柔軟的皮囊一樣，把老頭彈出去老遠。

    “那我就不客氣了。”

    萬和笑眯眯地伸手去揭鍋蓋。

    諒這老頭家也並沒有什麽好東西。

    但隻要不是穀糠什麽的他就不嫌棄。

    “十有，這是下了料的食物。”

    萬和心中冷笑。

    這也是曾經秘境坑蒙修士的手段之一。

    看起來別人千攔萬阻，讓你以為自己得手的一定是好東西。

    可是等到你真吃了用了，就會發現隻是一個欲擒故縱的陷阱。

    “然而這招對我不好使！”

    以萬大長老強悍的身體和豐富的閱曆……

    他並不介意吃點來曆不明的東西。

    反正他承受的住。

    “罷了，罷了……”

    老頭眼看保不住自己最後的口糧，麵如死灰，眼睛裏透出來的全都是絕望。

    “反正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了，我就跟著我兒子一家一起去吧！”

    他又低下了頭。

    這次瞄準的不是萬和，他瞄準了牆壁。

    用的力氣比先前還要大。

    砰！

    一隻蒲扇大的巴掌準確的攔在了老頭和牆壁中間，讓他撞了個寂寞。

    “我早防著你這一手了。”

    萬和冷笑一聲。

    白天死了，晚上就該變厲鬼了。

    到了出來索命的時候，過錯全是他萬大長老的。

    嘴裏肯定還字字血淚，一套一套的。

    “你到底想怎麽樣！？”

    老頭尋死不成，眼淚是真的落下來了。

    那表情，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不相幹的人見到了，肯定會憤憤不平什麽樣的人才會這樣逼迫一個老人家。

    然而萬和的內心毫無波動。

    作為一個活了四百多歲的正宗老人，他欺負這種五六十歲的孩子毫無心理負擔。

    “不怎麽樣，就是想讓你看著我吃飯。”

    萬和嘿嘿一笑。

    他一手控製著老頭，一手繼續去掀鍋蓋。

    砰！

    鍋蓋剛剛掀了個口子，萬和就麵無表情地又合上了。

    “你過來，我看著你吃。”

    他伸手把老頭拎起來，換到了裏麵。

    “真的？肉你都不吃？”

    老頭被突然反複的幸福衝昏了頭，脫口而出。

    “肉我當然吃，但你這……”

    萬和看著老頭好像生怕他反悔一樣，急匆匆從鍋裏撈出一個肉團。

    那是一隻剝了皮的老鼠。

    這滿滿一鍋，都是老鼠肉！

    ”你挺厲害的，真的。”

    至少萬大長老就不吃這玩意兒。

    不管這村子是招惹了兵災還是匪災，最後的幸存者肯定有老鼠的一席之地。

    這老頭不但敢吃，還能抓得到這麽多，當得起他一句厲害。

    食物失而複得，讓老頭對萬和的臉色好看了很多。

    再加上萬和一直都沒有還手，他終於開始正視萬和。

    “你是什麽人？”

    “從哪兒來的？”

    實際上，隻要放下成見，老頭很快就能發現萬和跟搶劫村子的人差別很大。

    “我從哪兒來不重要。”

    萬和搖搖頭“關鍵是你得告訴我從哪兒出去。”

    這畫中的世界，以他的目力所及來看，無邊無際。

    萬和試探性地走了十幾裏的路，居然也真的發現了村莊。

    “這門要是往哪個旮旯一藏……”

    萬和覺得自己出去的時候，可能頭發都已經白了。

    “出去？出不去了！”

    老頭悲哀地搖搖頭。

    萬和眉頭皺了皺，但也不怎麽在意。

    曾經很多秘境，都是號稱無解。

    然而這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存在弱點。

    包括那些號稱無解的環境。

    歸根結底，就是看你腦子好不好用，實力夠不夠強。

    力大飛磚。

    萬大長老反正是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他做不到的。

    然而正在他想要繼續開口詢問的時候，老頭卻突然哭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要不咱待會兒再吃？”

    萬和看著他哭成那樣還沒忘記繼續把老鼠往嘴裏塞，生怕他噎死。

    ……

    天很快就黑了。

    萬和愕然發現自己毫無進展。

    因為那老頭哭著哭著就昏過去了。

    萬和把他抬到炕上塞進被窩裏，直到現在還沒醒。

    “這昏迷對他倒是也有好處。”

    當時萬和給老頭把過脈，發現他的身子不容樂觀。

    村子裏幹活的老頭，能活到這把年紀就不錯了，不能要求更多。

    “我居然給畫中人把脈，還企圖讓他好好休息去……”

    萬和現在想想，滿臉的不可思議。

    隻能歸結於自己骨子裏其實是個好人。

    他絕不肯承認自己被這幅畫影響了，漸漸有些分不清虛幻和現實。

    嗤！

    細小的氣勁破空而出，在牆頭打了個小洞。

    老頭睡了，萬和一個人沒人說話，無聊地坐在院子裏，將體內的氣勁用前世運使飛劍的方法射出，倒也使得像模像樣。

    不一會兒這老頭家的牆頭就千瘡百孔。

    “可惜，這怎麽能和飛劍比……”

    要是萬大長老前世的飛劍在手，一劍早把前麵幾十米的所有東西都削平了。

    萬和無聊地收手。

    “練個拳吧。”

    沒有什麽套路，他隻是一板一眼打的虎虎生風，

    這世界上所有的套路，都抵不過一個快準狠。

    同樣的條件，如果對手占了這三樣，另一個人隻有慘敗的下場。

    “還不醒？”

    萬和覺得自己鬧出來的動靜可能還不夠大。

    他拳勢一變，頓時地動山搖！

    然而屋裏的老頭顯然不理解他想和平叫人起床的良苦用心，毫無動靜。

    “算了……”

    眼看房子都開始往下掉泥土了，那瑟瑟發抖的樣子像極了一個被嚇壞的小姑娘。

    萬和無奈地收起架勢。

    再練下去房子就塌了。

    “回去先前那個村莊看看吧。”

    萬和摸了摸下巴“這麽晚了，村子裏的人應該都睡了吧！”

    “除非他們都是鬼，哈哈。”

    “鬼在哪兒？”

    忽然一個幽幽的聲音從萬和背後傳了出來，把他嚇了一跳。

    他慢慢轉頭，就看見那個千呼萬喚始終昏迷不醒的老頭正扶著門框站在他的背後。

    “老丈，醒了啊。”

    萬和微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

    他隻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老頭躲過了他的感知的緣故。

    命火快要熄滅了。

    這老頭不知道遭遇了什麽，已經是油盡燈枯。

    大喜大悲讓他好好地休息了一陣，然而這一休息，卻再也活不過來了。

    他現在就像死了一樣。

    “我什麽也沒做，你是不是太迫不及待了？”

    萬和在心中暗暗腹誹。

    “嗯，醒了。”

    老頭顫顫巍巍在門檻上坐下，伸手要去脫鞋在上麵磕一磕，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沒穿。

    他茫然地看了自己的手老半天，才把目光聚集到萬和身上“這兵荒馬亂的，你要去哪兒？”

    兵荒馬亂？

    這老頭總算要說點有用的，沒想到卻是在快要死的時候。

    “我要去來的時候那個村莊看看。”

    萬和平靜地回答。

    以萬大長老豐富的秘境探索經驗，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順著他說話。

    著急了反而可能什麽都問不出來。

    欲速則不達。

    “哪個村子啊？”

    老頭坐在那裏，看起來跟他平時在村裏和人閑話家常沒什麽兩樣。

    “這……”

    萬和還真不知道那個村子的名字。

    他想了想，隻能努力給老頭形容“就是和你們村隔了一個村子，看起來後麵再沒有什麽人煙的那個村子……”

    “對了，他們村有個大戶姓劉，家裏的大門漆成了朱紅色，你見過沒有？”

    這種顏色，放在村裏屬於絕對的奇葩，萬和相信老頭一定有印象。

    畢竟，兩個村隻隔了十幾裏，老頭好歹也活了幾十年，肯定有過交集。

    然而老頭回答他的卻是滿臉的茫然。

    “張家村過去以後還有個村子？我怎麽不知道？那後麵不是山了嗎？”

    “山？”

    萬和皺了皺眉頭“你確定？”

    他還沒有更仔細地描述，老頭就給他否認了，顯然對周邊的地形十分熟悉，所以才想也不想就打斷了他。

    果然，老頭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好家夥……”

    萬和看了看已經開始變得鬼氣森森的老頭，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

    畢竟，被他打死那個劉家宅子的男人，更加詭異。

    “他們有一個人在說謊……”

    萬和記得很清楚，劉家男人控訴自己殺了他老婆孩子。

    “他好像沒說那是他老婆孩子……算了。”

    這樣就可以認為劉家男人認為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否則他控訴萬和殺人就沒有意義了。

    “而根據老頭的說法，劉家是不存在的……”

    “這是差異……”

    “共同點就是可以說他們都沒否認老頭是真實存在的。”

    劉家男人要說自己是活生生的人，那麽這世界裏的其他人當然也得是。

    老頭也不可能承認自己是什麽其他東西。

    萬和歎了口氣。

    他有一個模糊的想法，隻是還不怎麽確認。

    “跨度太大了啊……”

    “我以為這是個普普通通的江湖，結果出來什麽血種和妖怪。”

    “我以為這是個有點怪異的江湖，結果現在連門這種詭異的東西都出來了……”

    當然，還有最後一種可能，也是萬大長老一直相信那一種可能。

    這就是個畫中世界，劉家男人和老頭都在按照自己的運轉規則糊弄他。

    “那麽老丈你知道咱們這兒是哪嗎？”

    萬和不抱希望地問。

    他示意老頭自己問的不是村子是這一片地域。

    老頭笑了。

    “後生仔你不要看我這樣就以為我從沒出過村子，我年輕的時候……”

    眼看他就要陷入回憶當中，萬和趕緊打斷他”那麽這裏是哪兒？”

    他要真的放任老頭去回憶，搞不好他等著等著老頭就沒氣了。

    “秋林郡啊！”

    老頭被打斷了十分遺憾，最後還不忘給自己吹噓一句“我年輕的時候可也是去過郡城的人！”

    “是，是。”

    萬和趕緊奉承幾句，識趣地沒有問老頭是去賣菜還是賣柴。

    老頭給了他一個沒想到的答案。

    “如果這裏真的是秋林郡，那麽一切就對上了。”

    少量的積雪，寒冷卻無法和橫斷城相比的冬天。

    北方吹來的寒風都被高大的斷龍山阻擋。

    隻有一山之隔，秋林郡的氣候就比北梧好很多。

    “還有這些十室九空的村莊也說的過去了。”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

    黃天道橫行的地方，這正是應有的景象。

    隻是……

    門真的有這麽神奇？

    前一刻他還在橫斷城，下一刻他卻已經出現在了秋林郡。

    “我禦劍飛行都沒有這麽快啊！”萬和感慨。

    這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這門似乎跟萬平描述的不一樣啊……”

    身不由己地進去，然後千辛萬苦拿著財寶出來。

    “好吧，前半截還是符合的。”

    萬和麵無表情。

    追著打那個罵他傻逼的人，某種程度他也算是身不由己地進了門。

    “獨眼人東平曾經說過門裏麵有一切人想要的東西……”

    “那麽可不可以理解為我想要去秋林郡，所以門就給我送過來了？”

    萬平家的先祖，當初想要的很可能就是金銀財寶。

    “好吧，後半截也對上了，現在就剩驗證了。”

    萬和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卻發現老頭的眼睛在慢慢閉上。

    他一驚，知道這是能問的最後一句話了。

    “黃天道的賊人在哪兒？”

    他沉聲道。

    “聽說都朝著郡城去了……”

    老頭的聲音幾乎無法挺堅強。萬和這麽大的聲音都沒有讓他睜開眼睛。

    萬和沉默著去找到工具，就在這院子裏給他刨了個土坑。

    “老丈啊，不是我偷懶，我覺得你可能還是想睡自己家。”

    這老頭是有功的。

    起碼他讓萬和懷疑自己殺錯了人的念頭消失了一大半。

    在發現第二個村子的時候，萬和其實就有些懷疑門把他送到了其他地方而不是什麽畫中秘境。

    現在，隻要去郡城看一看黃天道的大軍就能驗證真假。

    萬和不愁找不到路。

    既然這個村莊還有這個老頭僥幸存活，那麽別的地方肯定還有存活的人。

    一路問下去，閉著眼他也走到了。

    要是那副畫能造出活靈活現的十萬大軍來欺騙他，那他也隻能認了。

    那種級數，已經是傳說中的仙人手段！

    可惜，經曆了數次自己嚇自己之後，萬大長老已經能以平常心看待了。

    “再見。”

    萬和朝著老頭的墳頭揮了揮手。

    黃天道將秋林郡禍害的十室九空，這個村子肯定會荒廢掉。

    正適合作為老頭的埋骨之所。

    他要去畫中男人的那個村子看看。

    既然都要去郡城驗證了，沒有道理反而放過最近的這個可疑點。

    數刻鍾後，萬和停下了腳步。

    這裏是他被村民追趕出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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